那傀儡眼睛滴溜一转,刚准备开口,就听见了祁九辞还刀入鞘的声音。
“想好了,说错一句,你们就掉一个脑袋,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掉的。”楚晏清笑着看向他们,眼里却尽是狠厉之色。
另一人生怕自己小命不保,忙道:“就是醴都!醴都公子知晓么?”
“醴都?是那囊括了天上人间美酒佳酿的地方吗,听说那儿家家池里都不是水,全都是美酒呢,每逢佳节都要放几尾鱼进去,时称‘醉鱼戏水’,可别致了。”砚书忙过去扯了扯他家公子的袍袖,“公子,记得你之前一直想去来着,说那里有如世外桃源,盛着天上人间之景,一去便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呢。”
楚晏清沉吟:“是啊,好好的繁华富庶之地,怎地会变成鬼城?”
其中一人忙道:“公子有所不知啊,这醴都几年前确实是天下酒都,多少来来往往的车马船舶在这里做买卖啊,如今都成了这座城的亡魂喽。”
另一人像是不甘示弱,也道:“三年前一场灾祸,整个城几乎沦为了人间炼狱,多少人被吞吃了魂魄,成了这茫茫商路上的傀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等着捞人进那鬼地方呢!进去了那么多人,就没看见出来的人的魂魄是全的”
“你跟他说这干什么,说了他就能放咱们走吗?”
“我可是贪生怕死之人,你要是想变成一抔黄土,就自个儿闷着去吧。多说些,这公子看着也是心慈之人,定会放我一条生路。”
楚晏清烦闷的挥了挥手,这俩人跟唱戏似的,嚷嚷个没完没了:“行了行了。”
那两人登时住了口。
彼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棂进来,那两个傀儡又挣扎了起来,面色诡异地笑了起来。
砚书有些害怕的躲在楚晏清身后,楼下的长鸣督尉也适时地打了第一声鸣,祁九辞看了那两人一眼,将手中白玉牌收了起来,走到两个傀儡身边,刀柄砸了几处要穴,那两人便悄无生息地昏了过去。
“傀儡惧阳,天亮之时就要缩回人身。”
“去不去看一眼?”楚晏清坐在地铺上,被褥凌乱的散在身侧,他抬头微微一笑。
得,敢情刚刚那两人戏白演了。
砚书还一头雾水:“公子,那鬼城可是有来无回之地,咱们又没有什么修为,去了指不定就出不来了。”
“越是常人不可为之事,我越要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什么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楚晏清抬手敲了敲砚书的头,道:“小小年纪就这么畏难,看你那点出息。”
“我这叫知难而退!”砚书委屈地摸了摸被碰疼的地方,小声嘟囔着。
楚晏清看着地上那两个歪的横七竖八的人,若有所思道:“这两人一唱一和,目的不就是想让我们知道那是个不祥之地,危险重重,好让我们绕道而行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那寻魄针也在这附近转动,说不定醴都有什么蛛丝马迹。”
砚书点了点头,却还是顾虑:“那公子,咱们肉体凡胎,怎么进啊?”
楚晏清笑着指了指身边站的根块木头似的祁九辞,笑道:“这不是现成的随行侍卫么,好用的很。”
砚书也刚刚也亲眼见识到了这游医的功夫,知晓他绝非池中之物,但那两个傀儡带给他的阴影实在太大,直到看到祁九辞点了点头,问:“什么时候走?”他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趟应当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砚书对祁九辞有种莫名其妙的信任,估计是被他家公子带的。
“亏得是我朝堂堂大将军呢,随行还需别人保护。”砚书挖苦了一下楚晏清,以报敲头之仇。
谁知楚晏清神秘地笑了笑,伸手屈指,又在砚书头上敲了一下:“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人动手为什么还需要自己动手呢?笨,”
说罢他站起身来,对祁九辞道:“择日不如撞日,收拾一下就出发吧,今天早上动静闹那么大,保不齐客栈里面其他傀儡人也听到了。”
祁九辞点了点头,便去舆洗台洗漱去了。
楚晏清招呼砚书把被子收好回了房,路上还遇见了几个堵在门口的人。
“做什么呢?”砚书挤开那些人,护在房门前。
“今天早上听到你们这有些动静,担心你们是不是出了事,上来看看。”其中一人如是说道,但那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砚书看,盯得他一阵发毛。
楚晏清见状,道:“有几只不听话的野猫爬了窗,惊到了人,打发过去了,声音可能有点大,无意叨扰,各位见谅。”
这些人估计发现些什么了,楚晏清不想节外生枝,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回了房,把那些人关在外面。
“吓死我了。”砚书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
楚晏清斜睨了他一眼,问:“我发现,这些东西怎么格外喜欢你呢,刚开始那个傀儡也是逮着你作妖,还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过来逮你。”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可爱?”砚书茫然道。
楚晏清冷笑一声:“不,因为你比较傻。”
等到他们下楼时,祁九辞已经在门边等他们了,他一手牵着马,一手抓了把草送到它嘴里。
周围有不少人,或站或坐,或嬉笑或怒骂,各做各事,但楚晏清总感觉他们在盯着这边。
他疾步上前,拍了拍祁九辞,道:“走吧。”
旁边一个个子娇小的少女回过头,问:“不多待一阵时间吗,这里的人很有趣很热情呢。”
她旁边是一个清秀的少年,也看向他们,那眼里明明是含了笑的,却总感觉像是毒蛇一般黏在他身上,“对啊,不再多留一阵子吗,很有意思的。”
他特地加重了最后那几个字,楚晏清听得一阵恶寒。
砚书摇了摇头:“不了,多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宜久留。”
那少年还准备再劝,却见祁九辞目光锋利地扫过来,他冷道:“走了。”
是催促,也是警告。
楚晏清抬脚准备出门,想了想又折返回来,对那小姑娘道:“美酒虽好,不宜贪杯,小姑娘,景致虽好,却别被迷了眼啊。”
那少女有些懵懂,嘴唇微微蠕动,神色也似乎有些挣扎。
待出了门,楚晏清才发现祁九辞看着他,他有些奇怪:“怎么了?”
祁九辞转过眼,翻身上马,将斗笠扶正,风沙迷了眼,楚晏清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深沉的话音。
“没什么。”
砚书紧跟其上,问:“公子,刚刚那个姑娘怎么了,你怎么说了那番话。”
“我看她神色有些迷离,怕是被人下了魇术。”楚晏清看着前方祁九辞的背影,道。
“她旁边那人是傀儡。”
估计那两个傀儡所说的“捞人”就是这么个捞法。
“但是,这前后矛盾了啊,那两个傀儡说傀儡都会捞人进鬼城,把他们变成傀儡。可他们却又极力想让我们远离那个地方,这是为什么呢?”砚书也问出了楚晏清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前方的身影顿了顿,一道让人辨不清情绪的声音沉沉传来:“那两个人刚被种了傀儡,尚有一丝神智在,傀儡脱身之时仍有一丝喘息之机,借此发出警示。”
“原来如此。”砚书有些怅然。
楚晏清也有些怅然。
时日一久,傀儡彻底占据了人身,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记得,他们生前或许是一个曾心怀善意的人了。
第6章 醴都
一路上走走停停,间着砚书和楚晏清插科打诨,就算有个闷葫芦时常不发一言,倒也不算无趣。
这一日,他们到了距离醴都不远的一个村落,打算今日留在这里歇脚,明日便能到醴都了。
“真累啊。”砚书翻身下了马,看不远处的摊位热闹的很,便舔了舔干裂的唇。
楚晏清瞥了一眼那小摊,是卖吃食的,他挖苦道:“真不行啊,才走了这么点路就累成这样了,以后怎么娶妻啊。”
砚书懒得理他,反正他家公子嘴瓢惯了,他笑了笑,绕到了楚晏清身侧:“我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呢,倒是公子你,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没说亲呐,到时候男人三十不如渣,没人要啦。”说罢像是怕楚晏清再敲他,撒腿就跑。
楚晏清冷笑一声,刚欲开口,脸色却一变,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腰际,咬牙切齿道:“小兔崽子毛长齐了,敢顺主子的东西了。”
砚书趁他不注意,偷偷顺走了他挂在腰间的钱袋。
长鸣督尉在原地打着转,不明所以地看着楚晏清沉沉的脸色。
“看什么看,再看给你毛拔了。”楚晏清没好气地威胁道,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威胁一只鸡没什么意思,便要拉着祁九辞往那摊位去。
伸手拽了拽,却拽不动,楚晏清回头一看,祁九辞站在原地,低头看着他拉住他衣袖的那只手。
楚晏清又拽了拽,却见祁九辞向他看来,远处的山风掀起他挡在眼前的斗笠,目光如星,溺在漫天夕色中,隐隐有些不可言喻之意。
楚晏清对上他的眼神,莫名有些心慌,他松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句略带些仓促的话,随着晚风飘到了祁九辞耳边。
“杵在那干什么,跟块木头似的,还不快跟上来。”
他低头,斗笠帘子便长长地垂落,袖中隐约滑出了一块质地温和的白玉牌,他摩挲了片刻便收回手,抬步向着楚晏清去了。
等到了摊子,楚晏清四下环顾一周,发现砚书占了偏角落的一个位置,正兴致勃勃地抛着他的钱袋。
他悄声走过去,待到了砚书身后,准备给他来一记的时候,却听砚书小声“嘘”了一声。
楚晏清抬眼向对面的摊位那里看去,那里坐了一对夫妻,女人面容有些憔悴,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孩子,男人也是一脸忧愁,两人正说着什么话。
“他们在说鬼城。”砚书刚准备将钱袋挂回楚晏清腰际,就见祁九辞走了过来,看着他的手,眼中意味不明,看地他一阵毛骨悚然,那手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楚晏清寻了他旁边的位置坐下,顺手将钱袋抢了回来,屏息凝神。
“真的要去吗?”那女人伸手拨开了紧紧裹缠住孩子的小被,孩童的半截身子暴露在视线里,楚晏清呼吸一滞。
那孩童骨瘦如柴,连带着整个脸都都青灰一片,胳膊瘦的如同枯枝一般,眼珠却大的吓人,恶狠狠地瞪了出来。
“不去还能怎么办呢,就这一个了啊。”男人看向远处隐在雾霭中的醴都,长叹一声。
女人闻言垂了泪,哀哀哭泣:“厄命专挑苦难人啊,怎地这怪病就落到了咱们家。”
“与其这般日日担惊受怕,倒不如就赌上一赌,咱们这没用的身子骨,没了就没了,这孩子能活下来,就是感天谢地了。”
“......”
女人又将小被缠紧,末了还四处张望了一番,最终视线落在了他们这一桌,眼中染了些许慌乱。
楚晏清移开眼,微微皱了眉,思忖道:“我朝有过这等形状的幼童病症么?”
砚书摇了摇头,也有些骇然:“闻所未闻。”
楚晏清将目光落向一边坐的祁九辞,假意轻咳两声,问:“祁兄呢,毕竟是游医出身,总该有些了解吧。”
却见祁九辞也微微摇头,沉声道:“没有,这倒是像某些巫蛊之术。”
“大魔?”楚晏清微惊。
祁九辞看了他一眼,道:“大魔生于巫疆之地,精通巫蛊之术,确实像他们的手笔。”
砚书奇道:“公子居然还知道大魔?”
楚晏清含糊其辞:“之前遇见过。”
砚书还欲再问,却被楚晏清打断了:“按理说,这大魔困囿于巫疆一方,有天神庇护天下人间,千百年来从未动摇,怎地如今却现了这巫蛊之术?”
祁九辞不语,只是神情若有所思。
摊主将饭菜端了上来,砚书边说着:“可能传了有一阵了,咱们在这么偏的地方都能遇见,估计别的地方更是泛滥成灾。”边伸出筷子。
还没碰到中间那道菜,就被人一掌拍了下来,楚晏清瞥了他一眼,笑道:“刚刚那件事还没找你算账呢,懂不懂尊老?不知道要先孝敬主上吗?”
砚书自知理亏,老老实实收了手,乖巧的等楚晏清动筷。
果然啊,他在心里感叹,男人三十豆腐渣。
“那醴都有问题。”楚晏清咬着筷子出神道。
“常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那对夫妻还偏要进去,听他们的说辞,怕是那里有能医巫蛊之法。”
“真是神奇啊,感觉这醴都像是藏了这世间万般玄妙,人人都避之不及,又人人都趋之若鹜。”楚晏清笑了笑,眼在逐渐亮起的百家灯火中似盛了醴泉,泛着波光。
一盏茶的功夫,那对夫妻便已经离开了,砚书瞄了眼空荡荡的桌椅,问:“要跟上他们吗,说不定他们知道些什么。”
“不必,咱们都去醴都,不愁遇不见。”楚晏清喝了口茶,余光却瞥见旁边的祁九辞端起茶皱了皱眉,又放回去了。
哼,都做了这人间客了,还计较着好茶糙茶。
饭后楚晏清让砚书找了落脚的客栈,奔波一天,楚晏清早早去歇息了。
万籁俱寂,只道夜来幽梦忽还乡。
却总是不同的场景,一样的人,或站或坐,或立或躺。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总有人悄无声息地伴着他,只是一明一暗,他想开口却又无从说起,想要看清却总是朦朦胧胧。
真叫人,捉摸不透啊。
......
翌日天色初晓,三人便上了路。
一路上有不少人从醴都方向过来,又有人向着醴都方向去,只是去醴都的人或多或少,都抱了孩子。
看来这醴都确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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