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细细地喘着气,想去拿柜子里的抑制剂,手指触碰到柜台的时候又下意识拿起了手机。
宁一汀想给钟徐打电话。
如果他可以帮钟徐度过易感期,那钟徐可不可以帮他度过发*期呢。
宁一汀睁大了眼睛摁下一个一个烂熟于心的数字,摁完最后一个数字却又犹豫起来,他后悔了,不再想打了,身体突地涌上热流,停留在屏幕前的手指一抖,电话拨通了。
钟徐隔了很久才接。
“喂,宁一汀?”
噢,原来钟徐有存他的电话吗?
宁一汀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钟徐,你能,回来一趟吗?”
钟徐犹豫了一会,没有回答,他眼泪流出来,还好他哭没有声音,隔着屏幕钟徐不会知道,不然又要嫌他哭起来很难看。
“钟总,这里有份文件需要您签字,对了,待会您还有酒局,是和林总的合作。”
听筒里传来别人的声音,宁一汀发现自己竟然能在大脑如此混乱的时候准确从声音分辨出这人是谁,他记得,他见过,是钟徐的秘书,一个装成beta的Omega。
钟徐没有发现,宁一汀却在偶然一面中看穿了他的把戏。
为了留在钟徐的身边,他伪装成beta,做了钟徐的秘书,和钟徐说很多话。
好像每个人都能见到钟徐很多面,除了宁一汀,他这个假太太。
“钟徐……”
钟徐,你说好,可以吗?你回来吧。
“抱歉,我有点忙。”
又是意料之内的回答,又是拒绝,可他不能清空聊天记录了,耳朵听见了,脑子就记住了,记住的东西,要怎么去忘记呢。
“你有什么事吗?如果身体不舒服,我让段医生过去看看你。”
“不用了。”
宁一汀用力擦着眼泪,他庆幸自己现在还能维持正常的声音,就像呛到了憋住咳嗽一样简单,并不难,并不难。
“我没事,你忙吧。”
在钟徐说出好之前,挂断电话,他想听的好不是在这个时候,他想要的永远与他得到的完全相反。
宁一汀从抽屉里拿出抑制剂,左手摸着腺体,右手拿起抑制剂,像自虐一样扎进去,拇指用最大的力气把药水迅速推进腺体。腺体有最强大的感痛能力,这实在很痛,痛得他从床上滚下去,跪在地上腰弓起来,额头贴着木质地板,眼泪在上面汇聚成一条细细的河。
可钟徐标记他的时候,远比这痛多了。
很久之后段复延来了,推开房间的门,宁一汀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过,像一只被人痛击过柔软小腹的刺猬,蜷缩起身子竖起每一根刺,好规避接下来所有无法预知的伤害。
可宁一汀身上没有刺,宁一汀甚至没有脾气,对任何人都造成不了威胁,宁一汀唯一的武器就是眼泪,是他像雨滴一样锋利冰刀一样柔软的,从身体里奔涌而出的痛苦。
段复延甚至害怕自己的脚步声也会伤害到宁一汀,害怕自己开口询问也会伤害到宁一汀,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之前钟徐会默默站在门口不肯进去,不去靠近宁一汀。
因为那太痛苦了,宁一汀像个伤痕累累的困兽,也许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让宁一汀再流出更多血,来人必须小心翼翼,否则一定会感同宁一汀的痛苦,可这风险实在太大了,为了自保,就只能全身而退。
没人愿意承担这份痛苦,钟徐也是。
可钟徐本应该承担的,全身而退的人里面,最不应该出现钟徐。
不然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标记?为什么强制宁一汀受孕?
钟徐没有承担宁一汀的痛苦,甚至加重了宁一汀的痛苦。
段复延深吸一口气,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宁先生,您还好吗?可以正常呼吸吗?您现在平缓一下自己的情绪,放松下来,我扶您躺到床上,好吗?”
宁一汀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
“您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被标记后不应该再继续使用抑制剂了,这样对您伤害很大,您有和钟总说过吗?他应该回来安抚您,陪您度过您的特殊时期。”
还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宁一汀才像从睡梦中苏醒,肩膀抖了抖,扭过头看他,脸颊湿得像海,笑了一声,说:“对啊,他应该回来的。”
段复延没有说话。
“可他没有回来。”
宁一汀眨眨眼,眼神茫然失措:“我问他能不能回来,我没有说我发*期到了,可我是他的伴侣,就算我没有任何理由,我让他回来,他也应该回来的。”
“你说对不对,段医生?”
第6章
段复延像是被人掐着脖子说不出话,他知道宁一汀现在很需要一个回答,可他努力了很久也发不出声音。
宁一汀又眨了眨眼,表情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
“段医生,你为什么不说话,我错了吗?”
他整张脸皱成一团,哭起来,问他:“是我错了吗?是我错了吗?”
段复延终于走过去,把宁一汀抱到床上,宁一汀窝进他怀里的时候他惊觉竟然有人这么轻,这么瘦。
他不明白。钟家很缺钱吗?钟徐很缺钱吗?为什么连一个宁一汀都养不好,怎么能连一个宁一汀都养不好。
“您现在先冷静下来,好吗?等您冷静了,我再回答你,可以吗?”
宁一汀现在很虚弱,几个月前的旧伤本就好得不够彻底,被标记才没多久又注射了抑制剂,他的身体不能再承受更多的负面情绪了。
宁一汀似乎很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这么说,宁一汀就乖乖地缩起来不流眼泪了,咬着嘴巴忍住哽咽,眼睛看着他,盯着他,耳朵等待他。
段复延叹气,拇指揉了揉食指的关节,很努力才能说出这番话。
“宁先生,虽然我知道这很冒犯,但还是想告诉你,如果这场婚姻让您很痛苦,您就应该结束这场婚姻的,动物生来就会规避痛苦。”
就像钟徐不愿意承担你的痛苦一样。
段复延在心里轻声念道,却不忍心说出来让宁一汀再次受伤。
“连草履虫都会躲避有害刺激,您也应该选择脱离让自己痛苦的环境。”
宁一汀呆呆地望着他,一种不肯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委屈与怨怼,一种想要继续沉沦痛苦又本能逃避痛苦的抉择与犹豫,宁一汀的瞳色很浅,浅得像一池水,却能装下那么那么多情绪。
段复延捏紧了拳头,又补上一句:“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一切都看宁先生自己怎么选择。”
房间里安静很久,段复延觉得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宁一汀终于开口了:“您是说,离婚吗?”
他咬字很轻,段复延迅速点了点头,想要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是的。”
宁一汀笑了:“谢谢段医生,我会好好选的。”
“不用谢谢我,宁先生,您好好睡一觉吧。”
段复延说:“您从来没做错什么。”
——
宁一汀睡了很久很久,睡醒已经是第二天,钟徐回来过,床头柜上水杯里的水少了一半。
钟徐回来过,但没有留下。
他盯着水杯看了很久,在脑子把那两个字来回倒腾很多遍,他突然很想去公司见见钟徐,看看钟徐在做什么。
打车去了公司,宁一汀才发现自己对这栋大楼陌生得很,毕竟他只来过一次,就那一次,离开得还特别匆忙。
前台的接待员看了他一会才认出来他是“钟太太”,拿起电话就要通知钟徐,他摇头拒绝,说是不要打扰钟徐,
“但是,太太,钟总很忙,如果您直接上去的话,有可能见不到钟总。”
“没事,我也可以等等。”
接待员点头说好,叫了另一个接待员带他去钟徐的办公室。
出了电梯,他冲接待员点头致谢,没让对方再跟着,而是一个人在走廊上慢慢走着,这里很安静,没有人会来打扰,他的脚步声也显得突兀。
办公室的门没关,宁一汀觉得奇怪,钟徐应该是讨厌被打扰的人,等走近了,他听见一道很熟悉的声音,才知道门为什么没关了。
钟徐不会忘记关门,可别人不一定不会。
林莱,忘记关门了。
宁一汀站在原地,懵懂地睁大双眼,眼神空洞而迷茫, 在这一瞬间,他连感知痛的能力都在减弱,他流不出眼泪,呆呆得像块石头,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
钟徐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呢?
钟徐说的家,难道只是一栋房子吗?一栋他从白天守到晚上的空房子。钟徐说的补偿,原来真的只是补偿,他以为是什么?是爱吗?多可笑,他为什么会以为自己能得到钟徐的爱。
他有什么,他什么也没有,那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得到钟徐的爱呢。
可是,可是,钟徐的爱他得不到,他的爱就活该被践踏吗?
宁一汀突然猛吸了口气,眼睛眨了眨,眼泪就掉下来,他忍不住怀疑猜想,是不是昨天钟徐说很忙,其实会议之后也能有时间陪伴林莱呢?
后颈的针口开始痛,宁一汀捂住后颈咬住嘴巴,抬起另一只手臂用力抹掉眼泪,转身狼狈地逃离这里。
他忍着哽咽请求前台的接待员不要告诉钟徐他来过,然后打开手机里段复延发来的离婚协议书的文档,眼泪让他看不清任何一个字,复印店里的机器吐出轻飘飘的几张纸,上面印好了那些字,他也还是看不清。
回到那栋名为家的房子里去,找到一支笔,颤抖着签下自己的名字,宁,一,汀。
他叫宁一汀,他是宁一汀,是宁先生,他再也不要做钟太太了。
他已经鸠占鹊巢这么久,也该懂事点主动离开了。
——
宁一汀窝在沙发里哭了很久才上楼去收拾行李,到了房间又发现没有多少东西是真正属于他的,他带来的不合身的衣服早已经被丢掉了,只留下一件衬衫,剩下的所有他的东西,其实都不属于他。
就像钟徐,标记他,却不属于他。
宁一汀站在衣柜前发着呆,房间门突然被推开,他扭头一看,是钟徐。
这个点,钟徐为什么会回来?
“你在做什么?”
钟徐皱着眉,像是刚经历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浑身笼罩着一股极强的低气压,眼神冷冷地看着他。
宁一汀关上柜门,摇头说没做什么。
钟徐不知道宁一汀怎么了,心里却隐隐约约察觉到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即将要发生,他眉头皱得更深,却没有再多问一句。
气氛僵持着,宁一汀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为什么到现在,他还在期待钟徐会再多问问他,问问他怎么了。
宁一汀眨眨眼,很慢很轻地说:“我要走了。”
钟徐心脏猛地漏了两拍,他不懂宁一汀的意思,只是本能地想要留下宁一汀,他现在需要宁一汀的陪伴,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是,要怎么留住宁一汀呢。
“走?除了我这你还能去哪?”
第7章
宁一汀眼睛上的蝴蝶又开始濒死一般地颤抖,他听见有什么东西碎了,手指在衣角蜷起来,他好像看见自己前面有一个人跪在地上努力摸索着,寻找着,想知道是什么碎掉了,为什么会这么痛,这么痛。
是啊,除了这里,他还能去哪,他宁一汀还能去哪,他宁一汀不做钟太太,只会更加一无所有,只会变得像原来那样落魄。
他还能去哪呢,他还能去哪呢。
可他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这房子里装的满是他的自尊他一点点被消磨的爱,他痛得要死了,绝对不能再留下去了,就算死掉,死在马路边被人围观,死在河边没人发现,他都不要死在自己的爱里。
宁一汀用力勾起嘴角,这次钟徐终于看清了,原来宁一汀的嘴巴在笑,眼睛却可以流泪,宁一汀所有的情绪,都要在眼睛里才能看清楚,他不知道,他从来不知道。
宁一汀的眼睛那么漂亮,他却很少认真看过宁一汀的眼睛。
“钟徐,我们……离婚吧。”
宁一汀很用力很用力地说出这句话,声音却很轻,说完之后就像窒息的人被松开脖子一样大口呼吸,掉很大一滴眼泪。
钟徐愣在原地,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宁一汀怎么会跟他提离婚呢。
明明宁一汀偷偷在他身后跟了四年,宁一汀那么喜欢他,他知道的,他知道宁一汀很喜欢自己,他说结婚的时候宁一汀的眼睛睁得好大,眼角弯起来在笑。
他想,为什么呢?宁一汀想要什么但他没给吗?宁一汀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宁一汀饿了就可以吃想吃的,他给了宁一汀钟太太的名分,宁一汀不喜欢吗?
还是说,宁一汀生气了,那天他把宁一汀弄得很疼,宁一汀生气了。
他和宁一汀说过对不起,后来宁一汀不是还和他去吃饭了吗?宁一汀不是原谅他了吗?
钟徐快要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你,确定吗?”
宁一汀点点头:“我确定,钟徐,我们离婚吧,你给我的补偿已经远远高出我该得到的,我觉得够了,我想离开了,好不好?”
钟徐沉默着,沉默着看宁一汀下了楼,然后带着笔和离婚协议书走到他面前,再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把东西塞进他手里。
原来茶几上那沓白纸是离婚协议书,他路过的时候看见了,可他没去想过那是什么。
宁一汀看着他,又问一遍:“好不好?”
请求几乎变成恳求,钟徐觉得自己像是罪人在法官面前认罪,可他没有听到原告的证词,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他只是点头说好,签下自己的名字,认了这桩不明觉厉的罪。
他说明天再去民政局吧,工作人员快下班了,宁一汀却说,还有半个小时,郑洲开车很快的,不会迟到。
钟徐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觉,宁一汀这句迟到,好像是在回答他那天的话。
免得又迟到了。
其实那天宴会,宁一汀没有迟到,郑洲告诉他,太太是在最后一分钟进去的。
可他那天却非要说一句,免得又迟到了,为什么他要用“又”?宁一汀没有迟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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