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病时这些伤口都会疼吗?”
“差不多。”
沈月岛语塞。
他想起以前听自己的心理医生说过一种特殊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人在极度痛苦和恐惧的情况下遭受过莫大的折磨,身体就会记住折磨的全程,在之后的很多年里肌肉记忆会一直发挥作用,让身体重复当时的疼痛和恐惧。
其实伤口早就不疼了,是心在疼,是他在害怕。
沈月岛低头吸吸鼻子,感觉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怎么会突然发病呢?前两天不是才好吗。”
霍深想说因为有人当着我的面侮辱你,我收拾他的时候有点失控。
但最后只说:“那个领队说话难听,我听着生气。”
“别人说话难听你就生气啊,怎么这么阴晴不定。”沈月岛有点气他控制不好脾气。
霍深无措地愣了会儿,然后轻轻笑了,笑得特别苦。
“我也不想啊,可我已经这样了,对不起。”
沈月岛的心快被撕碎了。
“不用对不起!脾气差又不是什么罪过!就是我、我该怎么做?”
“我出去,你躺好,你腰上的伤要赶紧处理,但我现在不太能碰你,我叫陆凛来给你弄行吗?”
“不是!我不是说我的伤它一点都不疼!我是说……我说……”他的脸迅速涨红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地小小声问:“我要怎么才能让你舒服点,不这么疼。”
霍深起身的动作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望向沈月岛,他感觉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气说话,可发出的声音却很小,像是怕他厌恶自己:“还愿意……帮我?”
沈月岛扭过头,抬手抹了抹眼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口会这么疼,那种疼已经变成了生理上的撕裂感,霍深自厌的眼神就是一把刀,一刀一刀割着他。
他抓住他的手,把人扯回床上。
“你轻点就行,我没说不愿意,不要像刚才那样了,太过了。”
霍深的眼泪倏地滑了下来。
那夺眶而出的两滴泪或许是一片湖,不然沈月岛怎么会感觉自己被淹没。
他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霍深的肩膀。
霍深的指尖掠过他的眼睛,将那些泪水擦干。
“那给我抱抱吧,五分钟就好。”
-
时间的流逝似乎停止,五分钟变得尤其漫长。
他们窝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床上有一层厚厚的灰尘,空气里也弥漫着霉味。
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拥抱的地方,但霍深却舒服得想要睡觉。
心跳的频率大概是每秒一次,他就用沈月岛的心跳来读秒。
他靠在墙上,面对面抱着沈月岛,手臂在背后圈着他,宽阔的肩背把他纤细的身子完全笼罩起来,晕晕胀胀的头靠在他肩头。
他出了很多汗,沾湿发梢,流到沈月岛脖子里,黏黏腻腻的。
但沈月岛没有丝毫嫌弃。
他一直在用那块背心剪的小手帕帮他擦汗,边擦边像哄个小宝宝似的哄他:“不怕,都过去了,没人再折磨你了,现在这里很安全,我会保护你,也会陪着你。”
霍深满足地应声,此时此刻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好好感受五分钟的每一秒。
沈月岛感觉到他高挺的鼻梁从自己耳后的皮肤一路滑到脖颈,锁骨、锁骨和肩膀连接处的小窝,蹭了两下像是没蹭够,干脆把整个鼻子都埋进来大口大口地吸。
“你像只大狗。”他笑着说,“下次别对自己那么狠了。”
在今天之前,他从没想过霍深的病会这么严重。
他以为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顶多会分散些心神,可霍深现在抱着他的手臂疼到发抖,呼吸声很重,极力地压制着自己不要再失控。
他想过了,霍深应该早就发病了,一直在忍,自己不招他突然亲他一下他也不会失控成那样。失控就失控了,又没说不给,干嘛抬手就抽自己一耳光,嘴角都打出血了,比他抽得还狠。
霍深“嗯”一声,说:“我想摸摸你。”
“……啊?”沈月岛半张着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二话不说就要掀开自己的毛衣。
霍深赶紧拦住他。
“不用这样,我现在精神不好,再发作起来收不住,这样就好。”
他低下头,把脸埋进沈月岛的侧颈,放在他腰上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抚摸。
这是个别人做来只会显得猥琐的动作,可在他手上却那么珍惜,那么疼爱,仿佛喜欢到了骨子里,无时无刻不想把他抱在怀里好好抚慰。
沈月岛觉得这样拥抱的姿势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出现过。
“我再让你不舒服你就叫陆凛,他会进来把我打晕。”霍深很认真地和他说。
沈月岛心说不用,他没觉得霍深过分,只觉得自己尴尬。
靠过来的胸膛太热,脸颊也热,手更热,就这么蹭了一会他就感觉自己快被一根火棍给烤着了,更不用说两只手压根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能举在霍深头顶活像投降。
“这样疼吗?”霍深的手则从他的肩膀轻轻滑到腰际。
他那些茧即便刮掉了很多,也还是扎人。
“还好,没感觉。”沈月岛专心举着手帮他“挡雨”。
霍深看一眼自己头上,哭笑不得。
“投降干什么,不欺负你了。”
沈月岛清清嗓子,心道我举得也累啊但我没地方放啊早知道不带出门了。
“那就拍拍我。”霍深建议。
“你确定?”沈月岛往他的地图后背瞥一眼,“都是伤,这也没地方下手啊。”
“没事,就拍一下。”他低喃的声音中带着渴望。
沈月岛赶紧找了个没有血的位置,试探着拍了拍。
耳边响起一声细小的吸气声,霍深惬意地笑起来,侧过头深深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像开心的大狗贴着自己的小狗朋友。
沈月岛被自己的联想逗笑。
“这样就满足啦?”
“嗯。”
“那以前发病是怎么办的?”
“吃药。”
“只能吃药……就没别的人能帮你吗?”
他问出这句话时心口下意识悬了起来,似乎知道肯定的答案会让它变得很酸。
但霍深的语气却让他觉得自己的担心多余又荒谬。
“哪来的别人,别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沈月岛心头悄悄荡漾起来,但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哎,那我要是不给你怎么办?”
“不给我就去抓你。”
“哈!原形毕露了吧,我以为你多少会装一下说我尽量忍耐之类的。”
“我不想忍了。”
霍深的声音压在他脖颈里,闷闷的,却带着明显的笑意。
他的手摸到沈月岛脸上,指腹碾过他嘴角。
“我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没道理有你在身边了还要委屈自己。”
沈月岛冷哼一声,歪头咬住他手指。
“脏!快撒开!”霍深连忙掰开他的嘴,一副没办法的样子瞪着他:“又是血又是土的,怎么招呼都不打上来就咬。”
“我哪次咬你也没打过招呼啊。”
霍深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突然低下头,很认真地端详他,像是在研究什么。
十秒钟后,他得出答案——
“其实你才是狗吧,处于puppy bite 时期的小狗崽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乱咬主人,我要不要帮你这只puppy 矫正一下坏习惯?”
“滚啊。”
沈月岛脸蛋一红,拽住他的衣领凶狠地把他按回自己肩上。
“警告你,五分钟快到了!你抓紧吧!”
霍深立刻懊恼刚才浪费掉的时间,他轻轻伸出手,扣住沈月岛的后脑,掌心温柔地捋过他的头顶和长发,最后恰到好处地拥住他的肩。
“能不能申请延长半分钟。”
他舍不得放开手了,即便只多半分钟都好。
沈月岛笑了起来,哪会有人一次只敢加半分钟的啊,这是有多怕被拒绝。
“可以再加五分钟的,霍深,你从没有对我吝啬过,我也不会对你小气。”
霍深安心地阖上眼睛,把脸埋进他的肩窝,贪恋地嗅闻抚慰,像两只交颈的天鹅。
沈月岛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
他过去到底遭受过什么,让他这么害怕呢?
即便是今晚这样的险境他都没有一丝畏惧,却被多年前的经历折磨到现在,这么疼,这么恐惧,所以他那天说的被车撞被石头打被火烧都是真的吧。
那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睡前故事,就是他的真实遭遇。
那些遭遇让他患上这个奇怪的毛病,除了吃药外就只有自己能帮他缓解一些。
那他前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沈月岛意识昏昏,趴在他肩头打了个哈欠。
恍惚间终于想起为什么觉得这个姿势熟悉。
好像以前每次阿勒伤心或者难过时,就喜欢这样抱自己。
【📢作者有话说】
现在霍深只是霍深,一个稍微有好感可以亲近可以信任的死对头,所以小岛想到他的遭遇会心疼,会同情,会惋惜,但心疼同情和惋惜过了也就过了。
可等以后霍深变回阿勒,他那些遭遇就会像噩梦一样在小岛的脑海和梦境中重现,电影一样一遍遍播放,加深记忆,最后刻进他脑子里,血肉里,骨头里,深刻到只要小岛看到雨,看到火,看到山崖和溪水,就会想起自己那么深爱着的人觉得让他流泪都罪大恶极的人,居然遭受过这样的对待,痛苦会像海水一样将他淹没,下半辈子都再难挣脱。
第29章 这事完不了
救援到的比陆凛预料得还要快。
大约十五分钟后,八辆枫A拍照的黑色防弹越野车打着双闪一路鸣笛,大张旗鼓地驶上东渡山。
大雾散尽,视野清晰,山间恢复一派安详静谧,隔着百米都能看到越野车的车牌,可山脚和山顶埋伏着的歹徒愣是没一个敢拦。
真应了霍深那句话——现在该怕的是他们。
八辆越野整整齐齐地停在旧址门外,下来数十名装备精良的保镖在旧址门口一字排开。
陆凛开门出来,淬出一口血沫,接过头车司机递过来的望远镜,漫不经心地往山顶和山脚扫过两眼,埋伏着的歹徒立刻缩回了头。
“凛子,深哥没事吧?”
司机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儿,圆圆的脑袋剃个寸头,花衬衫黑领带,耳钉眉钉鼻钉一应俱全,明明是个挺乖的长相可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疯癫的邪性。
“安生着。”陆凛看看左右无人,握着他的脑袋把人拽到近前,用枫岛话小声叮嘱:“你们来了就别走了,通知岛上准备点灯,哥要掐灯丝(拿人开刀)了。”
小圆寸笑开了,拿舌头在嘴巴里“der”了一声,颠颠儿地下去准备。
陆凛往土里丢了两只掰断的月亮箭尾,拿脚埋上,转身朝门内走去。
“哥,危险解除,可以出——”
“嘘。”
刚一进来霍深就抬手让他噤声,垂眼看着怀里已然睡着的沈月岛,颇有点哭笑不得。
陆凛也笑:“仇家追到后脑勺了都能睡得着,沈公子够沉稳的啊。”
“他身子不好,跟着我们折腾这一出还受了伤,是要累坏了。”
霍深不轻不重地在怀里人腰上拍了一巴掌,想把人叫醒。
沈月岛理都没理,揪紧他衣服,脸又往胸口埋了埋,嘴里嘟囔两句小话儿。
霍深把他箍在怀里,怎么都叫不出来,低头听了好久才听清楚他是在问自己还疼不疼,轻笑了一声说:“不疼了,睡吧。”
“呦呦呦,这给你俩腻歪的。”陆凛拈酸狎醋地把脖子往前一伸,“我伤得不比他重啊,没见你对我这么温柔啊。”
“滚一边去。”
霍深两手一兜把沈月岛考拉抱给抱起来,下床时扯到肩膀的伤还踉跄了一下。
陆凛赶紧伸手:“我来我来。”
“不用。他小狗鼻子,换人就得醒。”
陆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人沈少爷压根就没这么娇气,纯是让你惯得。”
霍深懒得理他,把怀里的宝贝裹紧些慢慢往外走。
晃晃悠悠的沈月岛睡不踏实,老有灯光往眼睛上晃,他就扯着霍深的毛衣领口使劲儿往里钻,几次差点把自己扯下去。
后来霍深干脆把上衣整个掀开,果然,沈月岛自己就凑过来了,埋头在他胸口嗅嗅闻闻挨挨蹭蹭的,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后就心满意足地贴着不动了。
霍深垂眸看着他,就一个圆润的后脑勺都怎么看怎么乖,好笑地念了一句:“会自己找窝的小puppy。”
就这么个有碍观瞻的姿势一路给抱出门外,外面戒严的保镖都是马不停蹄从枫岛赶来的,早就盼着见霍深一面,等食儿的家雀一样仰着脑袋站成一排。
一看到这架势一排脑袋“唰!”地低下来。
小圆寸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深哥,你们这啥造型啊?俩贪吃蛇创架啦?”
霍深没搭理他,弯腰要把沈月岛放进车里。
一句阴阳怪气的中文从身后传来。
“霍会长,我还没招待就急着走吗?”
他停下动作,起身扭头,就看到一队警员从山上慢悠悠下来,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F国男人。
身穿制服,双肩斜塌着,耸立的鹰钩鼻在脸上异常明显,那两道深得几乎要把脸颊给分裂开的法令纹,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睡觉时都保持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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