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很大,他们站的地方并没有遮挡物,沈幸恢复一丝清明的脑子又变得混沌起来,男人的声音应该很大,钻到了他的耳朵里,把他耳膜打得发疼,但他好像没办法理解男人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些话进了脑子,却无法被消化。
沈幸又开始发起呆,瞳孔有点溃散地望着男人身后,他习惯性抠起手指,默默想,这种情况多久了?好像是生完宝宝,发现宝宝是死胎之后?
腹部那道狰狞的疤痕又开始就隐隐作痛,他看了眼已经平坦的小腹,决定不再想这件事。
他实在不记得了。
男人一脸狰狞看着沈幸不在意的神色,又被众人起哄,脑子一抽,三白眼一瞪,抬腿用全力揣了一脚沈幸柔软的肚子,沈幸来不及反应,被他揣出去,一屁股摔在地上。
内脏一阵剧痛,手掌也直接被粗糙的地面磨破,沈幸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缓了会儿,才不在意地抬起手掌,看着伤口上挂着的碎皮和黏在伤口上的沙砾,眨了眨眼,垂眸想了会儿,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便皱眉抬起头。
其实肚子那里也很疼,嘴巴里也有铁锈味儿,但是他不能说,他总觉得,他告诉别人,别人也不会信他。
沈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周遭的声音浑不在乎,自然不知道在他思索的时候人群变得安静,当他抬起头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脸色莫名的男人毫无波澜地盯着自己。
垂下受伤的手,沈幸愣愣看着男人,男人的脸有种中式古典的美,叫人怎么看都看不厌,一双瑞凤眼本该含情脉脉却冷冽非常,男人的嘴唇很红,像吸了人的血,但配着冷漠矜贵的表情,并不突兀,反而又给男人的冷添了一分冶艳。
阳光很刺眼,海风此时也打在脸上,吹进眼睛里,沈幸不想眨眼,静静盯着男人,沉寂已久的心脏忽然传来一阵无法言说的剧痛,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碎在混沌的脑海中,又被拼合起来。
他连忙遮住脸,慌张地垂下头,另一只手下意识捂住一直挂在他脖颈上的一对戒指,他不记得为什么要捂住戒指了,但是他浆糊一样的脑子里一道声音尖叫着不停告诉他:
现在这幅丑八怪的样子,一定不能让许诸和站在许诸身边的男人看到!
戒指,也不能让许诸看到……
第34章
见许诸直直盯着跌坐在地上的沈幸,言午轻咳一声,大步走到沈幸身前,低声问道:“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
沈幸沉默地将到嗓子眼里的血沫子咽下去,摇摇头,笨拙地站起身,不敢看两人,匆匆躲回人群中,胆怯地缩着脖子,生怕两人看清他戴在脖颈上的对戒。
言午挑了挑眉,转头看向许诸,许诸倚靠在车门上,面上还是淡漠的表情,并无半分波澜,连眼神都没有分给沈幸,就好像真将这人忘了一样。
啧,言午懒得观察许诸表情,目光转向人群。
“我是任务负责人之一,希望大家今后不再发生诸如此类的事件,”言午扶了扶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扫过所有人的脸,边说话边走到刚才主动挑衅沈幸的男人面前。
男人咽了口口水,讪笑着后退,搓着手,张开肥厚的唇刚想说什么,带着黑色手套的手赶在之前捂住男人的口鼻,下一秒,男人抽搐几下,眼睛像死鱼眼一样突起,全身血管像被撑破,死状凄惨地倒在地上。
空气似乎都凝固下来,血腥味合着海水的咸腥味钻进肺腑里,令人作呕。
言午慢条斯理收回手,表情不变,像是做了件平常的小事,跟在他们身后的一名士兵走到前面,将尸体熟练地扔到海水里,又一个海浪打来,尸体被彻底吞没。
“这就是下场。”见其他人表情凝固,一脸惊恐,言午斯文地轻笑一声,安慰道,“不过大家放心,只要任务顺利完成,大家的报酬不会少。”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手,另外两名士兵拿着绳子、两名士兵拿着检查仪器有序地走上前,将僵在原地的众人的双手全部捆好,又全身上上下下检查完毕后,像赶牲畜一样将人全部赶往一辆封闭的装甲车内。
有了刚才的杀鸡儆猴,众人不敢有其他意见,有序地上车后,也不敢说话。
因为刚才沈幸躲在人群最后面,他便最后才上车,上车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地面上那滩血迹,努力想让自己唇角勾起一抹大仇得报的笑容。
但是好难,脸皮跟被冻住了一样,做出一点表情都很累。
见实在做不出来,沈幸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眼皮耷拉,步伐滞缓地上车。
言午若有所思开口:“他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许诸目光落在已经开远的装甲车上,闻言,黑沉的眸子动了动,又瞬间恢复平静,他像是没有听到言午的话,淡淡道:“时间紧迫,走吧。”
五年,足够忘却一些不应该存在的感情。
另一边,装甲车内一片死寂,不同于刚才来时的躁动,就连那群赌徒流氓都将呼吸放轻,生怕惹恼言午他们,沈幸很享受这样的寂静,他将头靠在车厢上,在颠簸中,慢慢闭上眼。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大着肚子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推下楼梯,浑身剧痛地躺在地上,像一条鱼大张着嘴,温热的液体从下身慢慢流出来。
又是一阵恍惚,他好像不是他了。
他静静地站在一旁,垂眸看着左脸上有一道疤,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在地上无声地呼救,男人看到他,艰难地伸出手扯住他的裤脚,将猩红的血染在他的身上。
“求求你,救救我,救救孩子……”
男人的身下盛开出一朵极艳丽极妖异的彼岸花,四周的光亮全部被吞没,只有那朵比血还艳的彼岸花在绽放。
像是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沈幸蹲下身,用力掰开男人瘦骨嶙峋的手,他没再看男人,捂住自己的耳朵,动作急促,喘着粗气后退,想离开男人。
一只小小的、青白的手却抓住他的脚腕,婴儿的啼哭声在沉寂中响起,天旋地转后,婴儿的啼哭消失,沈幸麻木地睁开眼,再次看向地面上的男人。
男人空洞地望着他,扯起嘴角轻轻笑了笑,左脸上的疤真的和其他人说的一样,像一只蠕动的肉虫,男人肚子破了一个很大的洞,身下的花已经衰败,变成一滩干枯的血迹。
“爸爸,你为什么不救我?”青白色的婴儿浑身是血从男人的肚子里爬出来,怨怼地看向站在一旁的沈幸。
像被人蒙住口鼻,窒息感从心脏传来,沈幸站在原地,眼前渐渐模糊,单薄的胸膛像濒死的鱼般剧烈起伏。
“爸爸,下面好冷,你来陪我,好不好嘛?”婴儿咧开嘴,四肢着地爬过男人干瘪的肚子,慢慢靠近他。
在窒息般的痛苦中,沈幸像生锈的机器人僵硬地蹲下身,不住点头,“好,好”,他边说话,边伸出惨白的手要将婴儿抱起来。
“到地方了,下车了。”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沈幸睁开迷蒙的双眼,愣愣望着面前的士兵。
士兵懒得等他反应,拿出匕.首将他手上的绳子割断,他迟钝地回神,张嘴,声音很小带着干哑:“谢谢。”
说完,摇摇晃晃站起身,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扶着车壁,耸着肩膀,慢吞吞下车。
这里大概是半山腰,他们此时站在一大片空地上,空地上穿着白色研究服的人来来往往,时不时看着手上的屏幕面色凝重。
一个中年男子走到他们面前,清了清嗓子:“你们跟我来吧。”
十几人才跟在他的身后动作起来,男子带他们拐了好几个弯,最后停在一排简陋的帐篷前面:“这是你们接下来的住所,吃饭会有专人送到这块儿,除非有人来通知和必要的活动,其他时间必须待在帐篷里,不准随意在营地走动。”
他见有些人面露不满,又指了指营地中央的瞭望塔,顿了顿:“你们应该清楚,普通任务完全无法获得那么丰厚的报酬,今天我就把话和你们说明白了,那笔积分是你们的卖命钱,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任务虽然有一定风险,但按照指示来不一定会丧命。”
“还有,你们要是被认为是可疑人员,营地那群军方的人可以随意要你们的命。”
所以刚才在山脚下的时候,言午才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人,众人想起那一幕,心中胆寒。
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男子神色匆匆离开,令人惊讶的是,帐篷不多不少,刚好十六顶,可以一人一间。
不同于其他人心里的疑虑,沈幸只觉得被人踹的那块地方,像是被踢碎了,火辣辣的痛,他空白的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一步一步离距离最近的帐篷走去。
掀开帐篷时,他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混着黑块的血,双眼紧闭,重重地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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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上校,还是和前几次一样,数据异常,无法开展下一步探查。”一面容年轻波浪长发的女人站在许诸桌前,看着屏幕,敲敲点点,神色严肃,“我认为应该尽快派新来的十几个人采集最新数据,基地那群饭桶给不了我们更多时间。”
冷白修长的指尖敲了敲桌面,许诸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语气平静:“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
李楠叹了一口气,熄灭屏幕,低声道:“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等李楠出去,许诸才起身朝外迈步,像是要下大雨,夜很黑很静,除了瞭望塔上时不时打过来的灯光,便没有其他光亮。
他很快走到医疗室内,靠窗户的床上静静躺着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他停在男人床边,垂头盯着男人苍白的睡颜。
伫立许久,许诸才俯下身,掀开沈幸的衣摆,冰冷的手指缓慢地抚摸那道现在瞧着还狰狞的疤痕。
窗外一声闷雷,他回过神,表情不变地收回手,又盯着沈幸的脸看了很久,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原先以为自己再见到沈幸还是会忍不住失控,但终究五年过去,当初强烈到要将他逼疯的情感不复存在。
就像看到这道疤,他不会再心痛了一样。
第35章
听到帐篷外面的动静,沈幸缓缓睁开眼,轻柔地碰了碰胸前的戒指,才从床上起身,这是他到营地的第三天,除去第一天在医务室躺了一天,后面两天他都待在分配的帐篷里。
简单洗漱后,他穿上破旧的外套,走到帐篷外,沉默地站在队伍最后面,人群有序地领着今天一天的物资,但也有人耐不住寂寞,低声聊了起来:
“就第一天站在言午身边的人是那个许诸你知道吧,我昨天听到的,据说他自己立了军令状,要是这次任务没有完成,他可就惨咯。”
沈幸僵滞地抬起头,晃了晃神,又低下头,隔着衣物碰了碰似乎又变得滚烫的对戒,想到什么,空洞的眼睛闪过怪异的亮光。
“他再惨也不会死,你还有时间担心别人?先担心自己吧!”和那个人交谈的人反驳他,两人还要说什么,但马上要领物资了,就都消了声。
领完物资,沈幸脚步虚浮回到帐篷,将物资随意扔在角落后,像被人抽干了精气,脖颈疲惫地垂下,坐在床沿,眼睛盯着虚空的一处,许久才无力地眨一下。
这两天的物资被他随意扔在角落,除了几瓶水被打开,其他东西一动未动。
大约是中午的时候,他猛地回神,下床,蹲在角落,用全力将压缩饼干撕开,拧开瓶盖,就着水一小口一小口将饼干机械地咽进肚子。
不知多久开始的,他的身体已经感知不到饥饱了,胃里像塞了大把棉花,难受又有饱腹感。
做完一切,沈幸将身上皱巴的衣服往下扯了扯,然而衣服还是皱皱的,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他慢吞吞走到帐篷外,不在意是否有人会用怪异的眼神看他,顶着大太阳抱膝坐在门口,眯起眼专注地看向他们这片区域的入口。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就要死了,在死之前,他想帮帮许诸。
其实,他还是很自私,他不想让许诸将他彻底遗忘,他想许诸记得他,他想许诸今后提起他,不要只想起他的卑鄙、恶心和无耻。
太阳很大,海风吹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火辣辣的痛。
沈幸不知道在门口坐了多久,终于看到一行人从入口鱼贯而入,他连忙站起身,因为低血糖,眼前一阵恍惚,他站定了会儿,能看清楚了,迈开步子跑到那群人面前,苍白的面上洋溢着真诚喜悦的微笑,声音有些喘:“你们、你们是来找人完成任务吗?”
他咬了咬唇,三十来岁的男人,眼尾都有了几条细纹,看着却很胆怯:“你们看我可以吗?”
看清沈幸的脸,站在最前面的李楠一愣,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表情严肃:“先生,我们需要一名普通人替我们勘察一处地形,当然,如果你愿意成为先行者,积分我们将打到你亲人的账户上,可以足够他们度过一段相当安稳的日子。”
“可以,可以,任务多久开始?”沈幸焦急地打断李楠,眉间闪过一丝担忧,“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跟在李楠身后的几人用怜悯的目光看向他,李楠一顿,才答道:“任务即刻开始,你什么都不需要准备。”
有人忍不住道:“先生,这笔积分你想打到谁的账户下?”
闻言,沈幸面上露出思索的神情,他想了想,有些羞涩道,“我不记得他们账户了,你们到时候把积分打给我id信息里填的两个人就好。”他像是想到什么,面上神情落寞,“对了,你们能不能不要告诉他们这是我给他们的积分?”
他怕他们听到是他的积分,嫌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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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幸坐在一台很奇怪的机器里,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耐心地告诉他怎么操作机器,五年来一直混沌的脑子在今天终于被扫清一切阴霾,他眼睛发亮地学着操作,觉得其实也没多难,和开车一样,甚至比开车还要简单一点。
“先生,如果可以,请尽可能采集更多的数据,这对我们很重要。”准备好一切,研究人员这样对他说。
沈幸如饥似渴地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从未有过的感情萦绕在心尖上,让寂静许久的心开始怦怦乱跳。
这辈子,有人竟然会用崇敬、尊重的目光望着他!
他、他可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啊……
下定决心,沈幸目光坚定地看向说话的研究员,郑重地点头,想说什么,最终又闭上嘴。
算了,有些话,还是憋在心里吧。
“我准备好了,开始吧。”沈幸听到自己的声音,回光返照般的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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