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运作起来,保护罩合起的最后一眼,他好像看到从远处飞奔而来的许诸,他无奈地摇摇头,心里长叹一口气,敲了敲自己的头,暗笑自己怎么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脑子又出问题呢。
沈幸尽力抛开心中一切杂念,开始专心致志地操作机器。
机器缓慢下降,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平稳地降落在一片海底滩涂上,正要朝那片被标记的区域驾驶,他的耳边突然出现一道冷冽的声音:“沈幸,回来。”
操作的动作一顿,沈幸眨了眨干涸的眼睛,下一秒,凭借直觉关掉一个按钮,果然,什么声音都传不来了。
他眼神决绝地操作机器,迈过那条鲜红的线,操作仪器将所有能记录下的东西全都记录下来,其实他不太会他们说的采集数据,但是再深一点,只要再深一点,就一定能帮到许诸他们。
离那条红线距离越来越远,脑子开始越来越疼,沈幸疼得在机器里凄惨地大叫,他用头不断砸冰冷的机壁,试图分散颅内的痛苦,手却始终按在前进的按钮上。
像是无数条蛇钻进了脑子里,它们挤在他的脑子里,钻啊钻,还用啐着毒的齿牙啃咬他的头骨,嚼碎他的脑髓。
迷迷糊糊中,沈幸看到仪器外站着一名长裙黑发的女人,女人的脚下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蛇,一瞬间,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滞了,他想倒退回去,想逃,却再次听到许诸的声音。
混沌的脑海已经无法分辨许诸说了什么,但他却缓慢又满足地勾起唇,闭上眼,不再看他的母亲,继续朝深处行驶。
他恍惚地想起自己的童年,女人像疯了一样的尖叫,被扯起头皮关进蛇房的恐惧,被谩骂与诋毁充斥的成长。
这是海底的滩涂,阳光透过湛蓝的海水撒到沈幸苍白的脸上,柔化他的一切肮脏,他仰起头,瞳孔涣散的眼睛看着虚无的一点,金色灿烂的光点在他浅褐色的眸子里起伏、跳跃,消散。
有人说,他的出生就是错误,他也确实用失败腐朽的一生证明的确如此。
他的妈妈说,他是杂种,是下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应该被所有人唾弃,应该被所有人踩在脚底下。
这个女人在他十岁的那年死了,沈幸忘了很多事,每天把这个女人骂七、八百回,却始终认同女人说的这些话,又在自甘堕落中,如愿地活成下贱、恶心的货色。
“邢云……疼……”眼角流出温热的液体,剧痛传遍全身,沈幸始终没有松开按钮,机器在他的操作下,稳健地朝更深处继续行进,岸上的研究人员不断记录沈幸传来的最新数据。
他这辈子做了很多很多错事,其中,最悔恨的,便是为了所谓的权势地位害死对自己最好的人。
他是黑暗中独自彳亍的行人,邢云是他窥见的一角光明,哪怕只是碰一碰,都会觉得很温暖很温暖,但是习惯了黑暗、习惯了苦难的人,比谁都怕见到这抹亮光,害怕所谓的救赎不过是命运恶意设下的陷进,只要踏进去,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海水此时仿佛也安宁下来,比春水还柔情,沉寂地缠绕在冷白色的机器旁。
万籁俱寂,机器嘈杂的声音也不复存在。
一直放在操作按钮上的苍白的手无力地落下,机器失去控制,停在原地,沈幸吃力地勾起一抹笑,无神地望着机器外如梦似幻的海水,缓慢地闭上眼。
其实,他这辈子,还有两件值得开心的事。
比如,邢云还活着……
比如,他也做了回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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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完结!
第36章
许诸赶到的时候,沈幸已经抵达勘察点了。
他们一行人来这儿的原因很简单,有人意外在这处发现了某种物质,并有一定证据能证明该物质可以帮助基地研发血清,用以帮助普通人抵抗丧尸病毒。
现在基地高层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应该全力研究出血清,一派则认为优胜劣汰,不值得投入大量资金在普通人身上。
两方对峙,妥协的成果便是先派许诸等人来此地勘察,之后再做打算。因为不确定性,并担心有人利用此事兴风作浪,任务定为保密级别。
基地为他们提供了数据,然而当他们一行人到达之后,发现基地数据有误,并且标记的地点当异能者进入就会陷入某种狂暴状态后发狂而死,派机器自动勘察也无济于事。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有研究人员猜测,普通人可以驾驶机器采集数据,虽然会有一定损伤,但只要不深入腹部,大概没事。
但一个前提,是一个精神和身体都健康的普通人,而且只是猜测。
许诸站在岸上,面无表情看着一点波澜都没有的海面,想起沈幸像枯木一样的身体与颓然无神的眼睛,他想,沈幸原来也有一天敢不要自己的命。
他勾唇冷冷一笑,眉间仍然一片淡漠,沉默地转身,朝岸上另一个方向走去。
李楠见许诸又恢复冷静的模样,长长舒了一口气,专心记录由沈幸传回来的数据,她的眼睛发亮,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某个猜想渐渐在脑海中浮现。
突然,人群传来惊呼:“许上校,快停下!”
李楠不解地抬起头,看清的一瞬间,瞳孔猛地一缩,面色惨白,不受控制大喊一声:“住手!你疯了吗?!”
许诸熟练地操作机器下水,面上还是冰冷的表情,黑眸深处,却浮现出被他压抑许久的疯狂暴戾。
沈幸这种人,凭什么比他先解脱?
.
营地医疗室,言午站在门外,看着刚出来的李楠,皱眉问道:“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自己什么状况自己不知道吗?”李楠满脸疲惫,将检查单摔到言午怀里,“看吧,各项数据都在失控边缘,精神力也濒临崩溃,如果能挺过今晚,还有救的可能。”
她满眼复杂地看向另一间屋子,长叹一口气:“五年前就因为他一句话差点死了,现在又,真他妈是孽缘!”
说完,她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转身要离开。
“李楠,这件事请你先不要报告基地。”言午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见的恳求,“如果基地怪罪,都是我威胁你这么做的。”
李楠停下脚步,一贯雷厉风行的人,沉默了一会,才轻轻“嗯”了一声。
待人走后,言午拿出通讯器,划到一个号码,在拨叫键顿了顿,最终熄灭屏幕,背靠在墙壁上,脸上现出一丝疲惫。
第二天,许诸缓慢地睁开眼,看向头顶的天花板,黑眸平静地倒印出周遭一切。
许久,他才转头,看向一旁面容憔悴的言午:“辛苦了。”
言午轻轻笑了一下,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他似乎知道许诸想知道什么,“他在隔壁,还在昏迷,医生也不知道多久能醒。”他顿了顿,“这件事我没报告基地,你放心。”
“他的事不用跟我说。”许诸接过水,声音很冷。
他救人,并不是对沈幸还有感情,只是他要沈幸受的罪还没有受完,为什么要让沈幸解脱。
五年,还远远不够。
许诸垂下眸,看不清眼中情绪,对言午淡淡道:“等他醒了,送他回基地,并安排心理医生定期疏导,任务结束,给予双倍报酬。”
他要沈幸不再疲于奔命,日日清醒地活在内疚与自责中,直到死。
第37章
沈幸是在大约一个月之后醒的,他醒的时候,床边空荡荡的,床头除了一杯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冷水,再无其他痕迹。
他盯着那杯水看了很久,才像老旧的机器人一样转动脖颈,浅褐色的瞳孔一动不动盯着空白的天花板。
“你终于醒了!”长着娃娃脸的青年推开门进来,语气雀跃,他大步走到沈幸床前,热情道,“你叫我小刘就行。”
沈幸眨了眨眼,静静看向小刘,面上并没有其他表情。
小刘浑然不觉他的异样,扯过椅子坐下,挠了挠后脑勺,露出质朴的笑容:“我是名军.人,专门派来保护和照顾你,你是不知道,你现在是营地的大英雄,因为你上次采集的数据,研究进展了一大步!”
“等以后基地公布研究,你还是基地的大英雄!”小刘见沈幸抿着唇走神,不好意思道,“我太吵了,你好好休息,我去叫人来给你检查。”
说完,又急性子地站起身,匆匆朝外走去。
沈幸目光跟随他的背影,直到他出门,也沉默地盯着门,许久,才缓慢地眨一下眼睛。
很快,小刘就带医生来了,医生见沈幸醒了,眼睛亮了亮,心里长松一口气拿着仪器走到沈幸病床前。
“现在我需要你配合我检查,可以吗?”医生声音柔和,诚挚地看向沈幸。
沈幸将盯着虚无一处的目光转到医生脸上,他是小脸,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脸上的肉变得更少,显得他的狐狸眼大而空洞,他静静地盯着医生,许久,才轻轻点头。
接下来,沈幸顺从地配合医生的动作,但是医生下达的每个指令,都需要重复好几遍他才会滞缓地反应过来,像老旧的机器人僵硬地完成命令。
一套检查初步做完,医生面色逐渐变得凝重,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数据单,看向一旁的小刘:“他这种情况需要进一步检查,你这几天多注意点。”
明明是在谈论自己,沈幸却像是没有听到,转头专注地看向窗外的天空,艰难地抬起软绵的手,接住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
小刘听得很专注,时不时点头,还拿着小本子记录下注意事项,医生满意地点点头,见现在也看不出来什么,便又离开了。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因为白天医生的话,小刘不敢回去休息,拿了两把椅子拼成一把床打算睡在病房里,睡前,他习惯性地扫了眼病床上的沈幸,见沈幸闭着眼,面容安逸,他才闭上眼安心睡过去。
夜色渐渐浓重,远方传来浪涛声,一波接一波而无穷尽,今夜是十五,月华洒满渐渐沉睡的大地,月明星稀,只偶有几点星光倦怠地闪烁。
冷白的月光透过窗子,月光下,沈幸双目紧闭像是要逝去的灵魂,只风轻轻拂过,就如同尘埃消散在天地。
夜半时,小刘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在睡梦中敏锐地察觉到一道幽幽的目光望着自己,他猛地睁开眼,手把上腰间的匕首,待看到站在他面前的人时沈幸是,他长松一口气,紧绷的后背松懈下来,好脾气地问:“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沈幸定定站在小刘跟前,宽大的病患服挂在他消瘦的身体上,黑发无力地搭在苍白的脸上,他歪头,眼神专注,良久,才在小刘说话前缓慢地开口:“你听,是不是有人喊我?”
声音嘶哑破碎,却很真诚,不似恶劣的玩笑。
“没、没有啊,”小刘咽了口口水,身体朝后缩了缩,他害怕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仔细环顾四周一圈,“你听错了吧,我真没听到。”
沈幸皱起清秀的眉,随着他脸上的皮肉被扯动,左脸的疤痕也跟着蠕动,小刘瞟了眼他左脸的疤,又立马愧疚地收回目光,沈幸像是没有察觉他的动作,疑惑地问:“你真的没有听到有人在喊我吗?”
他这次没有听小刘回答,反而是晃晃荡荡朝墙边的角落走去,又蹲下身,怪异地翻开墙边的杂物,见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眉头皱的更紧,嘴里喃喃:“怎么没有?”
他抬起头,环视房间一圈,在小刘越发惊恐的目光中,扶着墙壁艰难地起身,将衣柜打开,站在衣柜面前听了会儿,又摇摇晃晃走到床边,直接趴下身体,静静盯着黑暗的床底下。
过了好一会儿,沈幸才困惑地起身,接着像幽灵一样在不大的房间内到处走来走去,时不时蹲下身翻找。
小刘见他这幅样子,毛骨悚然,觉得周围的环境瞬间变得阴冷起来,正当他要起身喊人的时候,沈幸突然直起身,在暗色中黑得有几分诡异的狐狸眼直勾勾盯着小刘,忽然轻笑一声,慢慢走到小刘面前,垂眸俯视小刘,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声音诚恳:“你听,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小刘觉得自己这个铁血硬汉要被吓哭了,他强迫自己静下心,听了好一会儿,抖着声音回答:“真没有人在喊你,你别吓我了,我不禁吓。”
“不可能,你绝对没有仔细听,”沈幸急促地喘着气,苍白的手无力地拽着小刘的头发,“你听啊,那个声音真的在哭着喊我的名字!”
“还喊我爸爸呢……”他神情忽然一滞,松开手,害怕地盯着虚无的一处,急匆匆跑到病床上,将被子套在自己身上,细颤着身体将自己蜷缩在床上某个角落,嘴里神经质地喃喃,“她来了,呜呜呜,她来了。”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他将身体抱得更紧,浑身冷汗,瞳孔涣散。
小刘按下床头的按钮,打开灯,想靠近沈幸,沈幸却看着他的动作崩溃大叫,面容扭曲,手指狠狠扣进自己的手臂里,带出血肉一片。
“你别过来!!!”
小刘一惊,立马站在原地,举起手,不住点头:“我不过来,我不过来,你冷静。”
沈幸这才安静下来,抱着自己一会哭一会笑不知道在说什么。
约莫十来分钟,终于传来推开房门的声音,沈幸立马草木皆兵地朝门口看去,看到门口站着的男人时,瞪大自己的眼睛,像破了一个大洞的胸腔传来强烈到要让他窒息的情感。
“沈幸,大晚上,你在干什么?”许诸冷着脸走到沈幸病床前,淡漠地俯视此时狼狈不堪的沈幸。
沈幸愣愣地看着他,混沌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让他又开心又难受的名字,他从被子里爬出来,仰视许诸的脸,轻轻道:“邢云,我怕。”
许诸墨黑的瞳孔猛地一缩,转头看向身后跟过来的医生。
第38章
许诸又看向沈幸,面色比刚才更加冷厉,他皱起锋利的眉:“你叫我什么?”
沈幸歪头,神色懵懂地望着许诸,“邢……云……”他将手按在自己胸口,面上现出一丝悲伤,“这里,告诉我,你叫邢云。”
“……”垂在身旁的手指勾了勾,许诸深吸一口气,抿唇,沉默地看着医生检查沈幸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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