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藜芦眼波流转,心道:果然是草木有心,唯有人无情。
缘侧里,两人各怀心事。
门厅内,江郁金背靠墙壁听着陈藜芦与陈丹玄的所有谈话。他脸上不知何时泪流满面,尤其在听到陈藜芦问到陈丹玄关于戒指的事情时,他更忿恨地用拳捶向自己的大腿,好像感情中遭受背叛的人是他。
瞳孔间的红血丝根根蔓延,江郁金仰头望向模糊的天花板,过了许久,他用手背粗暴地擦掉脸上的泪痕,又走进了厨房。
“师父,鱼汤好了!咱们吃饭吧!”江郁金轻快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吵碎了室外雪日的沉闷。
“嗯,来了!”陈藜芦抬高音量回道,他扶桌站起身,看向还坐着的陈丹玄,轻声道:“去吃饭吧?”
话音落,陈藜芦径直走进了屋里,独留男人与暖桌上冷掉的茶水在孤零零僵持。
几天后,陈家老宅响起电锯的滋滋声,伴随工人们的吆喝,枯死的枣树轰然倒地,只留下一段凄惨发黑的树桩。
陈丹玄在指挥砍树时,陈藜芦肩上披着一件深灰色毛衫站在三层的卧室窗边望着他们。
他手握一盏热茶,唯一能视物的左眼眼眸平淡如水,只有在枣树倒地的一刻泛起了细微的波澜,却在转瞬间变成了与残疾右眼相似的灰暗。
告别无时无刻,只是陈藜芦没有想到,短短三天陈丹玄便说到做到,把枣树砍掉了。
伴随着枣树的消失,从此后再无人知晓陈藜芦许多次的窃窃私语,更无人了解老宅内,曾经有一颗多么热烈的心与满枝头的青枣花一起绽放。
空洞的目光如没有思想的空壳,陈藜芦的表情是历经沧桑后的麻木。
不过,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陈丹玄应允了陈藜芦回医馆出诊的请求。他原以为对方不会很痛快地答应,但或许因为戒指丢失的愧疚,陈丹玄难得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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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离
第46章、传授
陈藜芦猜到或许家里人已经得知他回来的消息,不过因为有陈丹玄的阻拦,他们才没着急与自己见面,他还能趁此机会再重温几天治病救人的日子。
然而由于身体情况的变差,陈藜芦每天接诊的人数与原来相比减少了大半,其他的病患则多数是江郁金与徐天南负责。
而这几日,徐天南也一直在悬壶仁堂实习,他能来医馆帮忙多亏了陈藜芦的邀请。
自从眼睁睁看着陈藜芦被陈丹玄带走,徐天南没有一天不在提心吊胆中度过。在分别的时间里,除了不断打探陈藜芦的消息,他还不忘查找研究更多的资料,以期得到可以有效治疗抑郁症的办法。
他成了研究室里最早到来最晚离开的学生,作为导师的郑教授将徐天南的努力看在眼里,好奇地问了一嘴原因。
徐天南当时没有细致回答,只是说自己很好很好的朋友得了病,他想尽力帮他恢复。但查遍了所有资料,又询问了许多业内权威人士,徐天南始终没有找到能够让陈藜芦彻底摆脱病症的办法——因为陈藜芦始终与引他生病的诱因生活在一起。
徐天南明白,只要陈丹玄在陈藜芦身边一天,陈藜芦的病便永远好不了。
无力感令徐天南有些心灰意冷,却在这时一通来自陈藜芦的电话让他恢复了精神。当看到熟悉的电话号码,他马上放下手中的工作飞奔到医院的花园,按下了通话键。
“喂,学长!你终于联系我了!”
手机中陈藜芦的声音很轻,像隔着遥远的山海在与他说话,“天南……”顿了顿,陈藜芦率先道歉,“对不起,之前给你添麻烦了。”
徐天南收敛了笑容,他抿紧嘴,沉声回道:“学长,你在说什么?你才没有对不起我,反倒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食言了。”
声音慢慢减弱,回忆起在陈藜芦家中发生的事情,徐天南语气明显下沉,郁结在心里的阴郁也倏然升起。
电话两端同时陷入沉默,无形的压力如大山倾覆下来,将他们掩埋。
半晌,徐天南犹豫着问道:“学长,你最近过得如何…没有被怎样吧?”
徐天南不打算告诉陈藜芦在得知陈丹玄将他关在陈家老宅后,他经常开车偷偷到京郊老宅附近呆上一整天。
他藏起自己的身影是因为徐天南觉得自己很失败,失败到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于是之前大胆告白的勇士又成了只敢默默偷窥爱人的胆小鬼。
陈藜芦嗓音微哑,犹豫着开口:“没有,放心吧…其实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想问你另一件事。”
“什么事?”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想来悬壶仁堂实习,对吗?”
徐天南眼睛睁大,迅速且干脆地回答:“对!”
“呵,看来我没记错。”陈藜芦放下心,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天南,明天我就能回医馆工作…一段时间了,你要不要来实习?在医馆帮忙的话,我还能顺便能教你一些浅薄的病理常识,虽然与郑教授的水平不能比,不过跟着我一起看诊,或许会对你以后的研究有帮助。”
听到陈藜芦的话,徐天南心脏跳动的速度加快,他不带丝毫犹豫地痛快回道:“我答应!学长,我要去实习!”
徐天南自然存在私心,不过除此之外,他想到如果去实习的话,他还能通过时常观察陈藜芦研究出专门针对陈藜芦抑郁症的治疗方案,所以他更不可能拒绝。
陈藜芦愣了几秒,“我可是很严格的,如果做不好或许会骂你,你确定自己受得了?”
徐天南根本不在意,他巴不得陈藜芦多骂骂他,摆摆手回道:“嗐,我从上了研一就没有一天不被教授骂,都习惯了!学长你尽管骂!”
“嘁,好吧!那明天我在医馆等你。”
“嘿嘿,成!”
于是徐天南成为了悬壶仁堂的实习生,不过他在医馆帮忙的时间很巧,总会与来探望陈藜芦的陈丹玄错过,不知道是刻意安排或是恰好如此。
布满药香的诊室内,陈藜芦刚送走一位病人。他将身子埋在椅子里,低头看着自己因为长时间诊脉、写药方变得微微颤抖的双手,浅浅地笑了一下,勾起的嘴角糅杂了嘲讽。
陈藜芦没有想过,自己这般肮脏的怪物竟然还可以为人治病,那一声声真诚的“医生”像极了一把把尖锐的刀子,每一下都狠插向他的心口,让他明白自己的卑劣与虚伪。
如今的平稳,是他偷来的吧?
拇指按揉手腕与手指发痛的位置,陈藜芦再一次陷入呆愣,以至于走进屋内的江郁金叫他也没听见。
“师父,来了位之前见过您的患者。”江郁金低头看着问诊本上之前的记录。
“.…..”
“师父?”没得到回答,江郁金望向陈藜芦。
“.…..”
看到陈藜芦面无表情的模样,江郁金明白对方的老毛病又犯了。应该是从失踪回来后,江郁金注意到如果没有面对病人,陈藜芦的状态好像一具没了灵魂的干尸,让他不敢轻易打扰。
唯有看诊工作时,江郁金才觉得陈藜芦重新活了过来,而最近,江郁金还发现陈藜芦对他越来越严格,仅仅一周,他挨骂的次数甚至比过去一年都要多。
江郁金并不排斥陈藜芦的严格,他只是觉得怪异。
无数次的责骂中,江郁金时不时能从陈藜芦身上感受到莫名的焦虑,对方好像在着急完成什么任务似的,再加上最近陈藜芦经常对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比如交待自己以后行医时要注意什么,或者该如何管理医馆等等奇怪的嘱咐,更让他心里不安。
皱紧眉,江郁金抬高音量叫了一声,“师父,来人了!”
陈藜芦眸子一缩,他神情迷茫地看向前方,瞧见江郁金无可奈何的眼神与对方身后面熟的老太太,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手掌撑住额头按了按太阳穴,陈藜芦苦笑着吐出口气,“抱歉,刚刚走神了。”然后努力将脑海中不断闪回的关于清秋医院的记忆挥散。
在外面帮忙的徐天南也走进屋子,他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陈藜芦,接着与江郁金对视一眼,猜到了大概的情况。
再次撩起眼皮时,陈藜芦表情恢复如常,他黑框眼镜下一双清澈的眸子弯起,“刘阿姨,您来了?是大爷的头风又犯了吗?”
陈藜芦的记忆力一向很好,面对曾经见过的病人,他经常可以清楚地说出对方之前的病症。
在案桌前坐正身子,陈藜芦接过江郁金递来的问诊本。扫过黑色横格间清秀隽丽的笔迹,他有一瞬间怔住,指尖一个字一个字拂过,陈藜芦脑海中慢慢浮现出属于陈丹玄的身影,准确的说是去年陈丹玄刚回国时的模样,他记得那天自己也是刚刚接待完眼前的妇人。
“陈大夫啊,不是我老伴儿,是我…….”
听到老妇人的叹息,陈藜芦翻开了新的一页,但看到泛黄发皱的纸张,他想了想转身拿来了一本崭新的属于老妇人自己的病历本,摊开后,开始一笔一划进行记录。
“刘阿姨,麻烦说一说您的症状。”一边记录信息,陈藜芦一边观察面前的妇人,只是几眼,他心里对情况有了大概的猜测,应该与心脏有关。
老妇人擦掉额头冒出的虚汗,沙哑着嗓音说道:“我元旦前生了一场小病,应该是感冒之类的,所以当时没在意,就自己在家里吃了点普通的感冒药。往常啊,我吃完药身体早好了,可谁成想这次我的症状一点没见好,反倒越来越严重,甚至咳嗽到呕吐,把我儿子吓到了,才带我去医院打算好好检查检查。”
“一通检查下来不光钱没少花,还被医生告诉得了永久性肺炎和一个什么心脏…什么膜损伤?”
老妇人记不清专业的名词,徐天南在一旁专心听着,试探性地补充道:“心脏瓣膜受损?”
“哦,对对对!是这个病。”妇人看向徐天南,弯起满是沧桑的眼睛笑了笑,继续道:“后来啊,医生给我开了几盒子药让我回去吃。陈大夫,你不知道那几盒药小一千呐!可心疼坏我了!”
陈藜芦待人温和,来看病的人总会在他面前说出些像是唠家常的话。
听到老妇人的抱怨,陈藜芦叹口气,“是啊,现在看病确实花费高,不过您用医保会报销一部分,能减轻点压力是一点。”
“嗯,没错!所以后来我才花了几百块。”提到钱,老妇人眼角的细纹上扬,似乎要飞起来,瞧得一旁的徐天南与江郁金跟着笑笑。
陈藜芦坐在桌后,引导着话题,“刘阿姨,吃药后身体症状有缓解吗?”
仿佛被一语惊醒,老妇人神情严肃,“诶呦,别提了!那些死贵的药我吃一周了,一点没好转!屁用没有!最近,我更开始发烧了,睡觉也不踏实,又一直咳嗽,难受得我没办法只能来找您了,幸好赶上您休假回来了。”
在纸张上刷刷移动的笔尖停了一秒,陈藜芦点点头,“刘阿姨,您说的睡觉不踏实是怎么不踏实法?平躺的话,能睡着吗?”
“不太能,欸…您别说,我好像就是不能平躺睡,然后最近被干咳折腾得没什么胃口,吃饭都少了。”
陈藜芦在本上记录,落笔间,他心里有了大概的治疗方法。
直到最后一步切脉完成,陈藜芦用手中的笔盖轻点桌面,他叫来江郁金与徐天南,开口道:“你们为刘阿姨诊诊脉,再来看着我的药方,后面我会问你们我为什么要这么开方子。”
“好。”两人异口同声地回应。
徐天南与江郁金先后为老妇人把了脉,接着他们站在陈藜芦两边,认真看向对方手写出的药房:“黄芪30g,党参15g,茯苓15g,白芍、山萸肉、酸枣仁各15g…..”除此之外,陈藜芦又使用了大承气汤。
开好药方,陈藜芦嘱咐护士带老妇人去抓药,病房暂时没了外人。陈藜芦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向两人,“对于我的药方,你们有什么不同的见解吗?”
徐天南与江郁金眉头紧蹙,沉思不久,江郁金先说:“师父,我知道您想用大承气汤做加减,再配合其中去痰的药,但是为什么我看您的药房里还有去肺积水的药材?”
陈藜芦耐心地听着,没有立刻回答,他将视线移向沉默不语的徐天南,“天南,你怎么想?”
徐天南抿嘴不语,几秒后思索着说:“我想学长应该发现了刘阿姨的失眠症状其实是肺积水造成的心衰初期现象,我曾经听教授讲过如果心衰初期不立刻强心,病人会很危险,所以在药方里我看到了黄芪、茯苓等强心健脾与疏肝的药材,现在刘阿姨只要睡眠恢复,她的病情应该会在后期慢慢好转,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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