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不让自己去分辨,净舟手臂上的究竟是陈年伤疤还是近两月才受的伤。
楚祯再也坚持不住,最后呕出一口血,就此昏了过去。
岑姨娘、楚祺、小七慌乱叫着楚祯的名字,楚祺更是跑出府去催管家怎么还没把大夫叫来。
楚谦把楚祯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回身镇定对所有人说:“府内人等,留几人看守宅院,其他人皆随楚祯前往苗疆,大少爷病重,急需前往苗疆圣地寻找良医。”
他偏头对岑姨娘道:“夫人,你帮我拟一封书信,给柳滨柳大人,予他说,楚祯病情加重,我也年纪渐高,是时候放下一切了。还请他替我在圣上那里告假。”
“你……”
“我知道夫人担心什么,你担心我的爵位不会留给楚祺了。”
岑姨娘羞道:“我其实……”
楚谦伸出手握住岑姨娘,“你不是在意那一个爵位,你只是在意咱们的儿子日后能不能安然度过一生,你放心,我为大周征战这多年,周帝不会不顾楚家的功绩,对我们楚家赶尽杀绝的。”
“嗯。”岑姨娘重重点头。
所有人离开忙离府事宜,只剩了楚谦一人抱着楚祯还坐在被雪铺满的地上。
他用自己的衣衫包住楚祯半个身体,伸出手擦掉楚祯嘴角的血,却因流的太多,如何也擦不净。
楚谦像是哄孩子睡觉一样,拍拍楚祯的背,轻声说道:
“是爹爹无能,只能用此法护住你……可是孩子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就是,不肯认命呢……”
楚府十几人浩浩荡荡踏上了前往苗疆的路,周帝收到楚谦的告假书时,并未驳回也并未怀疑,只是对楚谦说,希望能让太子也一同前去,一同历练一番。
楚谦推辞不过,便将夏侯般一同带上。
许久不见夏侯般,不止楚谦,连筱罗都觉他有了些变化。
如今知道了他是当今太子,惊吓之余,倒也没觉得太子有多么高高在上,也只把他当成普通朋友视之。
只是她终究与夏侯般不如楚祯熟悉,再想关心,也找不到话头,只是扔给他一块干粮,口是心非道:“路途遥远,多吃点,免得你路上饿昏过去了。”
“嗯,谢谢你。”夏侯般冷淡说道。
筱罗见夏侯般如此客气,还真是不习惯,但也不好说什么,躺到一边睡去了。
楚祯自那日被杖打,便一病不起,连着三日高热未醒来,梦中一直叫着娘亲。
楚谦不肯假手他人,一直扶着楚祯的身体,不让他的背被碰到。
夏侯虞也一直未醒来,由小七照看着。
筱罗左右辗转反侧,一直觉得自己还有楚祯好像都忘了一件事,想了半天,大惊,孙钦貌似被他们落在了尚书右丞府。
孙钦没有被他们丢在尚书右丞府,反而他听了夏侯虞的话,主动前往府门前,发现孙道知跟随了蛇部总旗一起来到尚书右丞府。
来不及思考自己的父亲到底在这场嗜杀的行动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孙钦只记得夏侯虞临走前对他嘱咐的那两个字。
所以他把地上的血糊了自己满脸,一下子冲到孙道知面前,大吼大叫,好像被杀人的场面吓到了一样。
这一动静,给夏侯虞和雁回充足的撤退时间,但他自己也被孙道知掐着耳朵,拉回家关了禁闭,丝毫不知他想追随的楚祯几人,已经远赴苗疆而去。
第19章 愿望
“我凭什么不能继承你的藩王位!我不比其他人差!你想要洞里那东西是吧,我给你取出来看你还会不会说我不行!”
一抹紫色身影吼完转身就跑。
“筱罗!”他身后的西南藩王如何呼喊制止她,筱罗都当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藩王立刻叫来随从去找圣女回来。
一旁楚谦笑呵呵看藩王急得汗都快下来了,还不忘打趣说:“你这个女儿还真是个倔脾气,随你!”
“楚兄别说我风凉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洞里的怪物有多惊险。”
“孩子大了,你就要让他去闯,碰了壁就知道回来了。”
藩王摇头叹气,身上苗族饰物叮当作响,与楚谦相仿年纪的他,反而不显岁数,看起来只比楚祯他们年长十几岁而已。
楚谦斜睨藩王那张英俊年轻的脸,啧啧道:“你们苗疆到底有什么奇珍异宝,一个个的都青春永驻。”
“若真有这样的宝物,我早将它送给楚兄,拿去给楚祯这孩子延长寿命了。”
楚谦眸色一暗,很快转晴,道:“孩子有孩子的造化,我携家带口来此地一是为了救治他的朋友,二是躲避大周灾祸,三啊,就是看他有没有那个命,能在此处寻得保命的法子。若寻不到,他见过了大漠苍凉、长安盛景、苗地奇幻,也算没白活过。”
藩王半晌不语,道:“楚兄口口声声说让孩子们自己去闯,其实还是怕楚祯怨你怪你,你也心疼他小小年纪就承担了你身上的家国世仇。看过这些奇景便能心甘情愿去死了?楚兄,骗得过别人,你骗掉了自己吗?”
楚谦面目阴晴不定,立刻打哈哈:“不谈此事,不谈此事。”
“不谈楚祯,我却想谈谈筱罗。她心里一直对她小叔叔和小婶婶的死念念不忘,为此不惜去一趟长安寻你报仇,如今虽因为楚祯的缘故,她也懂得了些我们这代人的身不由己,但她想继承藩王位,带着苗疆一众去过桃源乡生活的理想越发浓烈。可……我要怎么与她说,这条路不是当上了藩王就能做到的……”
“筱罗未必不会是个好的藩王,她也未必会做不到你做不到的事。”
藩王反驳道:“冲她如此冲动,单枪匹马去洞里,就可知她行事鲁莽,不考虑后果!”
楚谦笑道:“你女儿可未必是单枪匹马,她绝对会和那几个孩子商量,尤其是我儿楚祯。”
“那更胡闹了!”藩王动了怒,“楚祯身体还没恢复,筱罗太不懂事了,我派人把她抓回来!”
“哎哎哎,”楚谦拦住藩王,“我家那个也是闲不住的,莫说他身体未恢复,当初在漠北,他受伤瘫床上了还能指挥马官烧了敌方粮草,你我且安心处之,看他们如何应对。更何况那洞中究竟是何物,几个孩子的能力究竟能不能应对,你我也都清楚。”
楚谦比藩王还要了解筱罗,准确的说,他更清楚自己的儿子能对身边的人有怎样的影响力。
果不其然,筱罗、夏侯虞,包括夏侯般此刻都围在楚祯的床前。
虽然三个月前夏侯虞中毒颇深,从长安赶往苗疆的路上好几次差点没了气息,但如今他恢复得比楚祯还要快。
那一路上,楚祯自己身后的伤还血肉模糊的时候,他为了抑制夏侯虞体内的毒往更深的地方渗去,从一日一次,到最后变成两个时辰便要给夏侯虞的伤处浇一次血。
莫说楚谦了,筱罗这么一个不了解楚祯身体状况的人见了,都觉得心惊。
楚谦看着心疼,却也明白自己儿子的性子,更明白他们楚家人从生下来便带在骨血里的江湖义气。
夏侯虞是因为楚祯冒进才伤重至此,楚祯理应做到如此地步。
楚谦只能默默命人加快了赶路的步伐,待他们赶至苗疆腹地之时,藩王看见的,便是一个中苗疆剧毒却呼吸平顺,一个未中苗疆剧毒却已奄奄一息的两个少年人。
所有人都为他们捏了一把汗,好在一月过去,夏侯虞先醒了过来。连藩王都说,若不是有楚祯的血一直压着夏侯虞的毒,恐怕未等他们赶来,夏侯虞早在路上便已一命呜呼了。
从那时起,本就少言寡语的夏侯虞变得更加深沉,楚祯醒后,夏侯虞发现楚祯体虚无法久站,花了一夜为楚祯做了一只拐杖。
第二日将拐杖交给楚祯时,一言不发,还是楚祯强行支撑病中的身子,费力逗夏侯虞笑,结果一口血喷了出来,否则夏侯虞至今恐怕都不会说一句话。
“你所说的洞里究竟有何物,竟能让苗疆这么多好汉折在里面?”楚祯问。
筱罗:“藩王位并不是世袭制,需要每年例行选拔出最优秀,且会武会毒或会蛊的勇士前往洞中。若能取出洞中宝物,便可在上任藩王卸任时,登上藩王位。这些年来,进入了不下上百位勇士,却无一人生还,至今存活于世上最后一位进入洞中并取出宝物的,只有我父亲一人了。”
楚祯:“藩王爷未曾说过洞中是何情形吗?”
筱罗摇头,愤愤说:“他不肯告诉我,只说我一个小丫头片子,不要做如此危险的事。”
楚祯蹙眉思考片刻,眼睛一亮,道:“苗疆不是善用蛊吗?可有那种探路的蛊虫?”
“苗疆大多都是平常百姓,真的玩蛊的只有大巫师,可是十年前那场战役,他和小叔叔他们一起……”
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战役,皆陷入了沉默。
夏侯般率先打破沉默,也是第一次他主动为大家出谋划策:“干想也不是办法,我们不如先去洞口看看情况。”
“你什么时候转性了,还给我们出起了主意。”筱罗一直和夏侯般就是欢喜冤家,这时还不忘打趣他。
夏侯般目光微不可查闪烁了一下,不自在道:“我看你们这样商讨也商讨不出一个结论,还耽误楚祯养伤,不如大家一起去看看,再做打算。”
楚祯接过话道:“他说的在理,我们去看看。”
伤的真的是太重,加上气血极度亏空,楚祯手执拐杖走在最后,也忍不住气喘连连。
前方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们,脚步慢不下来,也想不到去等等体弱的楚祯。
距离越拉越远时,夏侯虞突然出现在楚祯面前,不由分说背对着楚祯蹲下。
楚祯看看前面说说笑笑的筱罗和夏侯般,又看看夏侯虞的背,说:“不用了,我可以。”
他从夏侯虞旁边迈出一步,没想到下一刻就被夏侯虞强行背在了背上。
夏侯虞道:“不会被他们看到,快到了我放你下来。”
“净舟,我……”
楚祯没说出后面的话,他不需要解释。夏侯虞懂他不想被伙伴们照顾,更不想连走路都只能被人背着。
夏侯虞不仅知道楚祯的所思所想,还给楚祯想到了解决方案。
楚祯在夏侯虞背上不自觉微笑,安心地趴在夏侯虞同是少年人,却异常坚实的背上。
这段路不短,以至于楚祯有些昏昏欲睡,但他未忘自己有话想对夏侯虞单独说,此时正是好时机。
“净舟。”
“嗯。”
“你在漠北的日子,快活吗?”
夏侯虞背脊轻微一抖,他以为不会被人发现,楚祯却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夏侯虞的局促。
楚祯继续问:“你在长安城的日子,快活吗?”
快活吗——如果指的是楚祯的话——
“快活。”夏侯虞答。
楚祯笑了:“我也快活,自从认识了净舟,我发觉这几月竟是除了在漠北时,最快活的一段时日。”
“嗯。”夏侯虞沉沉应了一声。
“你在漠北没那么快活,或许还背负着我不知道,你亦不想说的负累。过去的我不了解,如今我却可以干涉,我不愿成为你的负累,朋友相处不该有其他任何杂质,净舟以为呢?”
“你……”夏侯虞突然不自然地笑了,说出口的话却严肃得紧,“话真多……”
楚祯知道自己矫情了,可夏侯虞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明摆着就是将自己救他当做了一份恩情。
楚祯不要夏侯虞这样。
“如若你执意在意我放血救你一事,那你便在心里记上一笔。”
“记上一笔什么?”
“你欠飞飞一个愿望,日后无论我有什么要求,你都必须答应。”
“好。”
夏侯虞话音刚落,前面筱罗正要转过身来。
楚祯眼尖,一下子跳了下去,落地时未站稳,夏侯虞扶住他,在筱罗和夏侯般看来也就是扶着楚祯走来而已。
筱罗喊道:“快来!我们到了!”
楚祯高声应了一声,转头对夏侯虞道:“一会儿若有变,你在我们所有人身后兜底。”
“这么相信我吗?”夏侯虞微颔首问道。
楚祯看不见夏侯虞的目光,却万分郑重答道:“就算全天下的人背叛我,净舟都不会。这并不是我相信谁,抑或不相信谁,而是我楚飞飞的自信。”
说罢,楚祯往筱罗那边一瘸一拐地走去。
夏侯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楚祯不知道的是,自他说出“我不愿成为你的负累”那番话时,夏侯虞便出了一身的冷汗。此时此刻,夏侯虞更是连脚都是软的。
方才楚祯转身离开时,发丝划过夏侯虞的脸颊,一股独属于楚祯体内落红的淡淡香气从夏侯虞鼻尖掠过,他立刻羞红了耳朵。
“朋友——”夏侯虞喃喃道,“不是朋友。”
在长安时,他不懂楚祯口中的喜欢。如今楚祯救了他的命,又与他说了此番言论。
夏侯虞清楚地知道了,他亦喜欢楚祯。
不是什么狗屁朋友的喜欢,就是想要与他紧紧相拥,没有一丝空隙,发了疯想把他揉进自己骨血里的喜欢。
第20章 般若
流萤扇动翅膀飞入般若洞口,筱罗手中停留另一只体型更大的流萤,它的翅膀与飞入洞中的流萤同频震动。
“子母流萤为一体,子流萤无论遭遇什么,都会在母流萤身上体现出来。”
筱罗一边解释,一边手中不停安抚躁动的母流萤。
夏侯般眼神中满是好奇,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母流萤。筱罗噗嗤笑道:“你还真像个呆子,大周有你这样的太子,我可真为你们的百姓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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