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虞连忙称是。
周帝此举,已是给了夏侯虞一个带兵前往西南的理由。
虽不知周帝目的如何,但以救好友的名义,带一众“江湖义士”救自己的朋友,既不会给栾国带去警觉,又的确可以突围只救一人。
夏侯虞方才所言,西南不可丢不是借口,亦是他心中所想。
只要周帝开口让出兵,夏侯虞自有办法。
夏侯虞向周帝道谢磕头后,转身退下,周帝的声音却在身后猛然响起。
“净舟所谋所思,可真不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
夏侯虞心中一惊,很快转身拱手道:“陛下谬赞了。”
待夏侯虞出了大殿,出了皇宫,夏侯般从一旁的帐帘内走出。
“父皇,儿臣……儿臣也想出兵救楚祯。”
周帝斜睨了夏侯般一眼,“救他作何?”
夏侯般:“他亦是儿臣多年兄弟朋友,有着深厚的……”
周帝嗤笑一声,打断了夏侯般。
“深厚?你既知巫婆婆可保楚祯性命,却依旧在你母后和楚祯之间做了选择,你还称你与他感情深厚?”
夏侯般听罢,抖如糠筛:“儿臣!儿臣并不知晓巫婆婆会于般若洞前自尽!亦不知巫婆婆一死,楚祯便会……落红复发……”
周帝冷哼道:“你是大周的储君,是要继承朕的位子,尽管你是个扶不上墙的废物,但你依旧是朕唯一的儿子。西南,是楚家的坟墓。朕允诺虞净舟带兵前往西南,你个蠢材真的以为朕是偏宠夏侯虞吗?乌子叶是他带给朕的,是他从西南带回的。这个秘密,就一起葬于西南罢!”
“父……父皇……”
得了皇命的夏侯虞直奔麟舞阁蛇部,他要带上覃燕彰和齐连举。
一是覃燕彰和齐连举能给西南带去助力,二是齐连举一个“已死之人”一人留在长安,夏侯虞不放心。
齐连举:“殿下,陛下同意您前去西南,定是对您起了杀心,咱不可往!”
夏侯虞:“我不会死,我也不会让楚祯死,更不会让西南落入栾国人手中。”
除此之外,夏侯虞未在对齐连举说什么。
覃燕彰从得到夏侯虞的命令开始,便一言不发整军。他有自己得力的副手留在长安,替他办事,可以放心地和自己的殿下走。
周帝派给夏侯虞的,是长安周边的守城士兵,楚家军的大部头周帝未松口一人。
他是铁了心要将楚家留在西南,永不能归长安。
夏侯虞知道这些足够了。
他推演了数次,十分肯定,所有人若快马加鞭,连夜兼程,不出十日便能赶至西南。夏侯虞在心底暗暗祈祷,楚祯再坚持十日。
此等疑问,齐连举也问出了口。
“殿下,小楚祯如今体内剧毒已解,更是继承了镇北侯的领兵才能,青出于蓝胜于蓝,可二十日,不是常人能受得住的啊!”
夏侯虞握着缰绳的手紧了一紧,终道:“我相信他。”
说罢,驾马疾驰。
他们选择夜晚宵禁前出长安城,可当他们行至城门前时,一个令夏侯虞有些熟悉的身影闯进他的眼睛。
一个眼神示意,雁回将那人押过来。
“楚祺?”夏侯虞疑道。
夏侯虞许久未见楚祺了,从旁人那里,只得知楚祺日日去除了他的赌场,并无其他异样。夏侯虞便只当楚祺不好意思来他哥朋友的赌场。
可此刻见楚祺的状态,却是浑浑噩噩不知天日的模样。
夏侯虞见过太多此等状态的人了,他压下心底的猜疑,为他把脉——
果然,楚祺吸食了乌子叶,已经很久了。
雁回从楚祺身上搜到了装乌子叶的袋子,夏侯虞接过,发现袋子上刻上了孙府的字样。
孙道知……
夏侯虞咬紧后槽牙,看着昏沉的楚祺,想到他与楚祯家人相处时,楚祺娘为难楚祯的模样,与他们一家三口忽略楚祯时楚祯不经意流露出的落寞……
夏侯虞:“把他扔回楚府,这袋子——烧了!”
第29章 鸣镝
蛮离荒前为峡谷后为堤坝,与天启十五年的浔溪之战,地势相仿。
十五日前,楚谦带兵被逼退至此地时,一下子恍惚回到了十多年前。天启十五年的铡龙案,将雍王府上上下下满门抄斩,年仅六岁的世子远赴栾国为质,如今更是惨死敌国。
当初楚谦、顾风浔与孙道知是为了这个天下。如今楚谦和顾风浔还在这条道路上踽踽而行,孙道知却早已背道而驰。
可现当今,当年的是非对错,如今全变了模样。
故栾国铁骑那一箭射来时,他内心很平静。唯独苦的,便是从那以后,独自带着苗疆士兵和百姓苦苦支持的楚祯了。
……
一声声号角响起,无数箭弩射向半空,又深深扎在城门之上。
蛮离荒城下的城门已破损不堪,摇摇欲坠,似是马上便要坍塌。可偏偏,栾国铁骑已进攻此地整整十五日,除了不断的伤亡,蛮离荒城内的一根草,都未让栾国人夺去。
楚祯身着红衣战甲,手持云缨枪,位列阵前。
云缨枪头似是从血海中洗礼而出,早已看不出本来利刃的光芒。
对面战场的是栾国当今最年轻的战神,阿乌禄的亲哥哥——阿道玑。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人,相聚于战场,早已听过对方的赫赫威名,如今上了战场,才知对方并不是徒有虚名。
阿道玑:“楚祯!我栾国六万大军已将你蛮离荒团团围困,你们区区六千人不要再负隅顽抗了!早早投降,本将可饶你不死!”
楚祯未立刻回应,身边的顾都尉小声说道:“少将军,都就位了。”
楚祯不动声色点头,重新挺直脊背,冲阿道玑高声道:“大周没有投降的将士,更没有不战而降的将军。”
单薄的身躯几乎已撑不起战甲,苍白的面容被血污掩盖,平淡的话语犹如千斤重。
阿道玑不怒反笑,扬起明媚的笑来:“楚祯,凋敝的大周不值得你拼命,栾国可以给你更好的!你身上的落红,我可以求父王把世间唯一的解药赐给你!我保你不死!”
“不必了,”楚祯道:“我身上落红已解,阿道玑将军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死活罢!”
话音一落,万箭齐发!
由栾国改制,可将人扎出碗大窟窿的利剑,被楚家军的一支小队冒死尽数捡回,再有幸存的苗疆民众,手巧的农妇和力大的壮汉改造成了适应大周弓弩的、射速更快更远的箭!
栾国士兵慌不择路,他们只知进攻,却狂妄自大从不立盾牌防守。
“栾”字旗倒,阿道玑见情势不妙,高喊:“撤!”
与此同时,楚家军的前锋从两侧突袭,一个鹰形阵法而出,将栾国前排士兵打乱。
栾国士兵尽数退散,阿道玑骑马撤退前,不忘回身远远望了一眼不动如山立于马上的楚祯,只是深深望了一眼,一言未发,驾马撤退。
楚家军高呼胜利,城中的百姓也欢呼着又抵御了一次栾国铁骑。
只有楚祯身侧的顾都尉,脸色沉的能滴出水。他命士兵回城整顿,安抚领头的百姓,一番交待下去,战场上只剩下他和楚祯二人。
顾都尉回身看了看虚掩的蛮离荒城门,轻声对马上的楚祯道:“少将军,可以了。”
最后一字未说完,楚祯好似失了魂魄一般,猝然坠下马。
顾都尉早有准备,接住楚祯,半扶着楚祯瘫软的身体。同时爆发的,是楚祯声嘶力竭的咳嗽,一声强过一声,血渍从他的嘴角洇出。
顾都尉心痛未忍住,叫了一声少将军。
楚祯手背青筋暴起,云缨枪应声而落,他去抓,有心却无力,只能任由它坠落。
“咳咳……”楚祯瞬间便接受了云缨枪掉落的事实,抹掉嘴角血渍,“我们被困蛮离荒多久了?”
顾都尉回道:“今日过去,便是十六日了。”
“已经十六日了……”
“回少将军,是的。若明日……阿道玑携大军来犯,我们再无可抵挡利器。”
楚祯问:“粮草还余多少?”
顾都尉摇摇头,回:“我们早已,弹尽粮绝。”
片刻的沉默,楚祯突道:“杀马。”
“什么?”
“将马匹半数杀了,煮熟后分给百姓,对百姓缄默肉的来处。”
“我们若将马匹杀了,就真的是……”
顾都尉未说完的话,楚祯如何不懂?
楚祯轻轻笑了,虚弱道:“十六日,我们往长安递了多少封加急军报,如石沉大海。若长安来援军,我们尚有一线生机,可现如今看来,朝廷是想舍了西南。我们如今能做的,只有与此城,共存亡。”
言罢,一口血喷出,心脏传来被刺穿的痛,痛的楚祯站立不住,双膝重重磕在地上。
也是在这时,楚祯闻到了土地的芳香,混着无数将士的血。
他十指扣紧,指尖插入土壤。
这是大周的土地,这是多少大周子民用鲜血守护了几代的土地。
思及此,楚祯突然大笑。
笑着笑着,他的心不痛了,泪却悄无声息流下一滴,隐没在血中土中。
顾都尉在楚祯身旁,默默攥紧了拳头,七尺男儿,流血不流泪,此刻也红了眼眶。
“走罢,”楚祯扶着马站起身,偏头对着顾都尉明媚一笑,“不守到最后一日,怎知我们一定会输?”
未等顾都尉答话,小七连滚带爬地赶来,哭着扑到楚祯面前,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小七哭到最后,只说出来一句:“少爷,我背您。”
楚祯笑着摸摸小七的头,未逞强,趴到小七背上的那一刻,便昏了过去。
入夜,楚祯营帐内烛火长明。
楚祯身披大氅,双颊泛着病态的红,双眼依旧执拗地紧盯蛮离荒边防图。
他的指尖在各个边防要塞游走,一遍又一遍。每一次推演的结果,都是——全军覆没。
楚祯不信邪,重复一遍一遍验算。随着他的咳声越来越剧烈,小七端着汤药进入营帐,无需冰酪冰山楂,楚祯已能面无表情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这两年,楚祯喝下的汤药比在长安喝的都要多,多少次他们以为楚祯挺不过去了,没想到都被楚祯扛过来了,就这样一口气吊到现在。
从楚祯回到营帐,顾都尉便未离开。
楚祯每推演一次守住蛮离荒的计策,顾都尉便跟着验算一遍,他的结果也是——无解。
小七看着这两个犟种脸色都像是大病一场,故意道:“顾大人,您身体不舒服吗?脸色好差。”
若说楚祯脸色差,楚祯不会停下,但若说他身边的人身子不爽利,楚祯会立刻停下一切公事。
果不其然,楚祯:“顾都尉,你先下去休息吧,有事我差小七叫你。”
小七连忙给顾都尉使眼色,顾都尉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小七将楚祯身前的边防图收走,默默收拾楚祯咳血染红的衣物。
楚祯看着小七忙碌的小小身影,突道:“不该带你上战场的。”
小七手一顿,很快恢复如常,道:“太小时候的事,小七已经不记得了,少爷说的什么话。”
“好,不说了。”楚祯温柔笑笑,从小七怀里将边防图拿回来,摊开继续看。
小七叹了口气,却又无可奈何。
为楚祯换了根蜡,便静静退了出去,只不过他在营帐前又立了许久,听着楚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走远了。
顾都尉陡然叫住了他,小七转身,发现顾都尉一直未离开。
“小七,少将军还是不肯休憩吗?”
“是。”
顾都尉点点头,准备离开,小七道:“顾大人,咱们的仗——很难打吗?”
“……算吧。”小七是自己人,更不上战场,与他说无妨。
“嗯……谢谢顾大人。”
“你害怕吗?”顾都尉问。
“有点……”小七似是要与顾都尉促膝长谈,他盘腿一坐,开始讲道:“我其实之前也是高门大户里的少爷呢!”
顾都尉取了一壶酒,与小七盘腿而坐。他一个五品官员,与身为下等人的小七饮酒畅谈,更是在战事如此危机的时刻,有闲情雅致等一个小孩子的过往。
“我家在漠北,与我家少爷交好的虞老板是一个地方的,你不知道虞老板,我也不与你多说。你只知道我家那边常年打仗,自我记事起,没安生过一天。后来我五六岁的时候,被栾国人抢占了故土,家里人都死光了,我流浪许久,最后误入了战场,在拼杀的刺刀中侥幸活了下来,埋在死人堆里只剩下一口气,是少爷把我挖出来,看我快不行了,找军医日日喂我汤药将我救了回来,我永远都欠少爷一条命。”
顾都尉接过话去:“所以你怕打仗,但因为少将军,你还是陪他来了。”
“什么叫陪啊,少爷身子这样,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他一个人上战场!”
顾都尉笑笑不再说话。
小七突然问道:“顾大人,咱们真的没办法了吗?连少爷都没办法了吗?”
顾都尉仰头喝了一口酒,看着天上那轮残月,脑海中回想起白日里楚祯仿若并无剧毒深入骨髓的病容一般,立于战马之上,豪气对阵的模样。
他喉头滚动,终是未答。
天光未亮,敌军出战的号角便响彻整个蛮离荒。
众将士整顿队列时,已见楚祯穿戴好,手持云缨枪立于阵前。
校练场没有了往日众将士操练的声音,几千人站立面对红衣楚祯,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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