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虞沉默了,他也觉得自己好似中了和楚祯一样的毒,他也觉得心口痛的发酸。
他走下了床榻,在地上仰头踱步,逐渐开始发笑。
许久,久到屋外渐渐露出了天光,夏侯虞才停下脚步。
“睡吧,”夏侯虞背对着楚祯说,“飞飞,睡吧。”
说罢,他甩袖离去。
或许是方才真的过于耗费心神,楚祯不知不觉真的陷入了沉睡。
直到他感觉身上有些发沉,渐渐苏醒,睁眼去看,才发现是夏侯虞趴在他的心口,睡着了。
算下来,夏侯虞已经整整三日未合眼了,白日忙着处理大战之后的各地政事,晚上与楚祯斗心斗情。
他的下颌瘦了一大圈,眼底乌青越来越深。
楚祯看向好不容易睡着的夏侯虞,手指轻轻抚开夏侯虞耳边掉落的发丝,为他挽至耳后,露出夏侯虞那张,曾经一眼,便让他惊艳的脸。
倏然,楚祯五指变爪,伸向夏侯虞的脖颈。
夏侯虞无知无觉。
只要收紧,只要收紧。
楚祯的手抖的厉害,就在指尖触碰到夏侯虞皮肤的一瞬,楚祯像被烫到一样立刻收回。
楚祯攥紧了收回的手,后槽牙咬的嘎吱响,下一刻心口突然传来一股剧痛,他身子一翻,往床下吐了一大口血。
夏侯虞被惊醒,立刻抱住楚祯的上半身,仓皇用自己的手为楚祯擦着嘴边的血。
楚祯无力支撑,头直往后仰。
夏侯虞感觉自己的魂已经飞散,脱口而出:“太——”
第二个字还未出口,嘴被楚祯冰凉的手堵住。
楚祯双臂搂住夏侯虞的脖颈,与他紧紧相拥。
夏侯虞已不知,楚祯上一次对他主动亲近,已是多久前的事了。
他立刻与楚祯靠在一起,比楚祯抱他还要用力,他要他们之间一丝缝隙都无。
“……净舟。”
此话一出,夏侯虞浑身震颤,情不自禁喊道:“飞飞……”
楚祯主动吻上夏侯虞的唇,唇齿交缠。
楚祯发起了高热,唇烫的夏侯虞发疼,夏侯虞依旧不离开分毫。
二人从床榻滚落至地上。
“飞飞,你身子受不住的。”夏侯虞喘息间说道。
楚祯未回答,只是凭借本能与夏侯虞靠的近一些,再近一些。
倏然,他流下了一滴泪,被夏侯虞看见了。
夏侯虞抬手为楚祯抹掉,手伸进楚祯的发丝,抓起楚祯的头,吻的更用力。
楚祯毫不反抗,回应着。
(……)
二人一夜无眠。
翌日早,夏侯虞照例前去上朝。
楚祯时睡时醒,日上三竿时,才堪堪清醒过来。
他盯着自己身上那些痕迹许久,终是默默系上了衣衫,端起床边的药碗一饮而尽。
夏侯虞此时匆匆赶来,见到清醒的楚祯,猛地一愣,很快坐至床边,探楚祯额头的温度。
发觉已无大碍,夏侯虞犹豫片刻道:“有两件事,与你说。”
楚祯坐正,看向夏侯虞。
夏侯虞:“第一件,元月十五将近,我将前往御街巡游,见长安百姓。那一整日都不在宫内,你莫要离开寝殿半步,小心有人觊觎你的性命。”
楚祯未应声。
夏侯虞继续道:“第二件,百官请愿,将楚祺与岑姨娘流放漠北,好来控制宫中的你。”
此话一出,楚祯猛地抬头。
“我未说完,”夏侯虞握住楚祯的肩头,“我会命人半路将他们接至长安郊外,你随时可去看望他们。”
楚祯低头沉默片刻,问道:“何时出发?”
“三日后。”
“我要去见他们。”
“……可以。”
“解药。”楚祯倏然抬头。
夏侯虞望着楚祯的双目,半晌道:“明日给你。”
这一夜,楚祯未合眼,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他要在夏侯虞之前,将楚祺与岑姨娘劫走,逃离长安。
可他推演了无数遍,始终是个死局。在昏昏沉沉中,楚祯睡了过去。
明日很快来到,楚祯吃了解药,身上无力的感觉消了大半,剩下的便是落红导致的虚弱无力。
夏侯虞望着重新站在他面前的楚祯,背后的拳头暗自攥紧。
今日正是元月十五,阖家团圆,他却要将楚祯放走。
他了解楚祯,虽知楚祯为了家人不会独自逃走,可他的心此刻却慌乱无比。
雁回在夏侯虞身边,小声问道:“陛下,还需要加派人手,跟着楚公子吗?”
“不用,”夏侯虞很快答道,“你一人,不要被他发现。明日一早,务必将他接回宫中。”
“是。”
夏侯虞一直将楚祯送至宫门外,楚祯上轿前,回头看了一眼夏侯虞。
此一眼,有如蛮离荒的那一眼。
夏侯虞情不自禁上前叫道:“飞飞——”
楚祯住了步,回头。
夏侯虞:“早些,回来。”
楚祯:“好。”
伪装成普通人家的轿子扬长而去,直到马车从芝麻大小逐渐消失不见,夏侯虞才恍若回过神来,对麟舞阁蛇部人吩咐道:“回宫。”
元月十五,万家灯火点亮了长安这座已沉寂了许久的城。
坐在轿中,楚祯掀起轿帘,望着沿街欢乐的百姓,和漫天的烟火。
十五岁那年的烟火,他至今都记得。
有爹爹,有姨娘,有楚祺,有——净舟。
一晃八年过去,物是人非。
时间不允许楚祯再忆往昔。
轿子很快在楚府前停下,楚祯进门前,对雁回道:“门外候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
雁回心中不服,却不敢违抗,只得弯下腰,道:“是,楚公子。”
待楚祯进了楚府,他便走到离楚府三丈远的茶水铺,喝起了茶水。
其实他私心是希望楚祯跑的,即便他会被陛下重重责罚,甚至丢了性命。
因为他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个楚祯早已与陛下有了二心,不杀已是最大的恩赐。
如今圈着他,正如大臣们所说,始终是一把悬在陛下头上的刀。
可惜啊,陛下想不明白。
偌大的楚府如今变得甚是凋敝,楚祯挨个屋子去寻,终于在柴房找到了卧床不起的楚祺,以及魂不守舍的岑姨娘。
霎时,楚祯好似迈不动步子。
岑姨娘听见动静,往门外看,看见楚祯的那一刻,岑姨娘好似恶鬼上身。
她瞪着双眼冲过来,对着楚祯就是一巴掌,楚祯踉跄几步看看站住,嘴角溢出丝丝缕缕的血。
楚祯噗通一声跪下,道:“孩儿,有罪。”
“说好将你爹爹带回来的呢?人呢?尸首呢?”
楚祯忍住泪水,回道:“孩儿,有罪。”
岑姨娘一齐跪在地上,扑在楚祯身上用无力的拳头砸着楚祯的胸口。
她哭喊着:“你爹甚至没留个全尸啊!”
岑姨娘扑到楚祯的肩膀上,猛然嗅到宫中焚香的气息,看见楚祯身上披着的正是当今皇帝夏侯虞的披风。
她怒气冲天,一把将披风扯开扔远。
楚祯冻的浑身一个激灵,跪在原地却一动未动。
“你如今,甘愿臣服于谋逆篡位的贼子身下,你不配跪我!你不配做楚谦的儿子!你滚!滚啊!”
楚祯听着岑姨娘一声一声的咒骂,和感受着,她用尽全力打在他身上,却丝毫不痛的拳头。
“哥……是你吗?”床上的楚祺突然出了动静。
岑姨娘立刻扑到楚祺身边,颤颤巍巍地抚摸楚祺凹陷下去的脸。
“娘,哥他,一定不是心甘情愿的,您怎能全都怪他。”
岑姨娘:“儿啊……儿啊……”
楚祯站起身,远远看着出气多进气少的楚祺。
他知道,就算不是真的流放,楚祺也不能再折腾一步了。
楚祯和楚祺倏然四目相对,楚祯恍然回神,给了楚祺一个安心的笑。
楚祺看着此时的哥哥,心中不知怎的,不安起来。
第50章 桃僵
楚祯从宫中出发已是日头落下,很快长安城便黑了下来,无数士兵在御街将民众驱赶至两侧,迎接两个时辰后,新皇巡街,百姓朝拜。
楚府的灯光很快也落下。
家破人亡,无意在如此团圆的节日点灯庆祝。
岑姨娘自楚祯离开前往漠北时,便日日夜夜守着楚祺,今日也照常守着楚祺睡着了。
楚祯悄声走进楚祺卧房,轻轻叫醒睡梦中的岑姨娘,趁着岑姨娘睡意昏沉之时,道:“姨娘,回屋睡吧,我守着阿祺。”
岑姨娘懵懵地被楚祯搀扶到卧房。
楚祯为岑姨娘脱下鞋子,盖好被子,不忘给岑姨娘点了睡穴,并且找出自己卧房中的安神香,为岑姨娘点燃。
此时,楚祯才静坐下来,在岑姨娘卧房的茶几上写下了几行字,用茶杯倒扣在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将自己仅剩的一些钱财,塞进了岑姨娘的枕下,才默默离开屋子,关上了房门。
楚祯没有犹豫,径直走回楚祺卧房。
他跪坐在楚祺床边,细细回想面前这个小家伙曾经的一颦一笑。
楚祺永远是蹦蹦跳跳地叫他哥,无论自己如何冷漠相待,楚祺从不同样对他。
下毒者已死,他的朋友孙钦尽了朋友之情家国之义,为了守好西南的乌子叶来源,筱罗也以自己脆弱的身躯赴死。
明明大家都那么努力地挽救这个形势,却也因此让大家走上了不同的不归路。
楚祯将头埋下去,呜咽之声渐渐传来。
楚祺本就装睡,此刻听到哥哥凄惨的哽咽,自己也忍不住要掉泪,却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掌心掐出了血丝,硬生生忍住了眼泪。
楚祯的哽咽之声渐渐消去,他抬起头,注视着黑暗中楚祺受脱相的脸庞。
他说:“阿祺,你放心,哥哥拼死,也会给你寻出一条生路。”
楚祺心头一震,不敢动,继续听下去。
谁知,楚祯心思缜密,不再说一句话,而是去寻找楚祺的东西。
很快,楚祯找到了楚祺腰间的玉佩,他与楚祺各有一块刻有自己名字的玉佩。
楚祯将他自己的与楚祺互换,转头便去寻他替楚祺前往漠北出兵的面具,那张面具也能代表楚祺的身份。
最后搜寻无果,楚祯放弃,随意寻了一张简单的面具戴至自己的面上。
他落红第二次复发,几次折腾,他如今的身体早已不如当年,此刻更是与瘦骨嶙峋的楚祺身形相仿。
待楚祯换上楚祺的衣衫后,楚祺眼睛眯开一条缝,才发觉哥哥是要去做什么。
可他这时不能出面阻挡楚祯,定会被楚祯用同样点睡穴的方法阻止。
楚祺静静等着,楚祯出门前,回身长久看了楚祺一眼,猝然转身离去。
楚祺连忙起身,他如今体弱无力,够到一根木棍踉跄着追出去。他不忘从枕头下拿出一个药包,揣进衣襟内。
曾经楚祯替他出征漠北的花魁面具,被楚祺藏了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幼稚的执拗吧,他不想哥哥再替他去做什么了。
楚祺冲出门前,同样将面具戴在了头上。
本来看守楚祯的雁回,故意玩忽职守,就连毫无武艺的楚祺,都能从楚府离开。
楚祺未多想,追着楚祯的踪迹,来到了新皇御街巡游的百姓中央。
他远远看着楚祯与一人小声商量着什么,那人怀中一把刀露出,楚祺后背一抖。
楚祺看看楚祯,又看看远处即将到来的夏侯虞,立刻抄近路跑了过去。
跑到角落,楚祺从怀中拿出临走前带着药包。
他打开,里面赫然是乌子叶。
他咬紧牙齿,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将乌子叶未经烹煮生吞了进去。
那一瞬间,他浑身剧痛,却也恢复了曾经的力气。
楚祺站在夏侯虞与楚祯的中间,远远看了一眼伪装成自己的哥哥,遥遥说了声:“谢谢你,哥哥。”
在带刀人冲出的那刻,他同样冲到了夏侯虞面前。
新皇登基游街,为显诚意,夏侯虞命令撤了所有的戒备,只留覃燕彰在身边。
覃燕彰见一个人影突然窜出,一刀扎了进去,而那带刀的人,为了刺杀夏侯虞,同样一刀出,扎在了挡在夏侯虞面前的楚祺身上。
鲜血好似泄了闸一样喷出。
楚祺觉得自己好痛,好想立刻就死掉。
他往楚祯方向看了一眼,果然楚祯摘掉了面具,一脸震惊看着这方。
他倏然笑了笑,拼力悄然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掉落在地,推开所有人,往人群中逃走。
夏侯虞身边守卫不够,覃燕彰立刻刺死了刺客,想去追楚祺却被慌乱的人群冲散了踪迹。
在看到楚祺脸上的那枚花魁面具时,夏侯虞便知道这是楚祯的面具,此时他还有一丝侥幸,直到他捡起地上的玉佩,看见玉佩上刻着“祯”字时,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覃燕彰见状,立刻命人放下轿帘,将夏侯虞遮挡起来。
“快去找!”
“可是陛下您的安危——”
覃燕彰看见夏侯虞的眼神时,一下子住了嘴。
他的确是瞎了一只眼,但是他不是全瞎。
他看见夏侯虞眼中,满是对他的杀意。
楚祯即将从人群中迈出第一步时,他看见一个和他身形相仿,戴着花魁面具的人冲了上去。
那一刻,楚祯认出了,那是楚祺。
在楚祺重新冲进人群之时,他立刻扶住楚祺,将他往长安城郊外的观音庙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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