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虞转身,双目直视楚祯,“我需要功名,需要天下的认同。”
楚祯盯着夏侯虞的眼睛,嘴角微勾轻笑,不答。
夏侯虞快步走至楚祯面前,与他鼻尖对着鼻尖。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飞飞,求你,帮我。”
楚祯眼睫低垂,轻咳几声,扶着床沿,在床下站定。
他背对着夏侯虞,道:“你不是我曾认识的虞净舟,亦不是年少那个壮志酬筹的雍王世子。你记着,我答应你帮你击退栾国,不是为了帮你,是为了大周及大周的所有百姓。”
第46章 死忠
夏侯虞坐在床榻上,手抚摸着楚祯留下的余温。
外面厮杀声震天,他无需出去看,他知道,楚祯一定会胜,但——他不确定楚祯胜了之后,会不会带着剩余楚家军反。
所以他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床铺,心中的鼓点却愈敲愈快。
胜利的号角很快吹响。
楚祯提着他的枪,一步一踱,满身血迹地向夏侯虞走来。
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天下,能携带刀枪近夏侯虞身的,只有楚祯一人,侍卫太监具不敢拦。
夏侯虞死死盯着楚祯的身躯,许久松了口气。楚祯除了落红复发的虚弱,身上再无外伤。
栾国自以为有了夏侯虞的里应外合,取长安如囊中取物,没有想到夏侯虞黑吃黑,很快败仗撤退。
两人对立,互不言语。
夏侯虞率先打破沉默,他站起身,唤来雁回。
楚祯发现,原来当初虞净舟身边的侍从,一直都是以易容出现在他的面前。
夏侯虞直视楚祯,却对雁回道:“宣告天下人,楚家军乃叛军,全数押进大牢,不日行刑。”
“是,陛下。”
楚祯一脸不可置信,提枪向前走了几步,一旁的侍卫要上前,被夏侯虞一个眼神逼退。
“我向你承诺,我绝不会带着楚家军谋反,你放了他们。”楚祯急切喊道。
夏侯虞:“我信你,但我不信他们。”
楚祯压下自己的所有情绪,低头垂眸,眼眸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快,他便又道:“他们是我父亲一手培养起来的,除了我便只跟随我父亲,我父亲如今已……我愿进入天牢,他们你可以流放,亦或收编,绝不会反你。”
“你宁可被我圈进天牢,也要保他们?”
楚祯未言,而是死死盯着夏侯虞的眼睛。
他不相信,曾经那样温润的虞净舟,如今会如此心狠手辣,他赌他会心软。
夏侯虞慢慢垂下了眼眸,轻声道:“我答应你。”
赌赢了。楚祯心道。
他如愿被“投入”天牢。
楚祯自进入天牢第一天,未表现出旁人一丝自以为的反应。
他没有痛哭哀嚎,为何夏侯虞会骗他如此。
亦没有寻死觅活,喊着要为大周而死,忠臣绝不一世侍奉二主。
他甚至在天牢中看见齐连举后,还笑着寒暄:“齐伯伯,近来身体可好?”
第二日,岑姨娘与楚祺便被同样押解了进来。
楚祯也只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眉宇间尽是杀气,很快确认二人皆未受什么皮肉之伤,便自如地将天牢当成了自己的楚府一般。
落红复发,楚祯是不是心痛难忍咳血,却也在岑姨娘露出担忧的目光之时,笑笑摇头,说自己无事。
就这样,送来的饭菜楚祯身子再不适也会忍着全部吃完,日落而歇日出而起。
他足足等了七日,终于等来了夏侯虞。
夏侯虞见他第一句,便唤:“飞飞。”
楚祯扯出一个微笑,却未回应。
夏侯虞隔着牢房,与楚祯对面而坐,屏退了所有人,将其他犯人带入其他牢房,只留他和楚祯二人。
楚祯也坐正了与夏侯虞面对面。
夏侯虞的神情被忽闪的烛火晃着,楚祯看不大真切。
“楚祯,如今的天下,由我掌权。长安,不再是我们的艰难道。我们蹚出了我们自己的一条长安道。从此清明盛世,国家强盛。”
“不是我,这条路是你自己走出的。”楚祯淡淡道,脸上依旧挂着笑。
其实更多的,楚祯心中尖锐地发痛。
他无法评判夏侯虞的对错,谁人不知当年雍王府灭门惨案,谁人又不怜惜年仅六岁的世子远赴栾国为质。
可,当他看到夏侯虞为了这些,变了一个人,朋友死的死,疯的疯。
楚祯便觉,长安至苗疆,再到蛮离荒的生死相伴,好似一场梦。
一场夏侯虞专门为楚祯设计,目的是他身后所有至亲好友的一个赤裸裸的陷阱。
想着,楚祯心口猛然剧痛,一下子弯下腰去,呕出一大口黑血。
“飞飞!太医!”夏侯虞登时站起,吼道。
“不必了,净舟。”楚祯虚弱道。
他扬起头,擦掉嘴角的血渍。
楚祯唇边是曾经夏侯虞熟悉的笑,他道:“我大致便是如此的命运了,或许压根不存在落红的解药,净舟,你被栾国骗了。”
楚祯知道,净舟不会给他假的解药,他心里都知道。
夏侯虞胸膛剧烈起伏,道:“容我一段时日,我会带兵攻打栾国,我不会让你死的。”
“解药虽是假,但我此刻却并未觉得落红有多折磨,与初遇你时,状况相似。”
“你的意思是,假解药可以延缓毒发?”
楚祯点头。
夏侯虞了然,便道:“三月后,我整军出征,你我一同去。”
楚祯倏然抬头,冷淡道:“为了一个叛军头领,前朝余孽。不顾改朝换代正值局势动荡,更不顾百姓民不聊生苛捐赋税,你到底是要做一个明君,还是第二个周帝?”
夏侯虞猛然转身,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此刻面无表情的楚祯。
楚祯:“我非能纵观大局者,亦不是夏侯宗亲,天下不是我的天下。可天下更不是你的,而是百姓的天下。我相信,你走到这一步,也并不是为了让世间再无可阻碍你之事或人。”
夏侯虞:“就是!”
楚祯一愣。
夏侯虞:“只有全天下行了我的道,我才可让天下太平,盛世清明。有什么错?”
楚祯摇头:“原来,曾经与我共同畅想大周未来的净舟,本来的面貌竟是如此。”
夏侯虞突然暴怒,上前几步揪住楚祯的领子。
“我本以为,我本以为!你与我同行亦同路,你与我,情真意切,生死相依。”
楚祯苦笑,回道:“我本以为,你与我,知音难遇,白头到老!”
话毕,夏侯虞的手颤抖着一松,楚祯放任自己的身体砸向地面。
楚祯止不住地大笑,眼角流下一行清泪。
曾经的志同道合,曾经的亲密无间,曾经的床榻之欢,皆化成了一声声凄厉的惨笑。
楚祯本还抱有希望,本以为夏侯虞心有苦衷,如今看来,自己果真是一枚棋子。莫提朋友之谊,连他们之间少有的情爱,都让此刻的楚祯感到无比的耻辱。
夏侯虞踹开牢门,跪趴在地,将楚祯软榻的身体揪起来。
楚祯嘴角那抹血渍,刺眼的紧。
夏侯虞粗暴地吻上,啃咬。他好似明白楚祯疯魔的笑,他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说罢,”楚祯轻声问,“杀我,亦或是囚着我?”
夏侯虞放开了楚祯被咬的通红的双唇。
“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不可以死,你也休想死。我会把你当做彩犀一样,永远留在我身边。”
未等楚祯回应,夏侯虞倏然想到什么,“彩犀呢?”
楚祯一惊,慌乱看向夏侯虞。
夏侯虞瞬间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道:“你用彩犀,给西南报信?楚谦没死,你们全军素缟是给我演戏看的!”
楚祯笑说:“你此刻去追,已是来不及了。”
夏侯虞听罢,却恢复了平静。他蹲下身,抚摸楚祯的脸颊。
“飞飞,你这是在逼我,将楚家军赶尽杀绝。”
“夏侯虞!我已投身天牢,你答应过我,会放过楚家军!”
夏侯虞默默转身,当着楚祯的面,下了一个命令:“追击彩犀踪迹,找到楚谦及他的所有部下。并,坑杀所有楚家军,一个不留。”
属下领命离开后,夏侯虞才缓缓转身,面对着楚祯。
“我不允许十多年的大仇得报,只因你所谓的我曾经的理想而付诸东流。那时的我是我,如今的我亦是我。楚家军我要杀,你,我更要留!”
说罢,夏侯虞转身便走,不顾身后楚祯痛苦的嘶吼。
途径齐连举牢房,夏侯虞微微顿足,向房内看去,却倏然睁大眼睛。
墙上尽是“我本良臣,拒不从贼”的血书。
再向下看,齐连举安静地躺在草垛上,旁边是沾了血的碎碗片。
原来,齐连举摔碎了饭碗,利用碎片,已割腕自裁。
第47章 难溯
长安城齐天礼炮,大赦天下。
“听说新皇登基了?”
“是啊,就是不知道这位新皇什么来历,太子去哪儿了?怎么就突然登基了,既不是什么良辰吉日,也未听到什么风声啊?”
“哎呀,他们皇家的事,轮不到咱议论,只要能大赦天下减轻赋税,管他谁当这个皇帝呢!”
“就是就是,人家楚家忠心耿耿为了周帝打拼一辈子,你看怎么样,改朝换代不还是照样没落,要我说,能活一时算一时吧!”
夏侯虞伪装成百姓,在长安城走这么一遭,如此的谈论便听见了不下五次。
他自百姓中来,往百姓中去。
他与楚祯不同,楚祯看似征战各方,却一直困在忠君爱国的圈子里。而他,明白那些什么忠君爱国的虚名,没有让百姓真正的生活安乐来的重要。
夏侯虞自言自语道:“飞飞,我真该带你来听一听,你觉得最重要的百姓,他们并不在意上位者是何许人也,更无暇关注,上位者是如何得到的这个位置。”
雁回听罢,上前问道:“陛下,是否将楚将军带来?”
夏侯虞抬掌制止,说道:“彩犀行踪如何了?”
雁回回道:“据麟舞阁鼠部回报,往西南去了。”
提起麟舞阁,夏侯虞突然想起两人,问道:“顾风浔和老师还查不到踪迹吗?”
雁回犹豫了片刻,道:“顾风浔曾是麟舞阁掌权人,不好说麟舞阁究竟还有多少他的人,故到如今还是查不到踪迹。”
夏侯虞点点头,略加思索,道:“去天牢一趟。”
雁回:“是。”
楚祯自那日与夏侯虞交谈,便高热不退。虽神智清醒,却目光呆滞,整日愣愣地看着天牢入口的方向。
他无比庆幸,他与楚祺和岑姨娘分开关押,否则他那个傻弟弟不知要如何担心他了。
思及此,楚祯竟笑出了声。
夏侯虞听见此笑,脚步一顿,躲在角落看向楚祯。
只见楚祯支起身子,散落的发丝垂下,捂嘴猛咳。
夏侯虞脸色一变,雁回立刻叫来看守楚祯的士兵,质问道:“怎么回事!楚将军病了为何不通报!”
士兵看着牢房中的楚祯,略带委屈和恐惧道:“这这,楚将军一直身体孱弱,我以为……”
“你以为!”雁回压低了声怒道,“若楚将军有性命之忧,你一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雁回!”夏侯虞打断雁回。
他犹记得楚祯前几日对他说的那番话,若他真为了楚祯一人,随便砍杀一个人的头颅,倒也真跟周帝无甚差别了。
“请太医来,日日为他诊脉,草席换成床榻,每日他情况如何按时向我禀报。”
“是。”
吩咐完,夏侯虞又看了楚祯亮眼,转身便走。
雁回追上,问道:“陛下不看楚将军了吗?”
“料想他如今也不想见我,我便不去加重他病情了。”
雁回一瞬间哽住,他不太明白,陛下在一个小小楚祯面前竟如此谨小慎微,从初遇楚祯开始,他便种下了这个疑问的种子。
但他知道楚祯对于陛下的重要,所以回应道:“陛下放心,我亲自监督楚将军的用药饮食。”
夏侯虞点点头。
雁回又问道:“登基大典在即,近日夏侯般闹的厉害,太医说疯病更严重了,我们要不要解决一下。”
夏侯虞:“他我自有安排,如今更重要的,是楚谦的去向,和他手里的四万大军。”
雁回:“明白,属下这就催促麟舞阁鼠部速传消息。”
“不,”夏侯虞制止雁回,“我要亲自去一趟西南。”
“为何?”
“我和楚谦,还有前尘往事需要算清楚。”
彩犀飞得快,此次长安战役俘获的栾国战马,速度不在彩犀之下。
夏侯虞只带了蛇部的十人,昼夜兼程,和鼠部消息到来的那天同时抵达西南。
消息来报,彩犀飞入益州,不见了踪迹。
夏侯虞拉住缰绳,往益州关卡看了看,曾经他与夏侯般从此城出兵蛮离荒的时刻,还历历在目。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了。
“雁回,命鼠部潜入益州,继续追踪彩犀痕迹。再传信回长安,派两万精兵加速赶往益州。”
“是。”
说罢,夏侯虞带领众部下驻扎益州外的泽县,随时观察异动。
麟舞阁鼠部遍布天下,想要找一只鸟的踪迹,简直易如反掌。所以夏侯虞并不急,他在泽县的营帐外,静心等待了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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