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了,从他被软禁的那一天开始,陈侍卫便被雁回捉住,投进了大牢。
夏侯般苦笑着跌倒在椅子上,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是个废物,筱罗……你错信我了。”
他放声大笑着,从他出生起,他便没有这么笑过。
父王在时,他不敢,如今父王驾崩,才可放声大笑,倒也真真是讽刺的很。
大殿外倏然传来阵阵脚步声,夏侯般漠然抬头。
本以为是夏侯虞,却没想到竟是早早就投奔夏侯虞的齐连举。
夏侯般自始至终都知道齐连举是假死,他甚至在周帝面前为楚祯他们作掩护。
“老臣齐连举,拜见陛下。”
“陛下……”夏侯般自嘲着,“你已经归顺了夏侯虞,还叫我陛下作何。”
“臣,归顺的并非夏侯虞,而是大周王朝。”
夏侯般缓缓抬头。
齐连举道:“陛下,夏侯虞虽是雍王之后,但终究不是先皇血脉,陛下您才最该执掌整个大周啊。”
夏侯般轻轻笑了,摇头道:“齐大人,你的归顺其实也并非归顺的是大周,而是这个皇位,谁在位,你便归顺谁。也怨不得夏侯虞,不愿你自由出入。”
齐连举想辩驳几句,却被夏侯般打断。
“我不要你归顺我,也无需替我算计夏侯虞什么。这个江山的执掌者,就如父王所说,他比我更适合。”
“陛下需臣做些什么?”
“你此次前来,夏侯虞必定清楚。你我的对话,他也会一字不落的尽数知晓。我不用你做些旁的,也无需遮掩,你只需替我,为远在漠北的楚祯拟一封信。”
“何信?”
“问安。”
夏侯虞手中捏着齐连举为夏侯般拟的这封信。
整页信纸上,便只有两字:“问安”。
雁回尝试火烧,或是水浸,都未有任何隐匿的文字,就好像此信的目的,便是真的问楚祯安。
夏侯虞思索良久,对雁回吩咐道:“你照着此份,重拟一份信件,交给驿站送去漠北。”
“明白。”
夏侯虞心里清楚,夏侯般不可能只是为了向楚祯问安,如今他将信纸换了,笔迹也由雁回书写,他不信夏侯般还能翻出什么天。
雁回提醒夏侯虞:“少东家,是否该与齐大人谈谈?”
“无需,齐大人骨子里便是忠良臣子,只是他未绕过到底忠君还是忠国的弯子,我们不能再将压力施与他了。”
“雁回明白了。”
话音刚落,口中提及之人,便踏步而来。
“殿下,可愿陪臣聊聊?”齐连举拱手道。
夏侯虞示意雁回退下。
“齐大人,我们去后院茶堂细谈。”
“好。”
夏侯虞新置办的宅院楚祯还未来真正住过,这后院的茶堂原本是为了与楚祯共饮酒所建。
如今其实还未有个真正的名字。
齐连举坐下,夏侯虞吩咐看茶。
“新院未置办详尽,茶不好,请齐大人担待。”
“了解殿下的难处,臣不敢谈何担待。”
夏侯虞为齐连举又斟了一盏茶,道:“齐大人,咱们开门见山,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齐连举:“臣想回到陛下身边。”
夏侯虞微挑眉:“陛下?哪位陛下?”
齐连举:“自然是如今在位的陛下。”
“齐大人认为他会是个好皇帝吗?亦或,齐大人真的认为他有做皇帝的能力。”
“若天下真的能者居高位,国岂不是乱了套?”
夏侯虞连连摇头笑道:“齐大人,我可以放你回夏侯般身边,让你看清这个皇位究竟适合谁来坐。”
许是被夏侯虞“大逆不道”的言论惊诧到,齐连举无法维持原本的冷静。
“殿下!不要再错下去了!”
“我做的错事的确很多,但将大周抢回我手中,绝对不是错事!”
夏侯虞手握茶盏,猛地拍桌,茶水四溅,隔绝在二人之间。
“晚辈失敬,”夏侯虞垂眸,“您曾认为我父亲才是继位的最好人选,难道您当时推举圣贤之心如今已变了吗?”
齐连举:“大周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帝王,大周再也经不起动荡了。”
“您宁可让大周就此腐败百年,也不肯彻底治好它吗?”夏侯虞道。
“在位者肯,高位如殿下者,更是有一番雄途霸业,可国之根本,为百姓。”
“好了,”夏侯虞打断了齐连举,“我允诺您回到夏侯般身边,但您无法阻挡我未来行进的步伐。”
“殿下……您可还记得柳滨先生对您的劝诫?”齐连举最后道。
——但行无悔。
夏侯虞一愣,很快低头。
半晌,夏侯虞再抬头的目光中,无惧无畏。
他拱手道:“谢齐大人警醒,晚辈已想好,但行无悔。”
齐连举见夏侯虞此举,只好后退半步,同样向夏侯虞拱手恭敬道:“既然殿下明晓其中利弊,老臣便不再多言,只求一件事。”
“齐大人请说。”
齐连举倏地跪下,“请殿下允诺臣去天牢。”
夏侯虞一惊,却很快了然。
“我明白了,请齐大人回府稍候。”
“多谢殿下。”
齐连举起身道谢,转身后,脚步一顿,又回身道:“臣期盼着殿下所创的清明盛世,预祝殿下马到成功。”
待齐连举离开,夏侯虞示意雁回先行离开。
过了半晌,夏侯虞突道:“出来罢。”
孙钦从幕帘之后缓缓走出。
夏侯虞轻笑道:“原来到了每个人都要离开的时候了。”
孙钦:“不是我们要离开,是你推开我们。我相信楚祯,他相信你,我便也信你。如今我亲眼所见你对朋友做出的一切,叫我还如何待在你这样一个可怕的人身边?”
夏侯虞冷淡道:“我何时求着你信我了?”
孙钦:“你!”
夏侯虞不屑轻笑道:“我夏侯虞在世上,唯独在意两人,一是老师,二便是楚祯。其他旁的什么人,与我何干?”
“你说你只在意楚祯,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又真的在意过他吗!”
夏侯虞目光立刻一凛,“我与楚祯之间,轮不到你来审判。你既然如此替楚祯着想,不如先想想你的父亲孙道知给他的弟弟楚祺下乌子叶毒害之事,你面对楚祯时又真的能从容自若吗?”
此话一出,孙钦连连后退几步。
“我……我来,原意便是,询问你将会如何处置我的父亲……”
“朝中大臣我本无意为难,皆是国家栋梁,未来的大周需要他们。但,孙道知曾设计陷害我的父亲,使我们雍王府遭到满门抄斩,如今又毒害楚祯的亲人。他如何处置,我应等楚祯归来,我们共同商议。”
一听这话,孙钦眼睛一亮。
夏侯虞看出孙钦心中所想,冷哼一声:“你认为楚祯回来,你父亲便有了生路吗?”
孙钦愣住。
夏侯虞从怀中掏出一物,放进孙钦手中。
“如今,有几条路放在你面前,看在我们曾是朋友、楚祯拿你当朋友的份上,我允你选。”
“什么路?”
夏侯虞道:“第一条,你现在就离开长安,走的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你与长安的一切,包括你父亲,还有我们,以后再无瓜葛。”
“第二条呢!”孙钦不想选第一条。
夏侯虞听罢,立刻恨铁不成钢般轻笑了一声,又道:“第二条,等楚祯归来,按照大周律法,对孙道知以及九族判罪。”
夏侯虞又加了一句:“哦对了,如此之后,你父亲的名字会永远刻在在史书的奸臣之页。”
孙钦低头问道:“若我走了第一条路,你会如何对待我父亲?”
夏侯虞平淡道:“私刑,直到咽气。”
“还有,其他的路可选吗?”
“有,”夏侯虞指向孙钦手中的东西,“那是剧毒之物,若你亲手将你的父亲毒杀,我会让夏侯般将你奉为大周的功臣,你从小的梦想不就是想与楚祯一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我都可以让你实现。”
孙钦缓缓抬头,道:“我懂了。”
说罢,他转身便走。
夏侯虞在他身后道:“屋外有马匹,你随时可以离开,我会让人保护你直到离开长安势力范围。”
孙钦未转身,站定,轻声道:“多谢,净舟兄。”
第44章 怨咒
东宫大殿已许久无人打理了。
夏侯虞慢慢走过,手指抚摸桌沿、瓷器,还有传国玉玺。
距离楚祯前往漠北已经三月有余,栾国果然传来的都是胜利的好消息。
夏侯虞相信,尽管没有自己对达西的威胁,楚祯依旧能百战百姓。当年他拖着百孔千疮的身体都能讲蛮离荒死守,更何况如今已解落红的楚家少将军。
麟舞阁早在夏侯虞前去栾国寻药前,便已经笼络大半。
如今有覃燕彰及夏侯般出门,整个麟舞阁早已听命于他。
这个大周王朝,整个朝堂,已全部归顺于他,包括座子上的帝王。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区别与否只在于自己想与不想。
楚祯那边已来信,七日后便率军凯旋,届时他要为楚祯大办庆功宴。
想到此,夏侯虞舒畅地笑了。
雁回前来通报:“少东家。”
夏侯虞:“何事?”
雁回:“为孙钦准备的马匹,今晨不见了。”
时隔三月,孙钦终于想清楚了。
这段时间,每一日,夏侯虞都差人将这匹马静心喂养,命令马夫每日驱使马匹奔跑半个时辰,避免未来有一日需要他疾驰千里时,不中用。
夏侯虞嘴角微勾,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就如孙钦所说,他们曾是朋友。夏侯虞心中是真的希望,孙钦能远离这一切,安然度过这一生。
他示意雁回退下,翻看礼部登记册,翻看待楚祯归来,究竟送他什么礼物为好。
他挑选了近半个时辰,依旧找不出一件配得上楚祯的宝物。正为难之时,雁回匆匆赶回。
看出雁回严重的焦急匆忙,夏侯虞合上册子,眉头一皱,问道:“发生了何事,这么慌张?”
雁回咽了口唾沫,犹豫片刻,才慢慢道:“孙钦,死了。”
夏侯虞背后霎时出了一片冷汗,鸡皮疙瘩从脖颈起到脚底。
他许久未有如此慌乱的时刻,手中册子险些拿不住。
夏侯虞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他扔下所有东西,连轿子都没乘,与雁回匆忙向孙府赶时,他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在不停回旋——是他把孙钦逼死的吗?是他把孙钦逼死的吗?
闯进孙府大门,侍卫下人早已鸟作群散,庭院正中央躺着两个人。
夏侯虞缓缓走近,一壶酒洒作一地,两盏空空的酒杯散落一旁,孙道知七窍出血已是没了气息。
孙钦躺倒一旁,
“我其实,足够幸运。有待我宠溺有佳的父亲,与楚祯结识交友,和他一起为天下大义出一份力,知道了……知道了咳咳,原来父辈并不能决定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是……我想做什么人。”
夏侯虞看着孙钦嘴角溢出越来越多的血,攥住他的衣领后槽牙紧绷,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孙钦咳了几声,又道:“虞净舟,我最后再叫你一声虞净舟。我知道你没有把我当作朋友,只因楚祯视我为朋友,你才待我好。但我还是想说,我不想让你和楚祯对我失望,我不做逃兵,亦不做不孝之人。谁说忠孝不能两全,我这不、这不两全了?”
夏侯虞低下头去,无人看得清他此时的神情。
孙钦目光逐渐茫然,嘴角微笑着,“你送我的马真好,这就是战场上的马吗?我都未骑过,谢谢——你。”
寂静开始蔓延,孙钦无了声息。
夏侯虞将孙钦的尸身缓缓放下,站起身。抬起头的他眼中,是压抑的红,却未看到一丝泪。
雁回心中有些发慌,问道:“少东家,孙……孙公子的尸首,我们该如何……”
雁回想说“处置”,却又知晓此词不合时宜。
夏侯虞语调无波无澜,道:“按正常丧葬礼仪,葬入孙家祖坟。”
说罢,夏侯虞踏步离开。
他去了东宫寝殿。
夏侯般自筱罗死去,周帝死去,便一直躺在床榻之上,送来的吃食他全部塞入口中,咽下肚。
让他批阅的奏折他看都不看,夏侯虞让他批注什么便写什么。
整日盯着床榻上方,有时一看便是一天一夜。
夏侯虞快步走到夏侯般床榻前,夏侯般毫无触动,就像一股风吹过一般,一丝反应都没有。
夏侯虞看着这样的夏侯般,眼中不再是冷漠,反而多了些悲戚。
夏侯虞道:“孙钦死了。”
话毕,夏侯般身体抽动了下,眼睛眨了眨,登时坐了起来。
他此刻又恢复了曾经的模样,怒目圆睁盯着夏侯虞,说:“你还要害死多少人?”
夏侯虞未有多少触动,“他和孙道知一同喝了毒酒,我命人将他葬入孙家祖坟,你若想去看他,便吩咐雁回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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