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兜兜转转,死了的那个还是巫因。
又过了一个月,才刚走开不到一个时辰的陵游就弄丢了陆缘,吓得他四处找。
陆缘的占卜之术很烂,巫因没认真教过他,说看人命数不好,知道的太多损的是自身。
他算了一次又一次,怎么都是死卦。
他不信,“不是说好了九死一生吗?既然有一生肯定会有扭转的余地的。”
他站在藏宁山山巅,五体投地跪拜上天。
“求你把我师父还给我,他不做坏事,破境斩妖维护人间秩序攒下无数功德,他不该死。”
“退一万步,哪怕他真有什么错处那些功德也能抵消一些,剩下的我来还,我都能还,让我死一万次都可以。”
“求你,把他还给我,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留一线生机给他。”
陆缘的额头磕出血,他声音哽咽无比,“求你,给我一些指示,让我去救他。”
天亦有情,只是不白给生机。
陆缘紧紧盯着地上显示的那一行字,怀着无上感激再度叩拜。
他终于像是活过来了一般,“谢谢,谢谢。”
无人知道陆缘跟天做了什么交易。
巫因的劫是他自己的事,但那一场劫也不仅仅是他自己要应,那些村民也本该在睡梦中被江水卷走,但巫因在应自己的劫前救下了他们。
陆缘回到那个村子,请求他们为巫因立长生牌。
“应该的,应该的,要不是那位公子我们全村人怕是十不存一。”
“是啊,是他救了我们,要是能为他做点什么我们义不容辞。”
“我这就去办,等牌位立上我日日供奉。”
陆缘跪地拜谢。
村民们连忙扶他起来,“使不得使不得,是那位公子救我们在先,若是立长生牌有用那再好不过了。”
陵游只见到了陆缘一面,彼时陆缘虽然像个活死人,但好歹有了点生的意志。
“不必担心,我不会寻死。陵游哥,就此别过。”
再后来,陵游完全失去了陆缘的踪迹。
第104章 他想在人间重聚
藏宁山里的三个人,一个年少离开,一个应劫而死,还剩下一个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渐渐销声匿迹。
陆缘真的没有寻死,他还有很多事需要做。
他身上还背着与天道的契约,他必须按照它的指示去完成很多它不方便插手的事。
与之对等的,陆缘因为功德和与天道契约的需要拥有了半仙之身,他会死,却不会老,他须得顺应历史发展所需要的方向走下去,成为天道在人间的一只手。
后来藏宁山毁于天火,那是天认为这个地方不应该再存在。
什么都焚烧殆尽,什么都没有留下。
陆缘站在那一片焦黑废墟之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又想起了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一点一滴。
他想师父了。
他想,我们之间的距离,遥远到看不到边际,隔着阴阳大道,我在这头,你在那头。
却又近到只差生死一线,只要我放弃人间奔赴黄泉,伸手就能碰到你。
所以说啊,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生与死,可最近的距离也还是生与死。
陆缘为什么没有去死呢?
他自己也问过自己,想着或许还是舍不得吧,不想放弃一丝希望,想要师父回来,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阴间太冷,他想在人间重聚。
—
陆缘一个人走了一千年,他背着那一丝希望背着和天道的契约踽踽独行,无人可依无人可诉。
巫因最爱的小徒弟,希望其走坦途的小徒弟,最终还是选了一条漫长又长满荆棘的不归路。
巫因给了陆缘十六年的疼宠,陆缘还了他一千年的债。
这世上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每个人活着总要体会这些,陆缘看淡生老病死,可唯有对巫因,他既是爱别离又是求不得,反反复复痛彻心扉,一苦苦数年,一苦苦千载。
巫因就是他所有的苦,求而不得生离死别,拿得起放不下,自我折磨不肯解脱。
可他爱巫因,便愿意为了他上刀山下火海,愿意为了他去死,也愿意为了他煎熬着活下去。
只是真的太苦了,一千年的路,陆缘走得费尽了所有力气。
直到一百八十多年前,契约结束,陆缘身上再也没有束缚。
他就只剩下一件事——等巫因回来。
可是真的好苦,重逢之日没有确切的年月,陆缘怕自己熬不下去,想尽办法拉住自己不要丧失活下去的勇气。
他的记忆是自己亲手封的,他做出五颗珠子,存在了四面八方。
第一颗在多海棠的宁市,是叫他想起自己还有个放不下的人,是他师父。
第二颗在西北,是叫他想起师父叫巫因。
第三颗在逢君山亦是曾经的藏宁山,是叫他想起他对师父的心意。
第四颗在西南,是叫他想起命中最苦的那一部分,即和师父的生离与死别。
—
记忆的溯回结束,陆缘从当年走回现在,走过了千载煎熬,等来了和巫因的重逢。
那些沉重的过往压抑如驱不散的阴霾,陆缘攥着床单,艰难地平复自己的呼吸。
巫因从外面走进来,俯身抱住他,轻柔在他后背拍打,“阿缘你怎么了?”
陆缘紧紧地回抱住他,“师父,我都想起来了。”
缓了好一会儿,陆缘的情绪稳定下来。
“可以告诉我后来的事情吗?那些我没有参与过也不知情的所有。”
“听了你会难过,不要听了。”
“我难过也不会比你那些年更难过,告诉我吧,我想听。”
于是陆缘靠在他怀里,细数着巫因消失后的过往。
那是没有巫因参与的故事,是陆缘一个人的路。
末了,他又拎着自己的长发低声叹息。
“我留长发、穿白衣、爱海棠都是因为你,剪了短发怕你不认得,穿白衣是因为你就喜欢穿,喜欢海棠是因为你说过我寄回去的那一枝海棠很漂亮。”
他失去了巫因太久,熬不下去封了记忆短暂忘却痛苦,又怕自己真的忘记,所以不止藏了五颗珠子,还把自己活成了巫因。
一开始哪有那么相像,是他让自己的外表和气质无限接近于巫因,他自己和不知情的外人包括陵游才会恍然认不清到底是两个巫因还是两个陆缘。
他追着那一点缥缈的希望,抓着那一点越来越模糊的影子,硬生生支撑着自己走到了现在。
“所幸,我真的等回来了你,那一切都值得了。”
一切苦难因能够重逢而值得。
巫因也告诉了他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我的劫九死一生,那是因为我更早的曾经。”
他并非生下来就是半仙,他年少时期也四处飘零,无根浮萍般见惯苦难与生死。
他踏上那一条路当然也有人指引,只是那指引人比较特殊,不是凡人而是天道。他二十多岁时就已经成就半仙之体,后来又不老不死活了很久。
巫因也不是一开始就能超然物外,谁一刚开始都只是个六根不净的普通人。
他命中那场大劫的凶险埋于他没有隐居藏宁山之前。
破境斩妖是他的责任和修行,除此以外遇上什么天灾人祸能帮上一二的他也会出手。
只是有一次他和天道唱了反调,这才导致他命中那一关变成了生死劫。
“我违背了既定的命运,救了一些天认为不该救的人。”
那是一场战争,胜者坑杀败者,几万条人命说杀就杀。
那些人喊着“救命”“救救我”,见者没有人不会心惊肉跳。
那些声音不断传入巫因的耳朵,他只听得见那些人的求救。
他不顾天道警示出了手,救一个人三个人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可他几乎救下了所有,还险些让世人以为败者一方才是被老天庇佑的,差点就让两军相争的结局颠倒。
逆天而行者必遭天谴,这是一开始就降下的警示,但巫因没有听。
“那时的我还年轻,做不到后来教你的那样牢记自己只是个看客,有些事或许不忍或许同情,但不能随意插手的就是不能揽上身。”
他揽了,插手了,差点就逆了历史,这不是一个人能抗下的后果,用命偿都是轻的。
第105章 大结局
“我总想着我有命劫在身不能耽误了你,我知你喜欢我,却不能点那个头。”
可他哪里料到陆缘能为他疯成那样,撞破南墙不肯放弃爱他,要跟他换命帮他挡死劫,去跟天道做交易换他回来。
“那一劫九死一生,原来那一线生机是你为我求来的。”
没有人能逆转阴阳,巫因能回来一是因为他有大过却也积攒过大功。
二是既定的劫本就是九死一生,那一线生机陆缘拼了命为他保住。
三是那些被他应劫前救下的村民感念他的恩情为他立了长生牌,他们的后代也有些还在供奉,也算在了功德里。
当初带了陆缘回山,一个举动改了三个人的命,走出这么远再回过头看,也许也不是件坏事。
“阿缘,我从始至终都爱你。”
有很多事其实陆缘不知道,比如巫因让陆缘遵从宿命跟陵游在一起时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握得死紧几乎要掐出血痕。
比如送给陆缘的成人礼他每刻下一刀都带了无数美好的期许。
比如上元节那天晚上他被陆缘质问着敢不敢承认时真的差上那么一点点就要忍不住点头。
比如陆缘负气离家那四年多里他很多次都在暗处偷偷地注视着。
比如收到那朵垂丝海棠时他高兴得压抑不住上翘的唇角。
比如离开陆缘独自赴死的那个晚上,他悄悄地吻了陆缘说了一声“我心悦你”。
他们之间一边是陆缘求而不得,一边是巫因想爱不能爱,有太多事情,换一个视角就是截然不同的痛。
巫因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对陆缘也变了心思,起初是想护着这个可怜却又温柔可爱的孩子长大,想给他一个家。
后来陆缘真的长大了,他每每看见陆缘和陵游在一起时想到他们两人是天定好姻缘又心绪不平,心境再不复当初。
再后来,陆缘哭着问“师父也可以不是师父吗”,他立刻斥陆缘“胡言乱语”,可他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隐秘期许。
他不曾教过陆缘什么是情爱,却又没想到陆缘爱上的第一个人会是自己,起初只觉是他这个当师父的没教导好徒弟,后来在少年执拗炽热的眼神里又禁不住动摇。
为何他们只能是师徒?为何与陆缘天作之合的人不是他巫因?为何他不能爱陆缘?
陆缘当他还是世外客,可他早就已经跌入红尘里了,是他自己惹来的一身债,偏又不舍得陆缘得到又失去将来放不下忘不掉而不敢给予半点回应。
陆缘对他的爱不知所起,巫因亦然,可同样的却是一往而深。
所幸,爱而不得也好,生离死别也罢,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如今的他们很好,也还会有更好的将来。
过往很苦,可亦有甜处,现在与将来就该铭记着那些苦,再加倍用力地去过好每一天。
“师父,我也一直都爱着你。”
他们对视,他们拥吻,尝尽曾经的苦,向往将来的甜。
“师父,来年海棠再开我就可以和你一起看了。”
“还想再去那一条飘了海棠的旧巷子,故地重游,这回不再擦肩而过,要和你牵着一起。”
“好。”
—
虽然想起了全部,但说好了五颗就是五颗,最后一样东西总是得拿回来的。
一月的时候他们去了一趟东北,那时候东北已经冰天雪地。
最后一样东西在森林里,保管者是一棵松树精。
“拿走吧,我要冬眠了。你答应我的螺蛳粉明年天气暖和了再说吧。”
陆缘觉得有些惊奇,“树也需要冬眠吗?”
松树妖理直气壮,“熊都得冬眠,我们树的皮还没熊厚,冬眠睡个觉咋了?”
陆缘接过东西道了声谢,“好的,那祝你睡个好觉。”
东北的冰雪世界也是很漂亮的景色。
他们坐了雪橇,滑了雪,去结了冰的松花江上看人冰钓。
他们去尝试了很多东北菜,还点了铁锅炖大鹅。
晚上住进了有炕的酒店,坐在炕上吃甜点聊天。
陆缘打开了最后一颗珠子,他其实已经记起来里面是什么,他是开给巫因看。
最后一颗里没有封什么特殊意义的物品,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只写着简短的一句话。
[活下去,等待重逢]。
这句话亦是陆缘坚持了一千多年的目标和支撑他走下去的动力。
他做到了,也等来了。
巫因把纸条折好,珍藏,“这个给我保管吧。”
“想要就拿去。”
东北之行结束回去差不多接近除夕了。
黄粱想陪章望,他姑哪放心留他一个高中生留在这儿,于是也说今年过年不回老家了,带着章望一起过。
鹿沙白孤家寡人一个,虽然朋友很多可人家都得陪家人,他都是跟直播间的粉丝一起过,但是今年被巫因和陆缘邀请去了他们家,小鹿就欢欢喜喜地出了门。
大明星差上那么一点,估计明年才能上春晚,虽然录节目录到除夕夜,但好歹能赶回家囫囵跨个年,游总发消息说包了个巨额大红包等着他。
年夜饭是三个人一起准备,小鹿实在不好意思次次来都混吃混喝,他还带了些礼物,这不靠谱的小妖怪难得靠谱一回,给巫因和陆缘每人送了一条围巾,情侣款。
本国规矩,年夜饭就得丰盛,求一个年年有余。
一桌饭菜忙活半天,上桌吃饭的时候鹿沙白都快馋得止不住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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