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缘何其聪慧,一下子猜到了些什么,“有关于师父吧?他一直不肯接受我的心意,你是不是知道些原由?”
“我告诉你你也不要冲动。”
“好。”
想到他保守的那些秘密,陵游才要叹气,“陆缘,山主命中有一个大劫,九死一生,我想他是不愿意耽误你才想着叫你放下,如若不然,将来面临失去你又怎么承受得住?”
“他总说你不够幸运,于是事事为你考虑周到,恨不得把你后半生的路全铺平了好叫你走得顺顺当当,他怎么容忍你栽的最大跟头是他自己?”
“这事我说的可能不算,可我觉着,没有人会比他更爱你。陆缘,从我的眼光来看你们俩分明是两情相悦的,怎么都不可能是你单方相思。”
不是不爱,只是不能说爱。
一是师徒相恋有违伦常,二是自知要死不敢让所爱之人承受失去的痛。
陆缘半晌未发一语,他的表情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
像是退化了语言功能,他很久才艰难地问了一句:“那你知不知道那个劫难会在什么时候应验?”
“很抱歉,我只知道这么多。”
陆缘又静默了很久。
陵游一时间都有点摸不清他的心思了,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陆缘,你还好吗?”
陆缘那一刻的神色有些诡异,看似平静无比却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很大的决心。
“我曾经在古籍里看见过换命术。”
陵游闻之色变,“你疯了吗?那是禁术!”
“禁术又如何?”陆缘定定地看着陵游,“没有他就不会有我的今天,他的劫我来应,如果非要死一个,我绝对不会让他出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数,你去应他的改他的命,那你有想过自己的后果没有?陆缘,你别犯傻。”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陵游哥,请你帮我,师父必须得好好活着。”
陵游不想答应他,“那你就得找死吗?”
“不是找死,是还给他。”陆缘微微笑着,提及藏宁山那位他总是比寻常还要温柔几分,“我有了这十多年来的安稳生活已经很好,用我去换他,值了。所以,请你帮帮我,我不想他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被他那样的眼神惊住,陵游哑然,“你为了他都已经疯魔到这份上了,我除了帮你还能怎样?我又拦不住你。”
陆缘深深一躬,“谢谢。”
第102章 “我要去赴我的劫。”
古籍不全,陆缘便背着巫因去偷偷跟陵游找上面提到的禁术。
很久之后那个禁术信息终于找全,陆缘小心整合起来,用笔誊抄了一份完整的方法。
凡是禁术,要么伤天害理,要么代价极重。
幸好换命之术不需要牺牲他人,承受代价的只有施行者。这种法术都是命差的想要换命好的,还没有什么人会像陆缘一样换个命就为了替人挡劫。
“失败反噬自身,成功也要死后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陆缘,你要慎重。”
“我想好了,什么后果我都无怨无悔。”
陵游还是有些不能认同,“何苦呢?”
陆缘手里握着一块玉玦,心意已决,“正如他所期望我的未来一样,我也要他鲜花着锦,来路光明坦荡。”
为此,陆缘万死不辞。
陵游简直无话可说,“你们两个真是……是我不懂了。”
这个换命术施展时需要两个当事人都在场,陆缘当然没本事当着巫因的面用,就想着用点小手段让他师父晕过去再动手。
以两人的熟稔和信任,他相信巫因不会对他设防。
届时尘埃落定,巫因醒来也改不了结果了。
那个夜晚星辰璀璨,陆缘煮了一锅枸杞银耳汤,盛了两碗端出去顺带叫他师父一起喝。
冬日的星星比夏天少,但也很亮。
藏宁山的冬天有些冷,好在师徒两人的体质并非寻常人,穿衣服都不用太厚。
小院前投射着屋子里的灯光,古松树枝头堆满了皑皑的白雪。
这个时候延延已经不在了,家里变得冷清了许多。
巫因被小徒弟按坐在树下,一扫那两碗汤,兴致盎然,“卖相倒是不错,想来不是你学不会,是不乐意学。”
陆缘就笑,“一直不会也不打紧吧?师父说过不勉强。尝尝看,糖放的有些多,不知道会不会太甜。”
“我试试。”
巫因果然没有设防,陆缘亲眼看着他咽下去。
“是多了些,你我都不嗜甜,还有下回就少放点。”
“好。”
陆缘也端起自己手边那一碗喝,闲散聊天,“藏宁山的雪景美不胜收,我再看十几二十年也不会腻烦。”
“明日无事,我们去采雪回来烹茶?”
陆缘笑着点头,“好啊,那我可要起早一点。”
“不差那一会儿工夫,这雪一时半会儿化不了,不用着急,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去。”
陆缘还是面带笑意说好。
嘴上跟巫因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心中暗暗地估摸着时间。
他师父不是普通人,那普通的迷药之类就没什么作用,他也跟巫因学过药理,碗里那些东西是他亲手配的。
“阿缘。”
“嗯?”
“别嫌我唠叨,我当真更盼望你将来成就仙身,永生不死。”
“那师父呢?”
“我?”巫因淡淡一笑,“我也会尽力。”
陆缘笃定道:“师父你一定会成仙。”
松树枝上的雪堆的多了,枝丫不堪重负抖了抖,抖落一大团。
那一团白雪就刚好落在陆缘脚边,他放下瓷碗,捡起一团雪捏在手里把玩。
“今年好大的雪,不知来年又如何。”
“来年之事来年再看便是了。”
陆缘别开脸,佯装看外头的雪景,附和说:“倒也是。”
只是来年他未必能看得见了。
很快身侧传来一声碗底碰撞石桌的声响,巫因撑住自己的头,“阿缘你……”
他倒在桌上,陆缘手中的雪团掉在地上,他这才回过头来,面色平淡眼神又含着无尽的悲伤。
“师父,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你让我免于苦难,我也甘愿为你付出所有。”
他手指颤抖,轻轻碰了碰巫因的脸,“你给我安排的路都是好的,只是没有你的路我连走都不愿意走。”
“睡一觉吧,醒来什么都会好的。”
他的手玩了雪,从掌心到指尖一片冰凉。
他还需要画阵,转身进屋取东西。
然而在他转身那一刹那,他的后颈霎时一痛。
陆缘不可思议地回首,却见原本倒在桌上的人好端端地站着。
巫因接住倒下的陆缘,打横将人抱起。
陆缘被他送回屋,脱了鞋,又仔仔细细地盖好被褥。
“你和陵游在干什么我一清二楚,但是阿缘,我不需要你为我担什么劫数,你得好好的,否则就是枉费我这些年来的所有苦心。”
“睡吧,明天过后都会结束的。”
陆缘强忍着眩晕感,手指勾住了巫因的袖口,“你要去干什么?”
巫因并没有立即回复,他握住了陆缘的手,在小徒弟半晕不醒的状态下俯身靠近。
双唇相触,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却是灵魂的震颤。
巫因的吻有松木香,那是藏宁山的味道。
陆缘抵不住晕意,眼皮渐渐阖上,但他晕得不安稳,他知道巫因多半会做什么危险的事。
巫因擦去他眼角滚落的那两颗滚烫至极的泪,深深地注视着他,仿佛要把他的模样一笔一笔刻在心上。
什么世外之客,他早就为了陆缘沦陷在红尘里了。
陆缘就是他的红尘,是他所有的甜蜜欢喜和难过忧虑。
“阿缘,我心悦你。”
陆缘爱他,他从来都知道,但是他不能回应,不敢自私。
巫因抚平陆缘紧蹙的眉心,温柔地抚过心上人的脸颊。
注视得够久了,时间不多,他这才才不舍地起身,把陆缘的手放回去,再度掖了一次被角。
此时此刻,他才回答陆缘那个问题。
“我要去赴我的劫。”
天命不可违,九死一生的劫难他自己去担。
“阿缘,望你走坦途、持本心、正自身,还有……好好活下去,忘了我。”
他的阿缘要好好的,这就是他平生最大的心愿。
他早知自己命中有劫,却还是带了一人回藏宁山,害陆缘心系于他,又误了自己的道,可他不后悔。
他不是神亦不是仙,他只有人性,而人性本就向往爱。
他爱陆缘,他不后悔。
至少他赴死的那一刻,心中满满当当装着一个人,不孤单。
吱呀——
伴着房门关闭的声音,松树枝又抖落一团雪。
第103章 九死一生
陆缘魇着醒过来,天光大亮,藏宁山上下再不见巫因踪影。
他连鞋也忘了穿,急忙随着追踪术奔走几百里,却只看见一座倒塌的山体。
江水倒灌,一切都被掩埋在汹涌的河水里。
陆缘的脚底被割破,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跑,身后蔓延出一长串血色的脚印。
“师父——你在哪里?你回答我一声好不好?”
“我不相信你会死,你不会死的,你答应我一声,拜托你答应我一声,一声就好了。”
“师父,求你了,回答我。”
“你回答我吧,求求你。”
附近的村民急忙拉住这不管不顾往河里走的年轻人,“哎你别去啊,卷进河里会被冲走的。”
陆缘抓住他的胳膊,“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这里到底怎么了?”
那大伯被抓得吃痛,又看他状态不太对不敢放他,“小伙子冷静点啊。”
陆缘拔高声音,“告诉我昨天晚上这里出了什么事!”
“这水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倒灌,昨天夜里还劈了好大一个雷,把山都给劈断了。多亏有个人挨家挨户叫醒我们提醒我们快跑,这才保住了命。”
“那叫醒你们的那个人去哪了?”
“他……”
“说啊!”
“那吓死人的雷劈下来的时候他就在正下面,水也是那时候涨到最大的,那位好心人怕是……”
“不可能,不会的。”
大伯可能看出他跟那位丧命之人有关系,苍白地安慰:“我们全村人都去找了,会有结果的,不要往河里跑,别冲动。”
一行人从好几个方向过来,大伯忙问结果,众人摇头。
陆缘推开大伯就要往河里走,其他人手忙脚乱地拉住他。
“年轻人,别跑去找死啊,你看那个水那么大的浪,被卷走真的没救了。”
“是啊,有什么事都好好说,千万不要想不开。”
陆缘什么都听不进去,他的脸色惶然又苍白。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你那么厉害,你什么都知道,你怎么会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呢?”
“师父,你在哪里?我找不到你了,你说句话,我能听见。”
五六个人拉手的拉手拽衣服的拽衣服,险些没能拉住这一个年轻小伙子。
“哎!别去!”
“搭把手,别让他去送死。”
“他好像认得昨天救下我们的那位公子,拦住他,别让他跳江。”
陆缘凄怆地望着滔滔的江水,“师父,你说句话,我找不到你了。”
那场雪下了很多天。
陆缘也好,那些村民也好,在附近都搜遍了也没有找到巫因的半点痕迹。
其实谁都清楚,那么骇人的一道雷,那么凶的河水,山还倒了,人多半没有生还可能。
陆缘不吃不喝三天了,游魂一样就在江边找,叶子都要被他翻烂了,可最后都是一场空。
世界多大,一个人消失得能无影无踪。
村民们看不过去,好声好气劝了他好多回,都告诉他活着的人要向前看。
陆缘听不进去,他就每天找啊找啊,可是追踪术都追溯不到半点气息,方法用尽了,什么都是徒劳。
半个月后,他形容枯槁,跪在河边哭得无声无息。
撕心裂肺过,最后都会变成绝望麻木。
“师父,你到底在哪里?我想你,你回答我一声,一声就好了。”
他拖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回到藏宁山,站在家门口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他幻想着下一刻师父就能从屋里走出来,然后对他说一声“阿缘,你回来了”。
但是他站了好久,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去,穿堂风冻得他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家里空荡荡,再也不见巫因的身影。
陆缘蜷缩在巫因的床上,筋疲力竭地昏睡了过去。
他烧得浑身滚烫,如果不是陵游找到他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说不定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去跟巫因团聚了。
陵游知道陆缘为了巫因都敢换命,这是爱得不走回头路一条道走到黑,巫因一出事再怎么安慰陆缘都没用,更不敢提“节哀”两个字,怕把人刺激得发疯。
陆缘病了很久,整个人没有了半点精神气。陵游守着他不敢离开,怕一转身这傻小子就给巫因殉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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