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次定的地方是个偏古风的私房菜馆,整个建筑坐北朝南,左右两处小三院,彼此连通的是曲折蜿蜒的人工溪流和长长的檐廊,基本都是单向汇集到大堂,按道理说很难会碰到两拨客人迎面撞上的局面。
但事实上,一群人刚刚穿过垂花门,青黎远远便看见时微君从对面走了过来。
同样是众人簇拥,她看起来——
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此时浅白色的丝质衬衫和迤逦到脚踝的长裙让她看起来像一只落入尘间的仙鹤。
青黎晃了下神,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没有任何迟疑的便认出了她。
这种想法在脑子里闪过时,对方也微微抬眼,很轻很快地与青黎的目光交汇上。
第13章 豪门恩怨13
青黎动了下唇,刚想主动打招呼,对面一行人便转了个弯。
时微君好像并没有认出她。
这不太令人意外,毕竟是多年未见,彼此的面容虽没有大变,但身形、气质都早已经脱离了少年时期的稚嫩。
青黎微不可闻地停顿了下,而后便打算放弃攀谈,但很快,耳边就听见紧随其后的李戎扬声喊了句:“七小姐!”
青黎瞥了他一眼。
同样看过来的还有时微君。
“李少,好巧。”时微君驻足在垂花门下,但是并没有走过来。
“是挺巧的,”李戎说着,笑看了一眼青黎,一边自然地走近了些,说:“平日里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他话中带着调侃,时微君却丝毫没有要客套的意思,只是看着他。
李戎也不生气,一副看起来修养很好的模样,说:“不过今日确实是巧,要不然我怎么能同时见上两位故友。”他在故友两个字上加重了些音量,而后看向青黎,挑眉问道:“是吧,青黎?”
青黎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继而伸出手来,说:“微君,好久不见。”
时微君终于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在辨认,一双漂亮的眼睛似乎同时蕴含了沉寂的深渊和星河,视线从青黎的脸缓缓移到那只带了细细金色链条表带的手,停顿片刻后才伸出手极快的与青黎握了一下。
“好久不见。”
声音清冽而客气。
青黎心中对偶遇故人掀起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她松回手,随意插进风衣的口袋,就听见时微君不带任何情绪地问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青黎说:“前天。”
时微君嗯了一声,而后几乎没给彼此两行人寒暄交际的机会,便干净利落地请辞道:“我还有事,失陪。”
话音一落,她便朝两人颔首,径直朝之前的方向走去,身后呼啦啦地跟上一群人,眨眼间便把她的身影完全覆盖。
李戎在身旁轻轻呵了声,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半年不见,时家七小姐这身气派倒越发威风了。”
青黎没接话,很快也收回了视线。
晚上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一点,饭局虽然不累,但或许是久违这种场面,还没有适应,结束到现在精神上便带了些残留的喧嚣,她放了一浴池水,窝在其中等充盈的温水把身体泡得微微酥软。
落榻的地方正对着港城有名的清涧湖,前无遮拦,视野开阔,一眼望过去,夜里闪烁的霓虹灯将这座都市点缀得活色生香。
空间里没有打开电视和音响,因为太过安静,反而隐隐能听到一些电子产品运行时的嗡嗡声。
青黎无意识地看着窗外旖旎风光,心里想着时微君。
晚上的惊鸿一瞥太过短暂,双方都没怎么交流,甚至显得过于冷漠,连人际交往中该有的面具都没戴。
当年离开的时候,青黎也确实没想到,在时家的那些人里,她与时微君的联系竟然会断得最快,也最为干净。
刚开始,青黎还能保持两三天一次的通话,可时微君的情绪一直不好,又在断断续续的生病,对她怨念很深,即使彼此没有发生争吵,交流起来也并不顺畅。
后来是在时微君心理医生的建议下才暂缓了联系,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再也没有连起来过。
青黎对此想得很开,她清楚随着人生的不断推进,每个阶段都会遇到不同的人,她与时微君,也不过如同普通人那样只是彼此同路过一个阶段。
但即使她本心确实这样认为,但在某个瞬间还是会忍不住生出叹息。
智能浴缸将水温稳稳控制在一个令人舒适的数字上,青黎没有泡很久,起来后随手扯了一件珊瑚绒的浴袍裹住身体。
此间不经意的一瞥,她才看见干净的玻璃镜面上映出她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自带一张假面。
很奇怪,青黎越长大,与这个世界融入越久,幼时初来乍到的那种割裂感却不减反增,变得越发深刻。
除却待得时间最长的港城,这些年她也走过不少地方,看过许多复杂而奇怪的书,研究过各种各样天神演论的信仰,但所得甚少。
好在青黎也并没有过于纠结,沿途风景变幻,很容易便将她俘获,后来就连找的工作也是这世上回报率极高的一种,足够她自由地度过这一生。
这样也不错,她想。
母亲林雯的手术进行得很成功,术后各项生命体征都倾向于平稳,医生说看恢复情况再判定什么时间做辅助化疗。
之后的化疗自然是个极长的过程,青黎不可能全程陪伴,但她的假期还有不少时间,所以术后的这段日子,她去探望的还算勤快。
期间小陆把李戎的那个项目资料给她递过来,她却没了心思,放下之后就再没管。后来没两天李戎就请她吃饭游玩,还上医院来看望林雯,她能拒得都拒了,其他的也只是顺其自然。
而再次见到时微君是五天后,在医院楼下。
对方穿了件驼色的风衣,在绿化松林旁边一处背风口抽烟。
青黎手里还拉着章馨,小孩子坐不住,在病房里吵闹得厉害,青黎便带她出来在院子里释放释放精力。
碰见的时候有些仓促,两个人都不免愣了下。
但下一秒,时微君就突然被自己呛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咳起来,也不知是不是骤然带进冷风到肺里,咳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
青黎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吧?”
时微君连连摇头,但咳嗽却是世上最难忍的,即使极力隐忍也不免弯起了腰,脊背在震动中微微颤抖。
青黎叫章馨:“去买瓶水。”
自动贩卖机就在几米之外,青黎之前就使唤过她,所以小女孩没怎么迟疑,便开开心心地跑过去了,用的是青黎之前给的“病房零食费”。
“我……咳……我没事……”半晌后,时微君终于抬起头来,又往后退了一步,声线沙哑地强调:“没没事了。”
青黎看着她,对方被呛起来的水汽晕湿了眼睫,鼻尖微红,两颊也不像之前那般瓷白,虽然有些狼狈,但在青黎眼里,却比上次见时沾染了不少烟火气息。
“你怎么会在这?”青黎问她。
时微君又退了一步,手掌稍微护了下口鼻,很快放下来,说:“爷爷在这做病理检查,我过来看看。”
她顿了下,继续补充了些:“他这两年年纪大了,疗养院的设备没这边好,所以才转过来的。”
青黎嗯了声,继续问她:“是什么病?严重吗?”
时微君终于平复了呼吸,说:“高血压,不算严重,就是担心基础病因诱化。”
青黎又问:“在几楼?我有空过去看看。”
时微君说:“803。”
青黎点点头。
时微君也没再说什么,两人一时无话。
半晌后,时微君手指一动,却是烟管燃得过快,火星几近碰到手,她像是被蜇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骤然转身往远处的垃圾桶方向走过去。
再回头时,发现青黎已经顺势坐在了路面供人休息的长椅上,松软蓬松的卷发,皮肤白而干净,身上是深蓝色的条纹衬衫和白色长裤,脚上是双简单的板鞋,整个人像清泉一样。
旁边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子正在向她炫耀自己买的水,她没有笑,但面容柔和。
时微君走过去,青黎把水瓶盖子拧开,又微微合上半圈,自然而然地递过来。
“谢谢。”时微君把水瓶拿在手里。
青黎还没来得及说话,章馨便仰着小脑袋开口抢答:“不客气。”
青黎失笑,屈指敲了敲小女孩的额头。
时微君被她这动作惹得瞳孔微微一缩,好一会儿才再次发出声音,语气有些不好:“她是谁?”
青黎往旁边让了下位置,时微君便在她身旁坐下,不近,但也不是陌生人的那般远。
“我妈生的小女儿,叫章馨。”青黎声音平和,说:“章馨,问姐姐好。”
章馨是跟人熟了之后就会变得格外调皮的性子,但在青黎面前却乖得不像样,闻言立马朝时微君笑了下,甜甜地说:“姐姐好。”
时微君没理她,甚至可以说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小孩子的情感认知很敏锐,章馨立马便有些无措,她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时微君,又看了看没什么反应的青黎,不禁瘪瘪嘴巴,委委屈屈地跑到长椅的另一侧去了。
此时正是暖春,走路时还能感觉出风吹的料峭,但坐下来被太阳缓缓一晒,便很容易生出慵懒,好似岁月静好般。
过了会儿,时微君突然问她:“国外好吗?”
青黎想了想,说:“还不错。”
时微君说:“我想着也应该很不错,否则怎么能这么多年都不见你回来。”
青黎闻言转过头,两人之间的距离能让她清晰地看到时微君的侧脸,她幼时便漂亮,眼睫纤长,即使没有上妆,依旧根根分明,弯曲而疏朗,微微垂目时便投出一片沉静的阴影。
青黎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她停顿片刻后重新转回头,看着面前在春风中逐渐吐出嫩芽的绿化松。
“你过得好吗?”青黎问。
时微君对她的问题好像冷笑了下,但很快又消失,声音有些硬的反问:“你觉得呢?”
青黎瞬间便感受到了她的尖锐和抵触,一时竟有些语塞。
时微君却比她更烦躁,她狠狠掐了下手指,调整身体靠在了椅背上,勉力将自己的声音压至平静。
“我过得也不错,也很好。”
第14章 豪门恩怨14
时微君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尊石像,就好像一看见她,身上这些年长出来的石块粉末便簌簌地往下掉,掉到最后,露出来的是多年前被抛弃在时光里的那个可怜虫。
但她毕竟已经长大了。
是的,你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跟在她后面乞求她回头看一眼的小孩子了,时微君几乎用力地想。
她转过头,精致的面容落在日光中,却并没有一点暖意,冷白色的皮肤泛出细腻如瓷器般的光泽。
时微君再开口时语气有些生硬,没有任何缓冲地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青黎对她的异常恍若未觉,闻言轻轻舒展了下四肢,手臂搭在椅背上,一边说:“休了一个月的假,但具体要看病人的恢复情况,好的话可能会提前几天。”
时微君没有注意到对方在不经意的时候对林雯过于生疏的称呼,只是接着追问:“那如果她恶化了呢?”
“医生说恶化的概率不大,但是,”青黎想了想,说:“最晚应该也就留到下月中旬。”
时微君扯了下唇角,不知道是为了对方展露出来的漠然,还是心底那些关于“为什么她就可以让你回来,我就不可以,我那时明明也病得很重”的质问,没再说话。
彼此又是沉默了几十秒。
青黎用手撑了下头,主动换了个话题,问:“你现在在时界集团工作吗?”
时微君很快嗯了声,面无表情地说:“很早就进了,底下轮了一圈,去年才定下来。”
青黎适时的露出些好奇的神色,问:“定哪里了?”
时微君说:“财务部。”
“财务部,”青黎转过视线,“时牧舟能同意?”
时微君唔了声,随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勾到耳后,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一边淡淡道:“老爷子还在,还能摁得住。”
青黎点点头,目光从对方干净的下颌线上一闪而过,她停顿了会儿,在记忆里翻了翻初来这个世界时窥探到的时微君原本的命运。
时微君今年二十五岁,按照时间进度,此时已经是时家内部夺权进到白热化的阶段,老爷子如今虽然还不至于如风中残烛,可也已经断断续续的病了好几场,人人都知道只要他一断气,整个时家就会立马变天。
时家的产业交接原本不应该这么血雨腥风的。
早年间,时老爷子是有意将产业交给大房长孙——时牧舟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沈老太太的加持,他在暮年时却又突然开始偏爱起了二房,以至于时宴舟十六七岁就开始进公司做事,时微君也被允许以一个正统继承人的路子来培养,以便于给时宴舟的夺权路加大砝码。
正是因为这样,时微君才能在底下各个部门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大型集团里宛若咽喉一般重要的财务部里,其职场历程绝对称得上过于招眼。
当然,这也为之后她与时宴舟的交锋打下了基础。
青黎知道,时牧舟作为时家如今明面上的继承人,最终是在今年夏末一场台风引起的山体滑坡中出车祸死的,但在那之前,他和他底下人的动作从来没有停过。
“时牧舟在公司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你们还是小心些。”青黎说。
时微君闻言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辨别她说这话的真心。
青黎轻轻挑眉,不躲不闪的看着她。
时微君薄而红的唇角逐渐抿紧,很快错开视线,嗯了一声。
气氛好像终于融洽了几分。
她们分开的时间实在隔了太久,青黎已经完全不清楚时微君如今的脾性,她也不想用那套得心应手的交际手段去应付,反而像是被限制住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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