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黎对她的撒娇敬谢不敏。
秦宸章便继续晃她的手,拉长声音:“怎么办啊怎么办……”
青黎抿唇,又松开,半晌,没什么情绪地说:“派人盯着平乐府,待常殷上门,堵其房内,施鞭笞之刑三十。”
秦宸章一愣,而后两眼发光,神情甚至有些震惊:“你怎么知道我想这么做!”
青黎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秦宸章。
有一瞬间,青黎甚至想,如果秦宸章知道自己知道她的一切,是会觉得有趣,还是会感到恐怖?
秦宸章哪里清楚她在想什么,还在继续晃她的手:“青黎,你也太懂了我吧,我就是想抽死他。”
秦宸章在那个未来里确实也是这么做的,常殷被她亲手抽去半条命,抬着从平乐府出去,归德侯自知理亏,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悄悄就把人收回家了。
之后秦宸章等了两日,见常家没动静,知道归德侯还不打算放弃这门婚约,便暗地里将消息透给了秦元良。
秦元良之前刚在她手上吃过亏,一门心思想找补回来,听说她把准驸马打了个半死,立马便在朝上告昭义公主跋扈,行事狂悖。秦宸章状作无奈,这才不得不“羞愧万分”的在景贞帝面前把遮羞布揭开。
这门“好”婚事可是皇帝精挑细选来的,如今被打脸,还闹得众人皆知,景贞帝果然大怒,怒斥归德侯家风不正,收回常殷敕封,连带其兄都被牵连。
婚事告吹,皇帝自然是要给受委屈的女儿多多安抚,至于太子,兄妹阋墙,徒惹人非,实属心胸狭隘。
青黎对秦宸章时时刻刻要在景贞帝面前给太子上眼药水的事接受良好,她如今还未掌权,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公主,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实属难得,等再过两年,秦宸章正式插手朝堂,那才是她真正大放异彩的时候。
八月下旬的一日傍晚,秦宸章那天刚好得空,跟青黎在院里下棋,侍从来报,说是常殷又去了平乐府。
“这才几天,还真是情深,”秦宸章伸手,毫不留情的把面前黑子快要被逼进绝境的棋盘一糊,甩甩衣袖站起来,又问:“青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凑个热闹?”
青黎对捉奸没什么兴趣,摇头拒绝。
秦宸章还挺失望,但后来又想到平乐府那种地方藏污纳垢得很,原也不适合青黎过去,便只随身带了郑意,又领上几个护卫。
平乐府是教坊司三大乐府之一,教坊司延续前朝官制,早在大燕开国时,还只负责庆典、迎宾奏乐歌舞之事,但绵延至今,却已经成为一所大型的官方妓//院,专门取悦于权贵皇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发前青黎对这种事表现的兴致缺缺,连带着秦宸章也觉得没劲,生气也没有,兴奋也没有,倒像是在干活。
她带人驰马而入平乐府,进后院,上二楼,一脚踹开门,常殷跟一粉衣女子正坐在厢房里大手拉小手互诉衷肠呢。
秦宸章二话不说,一鞭子抽过去。
杀猪般的惨叫骤时响起。
那粉衣女子尖叫一声,愣了下后,连滚带爬地躲到屏风后面去了。
秦宸章没管她,劈头盖脸先给常殷抽了十几鞭子,而后才甩了甩胳膊,把鞭子扔给郑意,颇有些苦恼道:“我手劲太小了,剩下的你来。”
说完她转身坐到旁边椅子上,此处桌椅临窗,她还特意伸出手把窗户打开。
马跑得快,她又没废话,此时天色都还没完全暗下来,遥远天际上像是打翻了一罐朱砂墨,橘黄和红橙被大面积的涂抹晕染,映着这寻欢作乐处的金粉琉璃,当真是乱花迷眼。
耳边是常殷逐渐降低下来的哀嚎声和咒骂求饶,楼下也逐渐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秦宸章大大方方地跟那些人对视。
她本就没打算做遮掩,当然也不怕被认出来,反倒是有几个之前出入过宫廷的年轻男子一看见是她,忙垂头躲到后面去了。
秦宸章甚至还看见两男子相携搂抱,推开门探出半个身子直往外瞅,衣衫凌乱。
“平乐府还养小倌呢?”秦宸章似笑非笑的瞥了眼在旁陪同的乐署丞。
乐署丞四十出头,在京文官中官职从九品,芝麻绿豆大的官,在公主面前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是,是……”
秦宸章收回视线,屋内郑意三十鞭已经完结,常殷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殿下。”郑意微微躬身,手上鞭子被血浸润,颜色越发鲜艳。
秦宸章说:“另一个呢?”
侍卫闻言,大步走到屏风后,把一女子拽出来。
齐锦瑟发在教坊司的时候尚未及笄,如今年纪比秦宸章还要小,此时被这阵仗一吓,连看地上的常殷一眼都不敢,侍卫一松手,她便委顿在地。
“抬起头看看。”秦宸章声音淡淡。
齐锦瑟全身抖若筛糠,好半晌才敢抬起头。
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因为面无人色,倒看不出多少艳丽,但依稀能见精巧的五官,眉眼间一股温柔小意。
秦宸章看了两眼便兴致索然,屈指敲了下桌子,直接道:“把她——”
“公主,”齐锦瑟还以为自己要被杀,猛地喊了声,而后便止不住地叩头:“公主饶命啊公主,奴婢是被逼了,常郎,不,常、常公子是小侯爷,奴婢拗不过……”
“他算什么小侯爷,”秦宸章失笑,玩味的看着脚边的人,道:“放心,我不杀你,可你留在这儿,归德侯就要来杀你了。”
齐锦瑟身体一抖,是了,秦宸章一走,归德侯必来杀她。
她是证据,秦宸章可不打算让她被人毁尸灭迹,站起身:“把她带回公主府。”
“是。”
一行人雷厉风行,转身便往外走,屋内徒留一个躺在地上的常殷,只待所有人都走没影了,一直跪在外面不敢出声的小厮才敢跑过来,压低声音惊呼:“二少爷啊——”
乐署丞跟在马屁股后面一路送到门外。
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来,平乐府其他地方已经挂了灯,霏霏乐声不知从何处传过来。
秦宸章最后却挽了下缰绳,朝门口招了招手。
乐署丞赶紧一溜小跑过来,颤巍巍地问:“公主可是还、还有什么吩咐?”
秦宸章问:“你这府上有男子玩龙阳,那可有女子作对食?”
她声音不大不小,远处旁人听不见,乐署丞和附近的郑意必然听得清楚,闻言都惊了下。
秦宸章的神情却坦然至极。
乐署丞结巴道:“女、女子……也、也是有的……”
秦宸章闻言,微一挑眉:“还真有女子过来寻欢?是京里哪家的小姐夫人?”
“那、那倒不是……”乐署丞脸上的冷汗噌噌往外冒,也不知道这种事该不该在金枝玉叶面前说,磕巴了许久,才含糊道:“是有些女乐自己寻的……”
秦宸章恍然,随即也没再说什么,径自坐直身体,拉住手里的缰绳。
几骑绝尘而去。
等回府了,郑意都还一直神思不定,纠结良久,寻了个没人的空儿,小心翼翼地问公主。
“殿下,您今天在平乐府,问女子对食,是,是什么意思?”
“嗯?”秦宸章眨了下眼睛,想起来,啊了一声。
她没直接回答,反而说:“对了,你记得提醒我,等找个时间,我要去学习学习。”
学习?
郑意更蒙了,学什么?
第119章 古代宫廷19
秦宸章走出钦安殿。
她今日进宫面圣是谓示弱请罪, 所以身上穿了宫装,帛裙,绲带, 簪珥,步摇, 绛红与玄墨交织,袖角裙裾处云卷流金。
她坐上高辇, 无数宫人前簇后拥, 却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偌大的皇宫也沉浸在肃静中,只有逐渐凛冽的风吹过巍峨的角楼, 发出呼啸的悲鸣,飞檐之上的雕龙披上金鳞金甲, 狰狞的龙头高昂,似欲腾空而起。
辇舆在宫道上与太子不期而遇。
秦元良从东而来, 身边跟着太子少师,一连串的侍从监人俯首在后。
秦宸章远远便看见了, 忽的露出一抹无声的笑, 明媚, 艳丽,唯有唇角勾起的弧度却似轻蔑。
她抬了下手指:“别停。”
秦元良已经驻足等她前来行礼, 神色冰冷, 可直到辇舆即将擦身过去, 他的表情才骤然龟裂。
“站住!”
出声的是太子身旁一袭青袍、腰系铜带的男子, 他阔步上前,直接拦住宫人。
辇舆一顿, 珠帘轻晃。
“请公主下辇!”
辇舆未动,只秦宸章抬了抬眼皮, 来一句:“曲大人好呀。”
“太子为兄为君,公主为妹为臣,小妹见兄,礼当稽首,臣子见君,礼当跪拜!”曲岩义正辞严,朗声道:“请公主下辇!”
秦宸章闻言轻笑,居高临下的看了眼曲岩,转而又去看秦元良:“我若是不下,太子是不是又要去向父皇告状了?”
秦元良脸色立时铁青:“秦宸章!”
“太子是不是又要说本宫恃势骄横,跋扈无度,毫无皇家礼教。”秦宸章看着他,“这么多年,来来回回就这几个词,你说的不烦,我听也要听烦了。”
“你放肆!”
秦元良这两年一直被景贞帝打压,太子之位做的好不憋屈,心理承受能力也江河日下,稍微一激便面目狰狞。
秦宸章却只是轻轻挑眉:“太子还要动手不成?”
“兄友弟恭啊,曲大人——”秦宸章声音微扬,轻飘飘地看了眼无能狂怒的秦元良,最后落到前方曲岩身上,“曲大人身为太子少师,合该好好给我这兄长讲讲何为兄友。”
秦宸章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讥讽,道:“本宫也想问问,今日他毁我一桩姻缘,可有将为兄之礼、为君之礼尽到实处?”
曲岩眉心紧锁,正要开口,便听对方又一声冷笑。
“曲大人有功夫在这儿磨蹭,还不如快带太子去向我父皇请罪,反正驸马一事我是不在乎,可父皇却在乎的很呢。”
“我们走。”
辇舆重启,秋风卷着冷意在宫道之上呼啸。
“该死,该死,秦宸章,我一定会杀……”
“殿下慎言!”
“曲、岩!”
曲岩声音微顿,叹了口气:“殿下,常殷是皇上亲自下旨钦定的驸马,您上书之前应该跟微臣合议才是……”
秦宸章忽而回首,目光准确的与满眼暴戾的太子对上,停顿片刻,启唇,无声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蠢货。”
其实若以看待历史的角度纵观燕国帝王史,自燕文帝之后,到如今景贞,随着皇权不断固化,政权逐渐稳定,燕国皇室早已经失去野心和危机感,储君的教育也随之懈怠,连续几任帝王的资质都平平无奇,其视线也基本局限于方寸之间。
例如景贞帝,他这一生都在做内部斗争,青年时的夺嫡登位,后来的外戚周筑,晚年又盯上太子东宫。
可除了内斗之外,他这个帝王再无其他功绩可言。
若是没有秦宸章,秦元良的一生也必然是他的复刻。
上行下效,一国皇室都如此,朝堂更如是,便是有激进之能臣,轻易也得不到重用,甚至还会被排斥,最后只能屈居闲散之职。
又比如曲岩,他居于太子少师,既不是因为文采斐然,也不是因为德高望重,而是因为他故去的父亲曾是丞相,他本人是丰阳曲家的家主。
但尽管如此,秦宸章还是对东宫一应属官眼红非常,毕竟无论那些人再如何昏庸,背后都代表着一整个家族或者派系的支持。
而她只是公主,世家勋贵可能会对她逢迎谄媚,但不可能为她效力。
秦宸章回到府上换了身衣裳,又去书房。
掌书女史听说她回来了,很快拿着昭义郡的田园征封典籍前去复命。
秦宸章年初得封昭义郡千户,便是说可以收昭义郡境内一千户人家的赋税,既如此,她挑的自然是当地富硕大户,大户人家旗下的隐户隐田在如今不算私密,她想做实封邑,自然不能被瞒骗。
可她看到一半便生出不耐,倒不是看不懂,而是觉得无趣。
秦宸章挥退女史,叫来郑意。
“青黎呢?”
“公主忘了?青黎姑娘之前不是说要收录一本妇科医案集,今日刚好是约那些医婆在外面叫茶。”郑意道。
98/121 首页 上一页 96 97 98 99 100 10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