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烺面无表情,没说什么,只是继续赶路。半晌,他忽然又补了句,“亲来亲去的不是更恶心。”
他把李衔环给逗笑了,自己乐了会儿,又靠在他怀里安静地睡着了。
驾着马,徐烺总有种他会说几句梦话的错觉,可惜事与愿违,除了嘟囔几句听不清楚的呓语,直到驿站也没再有什么。
此处已能看见山巅高耸入云的神像,徐烺去拴马,李衔环自己站在院落里抬头。神魔涂白的眼眶中像是凝了层霜,那霜微微向下结,仿佛将落未落的泪。他正出神,徐烺已经回来了,出声道:“不进去,站着干嘛呢。”
“没事。”李衔环应了声,同他一起进去。
屋里只有位年纪挺大的掌柜,百无聊赖拨弄着算盘,手干枯细长,灵力像是位鸟雀原身的。看见两人进来,他起身算是相迎,称道:“少主。”
徐烺点了点头,老掌柜驾轻就熟,瞥了眼李衔环点头打个招呼,就引着二人往上走。
驿站房门大多开着,陈设很旧,但好在宽敞明亮、一尘不染。老掌柜推开最内间的门,几声刺耳的鸦鸣声响了起来。窗台上立着只黑鸦,望着三人歪了歪脑袋,倏地飞了。
老掌柜见怪不怪,拱手说声少主自便,转身下楼。
李衔环好奇地看了看四周,自己坐在床榻上蹬掉鞋子。徐烺瞥他一眼,问说:“精神了?”
李衔环立刻假模假势地侧躺下去,“我好冷。”
徐烺拿被子把他一裹,正要出去,李衔环不依不饶道:“还是冷。”
徐烺出了口气,挨着他躺下,“你还要怎样?”
两人隔着被褥相望须臾,不知是否因为还在发情潮,李衔环眼圈儿下红彤彤的。他又挨近了些,小声说:“你自己出来的时候,苍鹰也这样盯着你吗?”
半晌,徐烺压低嗓音嗯了声,才道:“二十年,不曾断过。”
李衔环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把手拿出来揉了他眉心一下。徐烺拿开他手翻身平躺,轻声道:“没什么。她会一直看着每个人,如梦河所有子民一样。”
第64章 【六十四】
睡到半夜,徐烺被李衔环的哼唧声闹醒了。
身上也沉,李衔环骑在他身上,头枕着徐烺的胸口满脸潮红,腿夹着他腰不停地蹭。徐烺虎口卡着他下巴叫他抬头,沉声道:“我上回同你说什么来着?”
李衔环难受地眯着眼睛,伸出舌头舔自己下嘴唇,又拧下巴挣扎着要去舔徐烺手指。徐烺卡着他一动不动,鼻子又“嗯?”了声。李衔环半睁开眼睛瞥他,呼吸混乱哼哼说:“不许往你身上骑……”
灵力暴涨到充满鼻息,在小小房间内横冲直撞,搞得徐烺蓦地也有些烦躁不安。他猛一施力把李衔环翻到旁边按住,动作略显粗暴。硬床板磕了下李衔环后脑勺,他嘶了声,难耐地扭了下腰,埋怨说:“轻点。”
“留着一会儿说吧。”徐烺压着他道。
后面的,李衔环被徐烺和乱窜的灵力搞得晕晕乎乎,开始还记挂着小声喘息,后来叫起来不管不顾的,更不记得到底做了几回。结束后整个人都恍惚了,徐烺没再射里面,他大腿上挂着白色浊液,也懒得合拢腿。躺了会儿,思绪不受控制,李衔环望了眼紧闭的房门,徐烺打水去了,他闭上眼睛。
他有没有想起我一点来?
每每媾和灵力交融,不必李衔环有意控制,他曾经从徐烺身上拿走的东西都会回流一些。或许拿走的太多,夜太长,缠绵太短,情与爱须得慢慢勾连。
徐烺打了热水回来,那边李衔环躺着一动不动,像是快要睡着。反正他自觉早已把脸面丢尽,干脆不再遮掩,迷糊道:“我要洗澡。”
徐烺顿了下,突然笑说:“我发现,你现在不说‘想’,改说‘要’了。”
李衔环往里拧蹭了下,蹙眉说:“不行吗?”
徐烺不再开口,任劳任怨、照顾病人似的给他清理干净裹好。李衔环将睡未睡,缩起来嘟囔说:“还是好冷。”
上弦月勾在窗角相照,雪白的光映在他雪白的脸上。徐烺挨着他坐了片刻,化为一匹白色的大狼窝在他身旁。大狼几乎把床榻占满了,于是雪白的光又落在雪白的狼毫上。李衔环心满意足,窝进他怀里。松软的毛扫在嘴唇鼻子,有点痒痒,李衔环笑了下,像是自言自语,“你真暖和。”
大狼把蓬松的尾巴搭在他身上,鼻子碰了碰他。李衔环又往上挪,半枕着他脖颈,呢喃道:“梦里吉祥……”
湖蓝色的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水,大狼眼睛不知盯着哪里。他默了许久也未曾闭上眼睛,直到李衔环沉沉睡去,才小心翼翼地挪开身子。
徐烺化回人身,盘膝坐在旁边垂眼看他。他不紧不慢调息,果然有股纯净安稳的灵力流淌在血脉之间。同李衔环的柔和灵力不甚相同,这股灵力极安稳如山,显然不会是李衔环的。但同时,也并非令人不适,相反,仿佛空落落的心口被渐渐满上,使他能在无数个步步紧绷的夜里稍息。
一晌里,徐烺甚至觉得这本就是属于他自己的灵力。
徐烺抱起胳膊,不再去管那些来路不明的灵力。他理了下被李衔环自己压在脑袋下的头发,像是充满了茫然与困惑。
“你到底是谁呢?”
第65章 【六十五】
“为什么哥哥和烺哥一样大,我就是小的呢?”
阿尼莎蹲在地上,两手撑着头有些闷闷不乐。傍生在旁边坐着,帮她把小辫子一点点放下来。柔软的发丝被束着久了,留下几个弯弯的印。
“我也想做姐姐啊。”阿尼莎说着撅嘴,手指头缠着自己的发梢玩。
傍生好笑,摸摸她脑袋顶,“下次来吧,总会有的。”
小丫头的长发已经长到了腰,脸颊却还是丝毫未脱稚气。她蹭了蹭傍生手心,忽然一歪脑袋,仿佛也支起了耳朵,像个小动物似的,“狼哥回来了!”
“是嘛……”傍生应了句,抬头只见殿门口确实有个十五六岁少年人的身影稳稳走来。他站起身时,徐烺已走了进来,头上系着额带,毛领上是些凝结的寒霜,鼻尖也冻得红红的。他走近便带来一身雪气,傍生赶忙迎上前说句“回来了”,捧起他冰凉的两手呵着热气。
“嗯。”徐烺答应了声,冲傍生笑笑。傍生又把手搓热了捂在他脸颊上,“冷不冷啊?”
“冷得紧。”他垂眼看傍生,眼梢是浅浅的笑意。几句话的功夫,阿尼莎也凑上前,冲他手上呼气,又说:“我给狼哥倒点热茶!”
她说完,蹦蹦跳跳小跑着倒茶去。徐烺瞄一眼她去的方向又笑,望着傍生小声道:“小丫头可算走了。”
傍生只管用手腕内侧最暖的那块儿贴他脸颊,两人凑得很近。徐烺把他手拉下来握着,看他说:“走了好几天。傍生,想我没?”
“想得紧,”傍生也笑眯眯的,“烺哥亲我一下。”
他说着,不等徐烺动,自己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下。徐烺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倒很受用,半阖着眼道:“今晚和我睡啊,总该轮到我了吧?”
傍生瞥他一眼,边解那毛领子边说:“那你去把你妹妹哄睡着呀。”
他抖抖上面的碎雪,凑巧阿尼莎也跑回来了,捧着冒烟儿的热茶递给徐烺,“狼哥给你。”
咽下几口热茶,身体总算也暖和起来。徐烺一手拎着阿尼莎后脖领子,边走边说:“娘娘早休息了吧?小丫头还不睡觉。”
“我们等你嘛。”阿尼莎咧开嘴直笑,露出口雪白的牙。
对付顽皮的小鹿,大狼自然有他一套办法。阿尼莎枕着大狼眯眼,大狼鼻尖理了下她乱翘的碎头发,张口道:“阿尼莎,你几岁了?”
“九岁了!”阿尼莎笑嘻嘻地答了,学徐烺的样子把胳膊搁在大狼身上,然后又把脑袋垫上去。大狼谆谆善诱,又说:“山下猎户家的女儿和你一样大,都会给家里捡柴打猎了。你还天天缠着我和你哥陪你。”
“我也会!可是我们不烧火也不打猎啊?”阿尼莎又半坐起身,茫然道。“那狼哥和我哥十六岁了还天天一起睡呢。”
徐烺被他咽了下,耐心道:“那不一样。你哥喜欢我,我们才一起睡。”
阿尼莎又不服,撅嘴道:“我也喜欢我哥,我也喜欢你啊。”
徐烺暗道这小丫头关键时候怎么脑袋又不灵光了,大狼尾巴一甩把她扫回去躺着,说:“你也说了,你喜欢我就像你喜欢骊姬娘娘一样。”
私下静谧无声,阿尼莎似懂非懂“哦”了声,嘟囔说:“我找骊姬娘娘陪我去……”
嘴上这么说,她想起骊姬早睡了,并没有起身,把脸埋在大狼柔软的白毛里,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从水殿出来的时候,徐烺扫了眼,见只有回殿还亮着盏小灯,是傍生在等他呢。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去,把将睡未睡的傍生吓了一跳。他揉着眼睛,轻声道:“这就睡了啊?平时我要讲好几个故事唱好几支歌呢。”
“还不是你惯的,骊姬娘娘就不娇纵她,你看她敢造次嘛。”徐烺说着,轻巧地蹬了靴子躺上来。傍生好笑,枕着他胳膊也躺下来。两人沉默半晌,他挪挪身子挨近了些,声音放轻,“我同你说件事。”
徐烺嗯了声,并不转头。傍生想想,继续道:“骊姬娘娘把往生谱锁起来了。”
“不是本来就保存在她那里吗?”徐烺闻言,问说。
“之前没锁起来嘛,”傍生小声道,“我想去拿随时都可以拿。”
徐烺微微蹙眉,“她要往生谱做什么,她又看不见上面写什么。”
傍生摇了摇头,手搂住徐烺腰,“我没同阿尼莎说呢,怕她冒冒失失就跑去问了。”
自己思索了会儿,徐烺也想不明白骊姬是要做什么。他刚想叫傍生先睡,偏头一瞧,怀里的人早睡着了,鼻尖挨在他身上。
徐烺出了口气,下巴贴了贴他额头,“梦里吉祥。”
第66章 【六十六】
晨起,李衔环缩在被子里成了一团儿。徐烺把他脑袋扒拉出来盯着看了半天,发现他眼眶里含着眼泪打转,不禁有些头疼,“又哭什么呢?”
“我眼窝子浅。”李衔环噎他一句,徐烺果然不吭声了,指节蹭了下他眼角。李衔环这才受用些,乖乖爬了起来。他像是做了个什么梦,可一醒来就抓不住了,只剩下如潮水般喘不来气的难过。
窗外青天白日,冬日难得有个大晴天。两人随意吃了点东西,道别老掌柜启程。路上李衔环哈欠连连,发情潮有点管不住自己,灵力一阵阵往徐烺身上蹿。离村子不远了,徐烺怕再招惹出乱七八糟的,干脆伸手捂住他眼睛,“你再睡会儿吧。”
李衔环窝在他怀里,不情不愿地“哦”了声,把他手抓下来握住,闭上了眼睛。
本已昏昏欲睡,快到地方时,李衔环蓦地又醒了,他没说什么,只是拧起眉稍稍坐直了些。
数日过去,这里已全然没了大旱的样子,空中更是搅动着极其盛大纯洁的灵力,让人太阳穴都突突跳了起来。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瞄了眼徐烺。徐烺自然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叫马儿跑快了些。
土道上无人聚集,诡异的安静笼罩在村落中。徐烺轻巧地翻身下来,牵着马走到一家门口叩门。许久也未曾有人来应,两人对视一眼,眉心更拧几分。徐烺干脆松开缰绳推门进屋,里面空无一人,桌上有碗冷掉的汤,灶里是早已熄灭的灰炭。
他心里狂跳起来,神魔强大纯净的灵力令他和李衔环都不自觉地呼吸急促。徐烺一连看了好几家,屋里陈设如常,只是人都凭空消失了。两人从村头转到村尾,心里有了答案——这个村子空了。
李衔环笨手笨脚地从马上翻下来,打量着门旁的土路,各种畜生的脚印凌乱无章,答案呼之欲出。他只觉得骨血倒流,如坠冰窟,伸出手指指地上,示意徐烺低头。
徐烺其实早也看到了,抓着缰绳的手指节都攥白了。
神魔在这里散下了子民难以承受的灵力,那些曾经的村民,恐怕是——退回旁生了。
两人站在一起,脑袋里都是空白的。李衔环太冷了,只好去捉徐烺的手。整个村落或许只剩下了两人的出气声音,徐烺抿了下嘴唇,没什么神情的脸上有种愠怒和懊悔。
两人漫无目的,渐渐转到了族长家门口。李衔环几次张口,都没寻出来说点什么。他瞥眼徐烺,发现他同样想开口,恁时身后突然传来几声巨大的鸦鸣,两人一起回头,只见乌鸦如影随形,立在不远处的房檐上。
再转回头来,门蓦地开了。屋里颤巍巍走出了族长,几日不见,他像是更老了,满鬓花白,满面漠然。他见立在门口的徐烺和李衔环,只是顿了下,咳嗽声揖了揖,“少主。”
“老先生……”李衔环不由道。
老族长竟笑了下,轻松道:“来找那些神像的源头吧?”
徐烺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声道:“是。”
老族长连手指都布满了皱纹,虚指了个方向,“往西面去吧。”
“老先生,你——”李衔环还未说完,老者再度摆手,错开两人身影望向远方,自言自语道:“人都走空了。”
“我们本就是旁生罢了。”族长说着,腰背缓缓弯下,化为一头毫毛发白的老鹿。它浑浊的眼望向天空,发出沙哑鹿鸣,远处的林间倏地探出几头小鹿,安静地望向这边。
老鹿最后冲两人垂头,在地上点了下,颤巍巍地走向丛林、走向鹿群。
第67章 【六十七】
老鹿同鹿群一起消失退场,村落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仍在天地间立着的茅屋小院只是一座座空坟,将会随着无人打理、渐渐归于丛林。
李衔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许久,他伸手抱住了徐烺。他没动,他也没有。两人觉得自己有过,却想不出来能做些什么。那些鸦雀隐入枝丫深处,但从未消失过,以无限延伸的眼睛,替神魔注视着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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