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衔环理亏,徐烺抬手捋了下他发梢,随口道:“食欲有时候是和情欲交叠的,尤其是很饿的时候——毕竟,我们先是旁生嘛。”
山洞内火堆没再燃起,昏暗中只有徐烺的眼睛好似透着沉沉的光。李衔环只看他,只看他便足以头晕目眩,他蓦地轻声道:“倘若回不去了……被你吃掉,也挺好的。”
“会回去的,”徐烺打断他,“虽然我也不太喜欢那个地方。”
徐烺盘腿坐着,李衔环抱住他沉默片刻,低声道:“……要是回去的路上路过梓山,能不能去趟神殿看看?”
“怎么?”徐烺问说。
“想去看看那一池子星星。”李衔环答说。
两人实在无事可做,只能等雪停。摸黑躺了许久,徐烺待不住了,站起身说:“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畜生跑回来能吃的,你别动。”
李衔环嗯了声,目送他出去。
徐烺离开后,李衔环爬起来摸了摸自己那件外衣,干倒是干了,但硬得像木板,他只能又团了团揉软了穿好。没再捡枯枝回来,无法生火,虽然在黑暗中他看得一清二楚,但到底还需要隐藏,不甚方便。李衔环呆坐了会儿,几天不去见骊姬,徐烺身上被下的封印便有松动痕迹,不知是好是坏。
摸不清楚过去多久,他蓦地听到徐烺快步回来了。李衔环不由往那方向看去,一眼便瞥见了徐烺鞋面湿了。他刚想问问,徐烺急匆匆道:“收拾一下起来,雪化了。”
第88章 【八十八】
李衔环浑身一震,爬起来问说:“化了?”
不是雪停了,而是雪化了!
徐烺点头,带着他快步出到洞外,李衔环拿手遮着日光,瞪大眼睛。雪化了个七七八八,洗刷干净冬日的灰尘,把山脉间重新染回了盛夏仿佛才有的绿意。枝梢湿答答往下低落化掉的雪水,地上也津津地挂着水珠。日光明朗,很快就烤得人暖烘烘懒洋洋,他先是身体暖和起来,继而心倏地跌落到谷底。
神魔……
李衔环在心底念叨了句,听见徐烺在旁边说:“还有力气捡柴吗?”
“嗯,”李衔环呆愣愣地点头,“畜生跑回来了?要生火吃东西吗。”
“我去猎点东西回来,”徐烺说着,走远几步冲他挥手,“去里面等着吧。”
慢腾腾地捡柴起火,李衔环额头上便出了层薄汗,天气暖和得不像深冬。他探了探自己腕口,大抵气温回暖,这次发情也快结束了。徐烺去了不久,没有工具,他带回了几只野兔,李衔环知道他随身带着把短刀,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两人饿得头晕眼花,烤兔肉不撒调料也像是美味佳肴一样。李衔环吃得嘴上油亮亮的,显得嘴唇格外柔软。徐烺吃完了就盘膝坐在旁边等他,蓦地问说:“烤兔子好吃吗?”
“好吃呀。”李衔环莫名其妙的。
两人总觉得此幕愈发眼熟起来。李衔环明白过劲儿了,反问他说:“那你会吃狼吗?”
徐烺想了想,如实道:“会。”
“那我为什么不能吃兔子?”李衔环半假半真地瞪他一眼。
徐烺笑笑,不说话了。两人吃完了静坐片刻休息,李衔环甚至开始觉得有些热,就松开了点领口,脖子上亲的啃的一片,总之都是红痕。徐烺顺着领口瞥他一眼,被李衔环发现了,坐过来了些,埋怨似的小声道:“你这次做完了,说的话都不好听。”
“怎么不好听,那我该说什么?”徐烺反问他。李衔环托着下巴想了会儿,也没想出来,徐烺这个人就是二十年前嘴里也没几句好听话。他刚想说算了,忽然听见徐烺道:“说‘小环真乖,这么大都可以吃进去’吗?”
李衔环先是一怔,脸红都顾不上了,腾地凑到他眼前,歪着脑袋看他,“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环啊,”徐烺气定神闲道,“随便选的。”
他顿了顿,发现李衔环眼神不太对,说不上是欣喜还是悲凉。徐烺一时想不清楚那是些什么,刚出了口气打算开口,李衔环把头靠过来,埋在他肩头轻轻道:“烺哥,你要一直记着我的名字啊……”
徐烺一动不动,眼睛稍稍低垂着。
休整完了,两人正式踏上了回程之路。
马不见踪影,少不得大狼出场。白狼跑得可比马快多了,却让李衔环觉得稳当。绿影从身侧飞逝,近乎无法分辨山中季节。他慢慢认出来这是去往梓山的路。
梓山的神殿是三神相伴长大的地方,无可避免地成为了李衔环回不去的执念。在那里他仿佛可以不顾一切,握紧徐烺的手。他曾经的白狼,今日的徐烺。从远方回到生发之地,或是能找回曾经的眷恋,或只是一起走向远方、群星之间——
李衔环抱紧大狼的脖颈,“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89章 【八十九】
下弦月弯钩一样缀在夜空,星子便不太明亮。徐烺从水殿出来的时候阿尼莎早睡着了,他也困,不知不觉阖眼眯了半天,忽然想起傍生还在等自己过去,这才轻手轻脚地起来。
回殿里傍生没睡,徐烺走进去时,见傍生背对殿门席地而坐。身侧有个敞开的木匣,木匣里是空的。有些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绫罗浮空缠绕在他身上,像是个洁白的蚕茧将他笼罩。傍生虚托着双手,灵力源源不断地从他手腕上显化、连接进绫罗织布似的编缠着。
徐烺倚在门口等了半晌,绫罗自己飞回木匣中黯淡下来。傍生浅浅出了口气,合上木匣。他站起身,拉着徐烺的衣角把他牵进来,随口说:“太晚了,明天再给骊姬娘娘送过去吧。我还以为你睡了呢——”
“又织往生谱?”徐烺也信口问一句,“拿来拿去还不够麻烦的,干脆别保管在娘娘那儿算了。”
“向来如此的。”傍生微微一笑,答说。
夜色深了,如水静静流淌在梓山之巅。徐烺着实困了,闭着眼平躺了会儿,蓦地口齿含糊唤道:“小环。”
“嗯?”傍生翻了个身,“你说什么?”
徐烺眼也不睁,声音慢悠悠的,“我说——我偷偷喊你叫小环好不好——谁也不告诉,阿尼莎也不许。”
“为什么?”傍生来了兴趣,撑起头半支起身,含着下巴看他。
徐烺抿了下嘴唇,“傍生和阿齐纳不像真正的名字吧。就像蛇神曾在许久以前给山神取了新的名字“徐烺”一样,我也偷偷给你取一个。”
“环……”徐烺喃喃道,“首尾相结,往复生死……不就是环嘛。 ”
傍生复又躺回去,笑得眼睛弯弯,像枚月牙。“挺好,那你就这么叫我吧。”
徐烺睁开眼睛,也笑笑,轻声呼唤道:“小环。”
“嗯。”傍生就跟着傻傻应一声。
“小环。”
“嗯。”
“那你做我老婆好不好?”徐烺突然道。
傍生乐得不行,笑得快蜷起腿了,“乱讲。”
徐烺也不辩,翻身腾地压住他,两人盯着对方,谁也不脸红谁。傍生微微张着口,露出一点点雪白的小牙。他无意中舔了舔自己有些尖锐的蛇牙,似是红莲中含着的一颗珍珠。徐烺半眯缝着眼睛,沉声道:“试试。”
“试什么?”傍生不明所以。
“试更舒服的亲法。”徐烺说罢,趁其不备吻上,灵巧的舌尖滑进他口中,勾着傍生的含住。他小心翼翼地含了几下,又急躁地开始把舌头也探进他口中毫无章法地搅弄。傍生痒得脑袋发晕,气儿也上不来了。两人微微分开了些,傍生喘了几口气,问说:“真怪,你从哪儿学的?”
“外面。”徐烺含糊道。
结果,傍生眉一横,手毫不犹豫倏地就掐住了徐烺脖子。他威胁似的收紧了些,盯着他道:“你亲别人了?”
徐烺让他逗笑了,掰开他的手放下,“没有。我才不愿意亲别人,除了你我谁也不想亲。”
这还差不多。傍生满意了,小声试探道:“再来一次?”
两人再度吻住对方,有了刚才,傍生也开始笨拙地回应起徐烺来。两人勾在一起,像对方舌头上有蜜糖在尝,莫名便有些燥热的甜腻涌到了脑海里。徐烺好似渐入佳境,舔得傍生腿蹭了他两下,捏着他下巴推开些,心口也发痒,“你亲的我好痒,把我腿也压麻了。”
“你不会把腿分开吗?”徐烺说道,又开始亲他。那两腿挤进傍生腿间,傍生自然而然地缠住徐烺腰,脚腕搭在他后腰上。 他倒也不害臊,两手攀上去搂紧徐烺脖子,整个人快挂在徐烺身上了。
两人正亲得难舍难分,蓦地听到微弱的脚步声传过来。徐烺一顿,傍生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掀下去坐起——与此同时,殿门开了,阿尼莎两手揉着眼睛抽抽嗒嗒地进来,边哭边道:“哥……烺哥……”
阿尼莎可不是个爱哭的小孩,傍生赶忙把她领进来坐下,徐烺不着痕迹地理了理衣摆,问说:“怎么了?”
阿尼莎用手背蹭干净了眼泪,展开胳膊搂住两人脖子。三个人腾地脸贴近了,阿尼莎断断续续,小声道:“神魔是陶土,梦河便是煅造他的火窑……”
她仿佛喃喃自语,眼睛瞪大了,写满恐惧,“陶土要么烧碎了,毁了;要么,成为瓷器,才能光彩出炉。”
徐烺同傍生对望一眼,同时蹙眉。他只顺着问说:“那,火窑呢?”
阿尼莎撒开两人,捂着脸大哭道:“已经没用了,会被毁掉、不复存在!”
傍生背后一寒。徐烺深深拧着眉,用袖子擦了擦阿尼莎眼角,揽过小丫头,轻轻拍着她肩膀安抚着,“也就是说,神魔无论成神还是成魔,梦河都会覆灭。”
“谁告诉你的?”傍生也抹了下她眼泪,柔声问说。
阿尼莎只顾着哭,她哭了半晌,声音越来越小。她像是哭累了,小女孩稚嫩的脸上显出种颓然苦笑,甚至有些令人心底发慌的诡异。
“哥哥,我是‘阿尼莎’,是梦河、是‘母亲河’呀。”她像是小鹿俯身,慢慢窝起身体,把头枕在傍生腿上,“这个世界在告诉我答案呢。”
第90章 【九十】
梓山神殿早已不再养育神魔与三神,进屋后反而有股旧无人居的寒意。李衔环往自己手上呵了口热乎气,随口道:“我就是挺喜欢这儿的,虽然在山脚下卖茶的时候也没怎么上来过。”
徐烺不言,李衔环就不讲话了。他走到那面映满星河的浅池席地而坐,池水触手是温暖的,令人心潮澎湃,有种周身疲惫被洗净一空之感。两人沉默片刻,只有李衔环的指尖还在搅弄那面星河。徐烺望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出声说:“要不今天宿在这儿吧。”
“我想三神是不会介意的。”他笑笑,说着挪近了些,枕着李衔环的腿躺下。李衔环把手从水中拿出来,带着温热水滴的指尖揉了揉徐烺的眉心。他曾经安稳如山的爱人如今总是瞧着充满疲惫,像那眉头似的怎么也展不开。
徐烺合上眼,这个亲密的动作在今日不带有任何情欲先兆,仿佛只是种浑然天成的依恋。李衔环只觉得心里飘飘然,仿佛身体与心都轻快得要飞起来了。他嘴角眼梢不由也染上笑意,刚想说“好”,蓦地,徐烺低声道:“你原身不是兔子吧。”
他没有睁开眼,虽是在问,却又语气肯定。徐烺不必睁眼便能想像出李衔环的神情,肯定睁大了眼睛,像是只受惊的兔子。他心里大致有底儿,只是想看看他会不会认罢了。
无论李衔环是什么,徐烺得承认两人着实契合。他挺喜欢他的,倘若依恋如空中楼阁悬浮而起,在无可挽回前打破倒也无伤大雅。
徐烺等了一会儿,那人都一点点动静没有。他想,他大抵是不会认了,便悄声睁开眼睛,蓦地又累了,是种沉沉的倦怠,像是衣服湿答答地扒在身上,压得人又冷又沉。
徐烺刚要开口,正对上李衔环视线。他垂眼看他,声音轻飘飘的,像从喉咙里冒出来的,“嗯,我不是。”
“那是什么?”徐烺愣了下,顺着问道。
“我很想全都告诉你,”李衔环冲他勉强一笑,“但是不能。”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只是不能。”李衔环缓缓说着,把鬓侧一缕碎发拢在耳后。
“是因为骊姬吗?”徐烺沉声道。
李衔环轻轻摇头,“是因为我们约好的,不能说。”
约定好的?这是个颇耐人寻味的用词。徐烺坐起来,干脆把话摊开了,“我们做的时候,你在把一些根本不属于你的灵力度到我身上,对吧。”
李衔环点头,他定定地望着徐烺。徐烺喜欢他眼里那些坚定不移的光,此时比那一池子的星星还要亮。李衔环道:“只有一点点的话,她是不会察觉的,只会以为是法印在松动,加固就行了。”
他说着,签起徐烺的手,把手腕冲上翻着,并拢二指点在上面,“你要靠自己拿回本就属于你的,才不会被她发现。”
“不可以被她发现。”李衔环坚定道。
徐烺被他绕得云里雾里,但好似大致听懂了,试探着问说:“我们曾经便是爱人,被什么缘由,或是……被骊姬分开了?”
李衔环总算是笑了笑,轻声道:“算是吧。”
“算是什么?”徐烺抽回自己手腕,“被骊姬,还是算是爱人?”
李衔环一手原本隐在背后,他顿了下,忽然见徐烺自腰际抽出什么寒光闪闪的东西,快如闪电朝着自己一扑,他脑袋里蒙蒙的,只感到手背上尖锐一疼,然后是咣当一声——
手不由地一缩回身,李衔环身旁,一尾毒蛇被短刃钉穿,还在奋力挣扎着。他愣愣地低头看自己的手,上面有两个血洞。
24/47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