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烺无奈地看一眼摆了满地的玉偶，问说：“这是干什么呢？”
“这些都是小小的我。”傍生说着，神神秘秘冲徐烺一笑。
他松开抓着徐烺手指的手，两手合十低头，嘴唇轻轻碰着自己的指尖，“小小的我，一起拜你。”
徐烺更加无奈，走进去把傍生拎起来，“好端端的，拜我做什么。”
傍生那合十的双手没有放下，只是闭上眼，柔声说：“拜我的白狼神顺遂喜乐，使梦河平静安宁。”
他说着，慢慢放下手，眼神黯淡下来，“使骊姬娘娘别忘记我们，忘记子民，忘记梦河……”
徐烺无声地叹了口气。傍生在刹那间情绪低落，他心里也不好受，抱住他，下巴抵在他额头上轻声道：“别担心，水患和干旱都止住了，我们这次只去看看。娘娘看起来也好多了，下午还带着阿尼莎去采花呢。等回来以后……我同你一起，去把往生谱要回来。”
“嗯，”傍生闷闷地应了声，像是在安慰自己，安慰徐烺，“回忆下我们有过的无数过去，神魔成神或成魔百余年才会有一次……之前，比最近更糟糕的时候也有过，娘娘都舍不得我们。”
徐烺在他眉心上吻了一下，轻声道：“走吧。”
两人手牵着手走到殿外，神魔的寝宫门窗紧闭，一副勿扰的样子。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又颇有些无奈地看看对方。傍生小小地晃悠了下徐烺的手，四处找寻着，“阿尼莎呢，同她道个别吧。”
徐烺也找了几圈，哪里都不见那个总是蹦蹦跳跳的小姑娘的影子。他牵着傍生，边走边道：“跑去山下找小燕玩了吧，疯丫头。”
“那便算了吧。”傍生说着，理了下鬓侧，把碎发挂在耳后。“她没见过山神蛇神，别吓到她。”
梓山碧滔如浪，一如既往。前段时间，骊姬用灵力塑了座极高的神像立在山巅，徐烺、傍生，阿尼莎都帮着上了色，只有脸是骊姬亲手涂的。不知为何，眼眶里白色上得很多，显得眼乌子有些小，不太像她本人。傍生从狼背上回头，仍能看见神像威仪美丽的五官。他有些闷闷不乐地趴在白狼背上，白狼头也不回，却出声说：“别想了，这是神魔与三神宿命的轮回罢了。”
白狼猜测他或许根本没听进去，于是再度出声安慰说：“这一世阿尼莎从群星中归来便是五岁。也就是说这一世的鹿神才来到梦河四年，我倒觉得仍会是我们献祭自己阻止神魔分裂。你我都想起无数次狼神与蛇神的过去了，对吧？”
傍生嗯了声，低声道：“烺哥，倘若同你一起走向远方，我便不害怕了。”
第100章 【一〇〇】
是夜。
下弦月消失了，漫天是灿烂繁星，密密地铺满夜空。阿尼莎从后山跑回来时抬着头看了一路，三神从群星中归来降生，她对星辰有种天然的亲近依恋。
小燕搬走了，阿尼莎失去了唯一一个同龄的朋友。她躲在自己的秘密山洞里哭了一下午，回到神殿才发现徐烺和傍生都走过了，娘娘要他们去看看子民。阿尼莎发现他们原来不在，心反而更加安宁了。
“不道别也好。”她自言自语了句，慢悠悠地走到了神魔的寝宫。骊姬果然没睡，她站在殿中央，身上环绕着一层幽紫色的灵力。往生谱悬空而起，如飘带般挽在那些幽紫色的灵力上，灵力企图与它交织，往生谱却爆发出更加盛大的光芒，如闪电般亮起。
这场面并没有吓到阿尼莎，她两脚隐在门槛后面，一手扶在门框上。
“你要走了吗，娘娘？”阿尼莎轻轻说道。
骊姬总算发现了悄无声息出现的小姑娘。她回过身，眉眼中稍有些哀戚，但更多的是种同阿尼莎如出一辙的、诡谲的平静。她似乎想伸手摸一摸阿尼莎的头，但灵力与往生谱相撞如电闪雷鸣，骊姬最终放下了手，慢慢道：“我的孩子，我真不希望是你。”
“不要阻止我，好吗？”她两手垂在身侧，望着阿尼莎说道。
阿尼莎愣了下，突然抿起嘴，垂在两侧的双手颤抖起来，大吼道：“我不能！”
骊姬顿了下，微微一笑。阿尼莎手止不住地发抖，盯着她、喊出的每句话都像是在嘶吼，“梦河会消失的，所有子民都会消失的！娘娘，你看到——那些、那些因为你起念分裂而遭难的地方吗！到处是我阻止不了的洪水，到处是死人，你为什么不看看他们！”她抽泣了下，终于像小姑娘一样哭出来，“娘娘，你舍得梦河吗，你舍得……舍得我吗？你如果分裂成神或是成魔，梦河会消失的，山水、子民，三神——只剩下你自己了……”
她说着，蓦地不哭了，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毅道：“我一定会献祭自己，阻止你。”
骊姬不再说话了。她闭上双眼，身体完全变成了幽紫色的灵力，那灵力不再聚合成人形，而是在空中聚散、分分合合，又被往生谱牢牢笼罩其中。那些灵力飞向苍穹，在天空中搅动成了一团巨大的浓云，高高挂在天际，比那神像还要高出几分。
阿尼莎轻轻出了口气，她抬头不再望着群星，而是深深凝望着紫色的浓云，“娘娘，我要去同他们道个别。”
这夜里格外安详，同平时没什么两样。阿尼莎走回水殿时，正赶上徐烺和傍生匆匆回来，两人风尘仆仆，看上去累极了。徐烺先看见了阿尼莎，冲她招手。阿尼莎小跑过去，像往常一样抱了抱两个人腰。
傍生摸摸她的头，小声问说：“你下午跑哪儿去了，娘娘呢？”
“娘娘睡了，”阿尼莎说着，打了个哈欠。她冲两人直笑，笑得古灵精怪，“哥哥，来玩捉迷藏吧！”
“现在？”徐烺接了句，“我俩困得一坐下就能睡着了。”
“那就明天早上吧。”阿尼莎笑眯眯地背起手，倒着往自己寝殿走，“明天早上我藏起来，看你们谁先找到我。”
徐烺和傍生对望一眼，小姑娘已经跑了。两人想想，夜深了，便没再扰她。徐烺牵着傍生回了屋里，他去打了些水，再进屋时却发现傍生坐在软垫上，倚着墙已经睡着了。徐烺看着他熟睡的脸一笑，忍不住没把他抱起来，而是自己也席地坐下，把头靠在他肩上闭眼。
在这个晚上，群星格外明朗。骊姬先消失了，那团浓云只出现在一个人的眼中，并未被留下的人看到。阿尼莎蹑手蹑脚地溜进屋里，一眼便看见了靠在一起睡熟的两人。她手背在身后，眼里流露出不属于孩童的无奈和沉凝。她俯下身子，吻了吻徐烺和傍生的额头，轻得像一阵风。
“爱人们啊，你不要陨落在群星以外。”阿尼莎说着，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一对灵力组成的鹿角从她头上延伸，莹润洁白的光芒，衬得她格外柔和安静。
“鹿神赐福于你，梦里吉祥。”
说罢，小姑娘毅然决然地转身而去。
傍身的眉心拧了下，他仿佛做了个噩梦，轻声喃喃道：“阿尼莎……”
阿尼莎顿了下，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殿门。
天空中电闪雷鸣，那团浓云越搅越快，逐渐分裂成两团巨大的光球缠绕又分离，往生谱飘在其中，像风中摇曳的一株细小的花朵。 阿尼莎站在光球下闭眼，小小的身躯也笼罩上一层洁白的灵力、缓缓飞向天空。那身躯被灵力包裹、伸展，在顷刻之间长成美丽的少女，长发散落又长，灵力跟着暴涨，她再度生发、生长。光球之间只剩下位美丽的女人，在亮如白昼的电闪中，有着和骊姬极相似的脸。
鹿神最后深深凝望了眼山顶神殿的屋檐，化为光球、和那两团不停聚散的融合在一起。
是徐烺先醒来的，他一睁眼只看见窗外明光如白日，心狂跳了起来。他拎起傍生，“阿齐纳！”
傍生立刻也惊醒了坐直，两人浑身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沉、发颤。傍生怔了下，抓住徐烺冲出殿门——
“阿尼莎！”
三团光球发出盛大的光芒终于融合在一起，继而涨大到将整个梓山笼罩，下一刻，光球炸开，漫天只剩下灵力组成的光点，雪似的飞散开来。
往生谱如风雨飘摇之落叶，从天穹打着旋儿，慢慢，慢慢落地。
在这个夜晚，梦河的鹿神开启了最后一场游戏。她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
第101章 【一〇一】
骊姬的病似乎彻底好了，梦河的天气回到了冬日该有的干冷。连日落了几场雪，李衔环不爱动弹，但还是得跟着徐烺去神魔殿。骊姬找他们其实没什么事，监视愈加光明正大。李衔环本来不想碰见沧粟在的时候，现在却有些暗暗希望他在，起码不会一跪几个时辰半句话没有。
今日乏力恶心得很，他差点一头栽倒过去。徐烺胆子也越来越大了，一句没问问骊姬就带着他走了，幸好骊姬什么也没讲。李衔环睡到半下午才起来，他穿鞋时听见院里有些吵嚷，出来一看，才发现是数日不见的于厉夫妻俩来了。徐烺不在院子里，于清源带了只宰好的生羊，看上去略有些血糊次啦的，正要送去厨房。
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在空中，被李衔环给闻到了，他看一眼那剥好皮的羊，扶着廊柱捂嘴，差点吐了。
厉素红注意到这边，眼乌子滴溜溜一转，凑过来道：“李先生，不舒服啊？”
“有点。”李衔环那股子干呕的恶心劲儿还没压下去，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厉素红捂着嘴笑笑，“我给你诊诊脉？”
“你会诊脉啊？”李衔环微讶，问说。
“不会，”厉素红摊手，“随便看看呗。”
她见李衔环无奈，补充道：“会些，我们离大夫那么远，总得学点吧。”
李衔环想想也行，省的她没事找事再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两人在石桌石椅前坐下，李衔环伸出手，手腕上那嵌着陨铁的银环明晃晃的。厉素红果然也没说什么，只是慢慢摸他的脉搏。
片刻，她抬起头问说：“少主呢？”
“不知道，”李衔环轻轻摇头，有些奇怪，“怎么？”
“你自己没发现吗？”厉素红神情复杂道，“你怀孕了。”
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什么，李衔环腾地站起来，大声道：“什么？”他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不禁又说：“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厉素红接了句，站起来环顾四周，“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少主——”
她说音刚落，屋檐上停着的乌鸦嘎嘎叫了两声，飞了。
从厨房回来走进院里，于清源对那只野羊比自己老婆还上心、去看着火候了。徐烺发现李衔环和厉素红两人坐在石椅上，一个捂着脸一副遭雷劈了的表情，一个则捂着嘴笑个不停。
他走到李衔环身边，问说：“怎么了？”
虽是在问李衔环，那眼光却是落在厉素红身上的。厉素红看看两人不答，嘴快笑成三瓣。李衔环失魂落魄地念叨起来，“厉猫猫说——不是——”他抬起头手伸向厉素红，“不好意思啊厉夫人，我脑袋蒙了。”
他腾地把头抵在徐烺身上，继续念叨，“厉夫人说我怀孕了……”
厉素红再憋不住了，嘴里爆发出一阵尖锐如猫叫的笑声，从椅子上蹿起来跑去找于清源了。
“怎么会这样呢……”李衔环呜了声阖上眼。
“哦，这样啊。”徐烺说着，随手把从厨房拿来的杏子干塞进他嘴里堵上那张念叨个不停的嘴。“虽然她也有可能是寻你开心的。不过我早想到了。”
“我们被困在山洞的时候——”
“她是逗我的吗？”李衔环打断他，嘴里嚼着杏子干抬头含糊道。
徐烺沉默了须臾，抓起李衔环的手腕探了半晌他的灵力，悠闲道：“恭喜你，不是。”
第102章 【一〇二】
“哥！”
傍生吓了一跳，手里正挽发的玉簪子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他赶忙捡起来，抬头应说：“阿尼莎……”
玉簪子的尖角摔断了。他拿给阿尼莎看，小声埋怨说：“你吓我一跳。摔断了，烺哥要骂我了。”
阿尼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讨好样搂住傍生的腰，“我错了，再不吓你了。”她说着抬头张望，“狼哥呢？”
“和娘娘出去了。”傍生答说，摸摸她脑袋，“你又去哪儿疯了？”
阿尼莎的眼睛亮起来，兴奋道：“娘娘带我去看了一面大湖！”
“大湖？”傍生有些奇怪，梓山附近可没有大湖，倒是有不少小溪大河。他记得，最近的湖也得走上几十里地才有，骊姬很少会化回黑色的骏马，两人若是走去那儿想必不会这么快就能回来。
傍生了然，笑说：“你又睡蒙了，做梦呢吧？”
阿尼莎不答，只是用头蹭了蹭傍生。她傻笑了半天，忽然道：“娘娘说，掌管死亡的白蛇，将从大湖中找到歌谣所对应的东西，做个了结。”
傍生又糊涂了，把她扒拉下来，慢慢道：“你说什么呢，我掌管的是往生与轮回呀。”他点点阿尼莎的额头，“就算是我的女相尊，也是司生的，怎么会‘掌管死亡’呢？”
“我也不懂。”阿尼莎摇摇头，还是笑得颇为灿烂，“娘娘说的！”
傍生想了想，顺着问道：“那娘娘还说什么了？”
整个神殿中很安静，阿尼莎如果不嘿嘿地笑，便只有两个人清浅的呼吸声。阿尼莎回忆了下，又道：“娘娘还说，新的神魔从梓山走出后，倘若他再有分裂的迹象，大湖便会时常出现在冬日的晚上。”
天快黑了，傍生实在听不懂她说的什么，只是抬头看看窗外，拉着阿尼莎往外走，“我记着了，大湖。”
天色昏暗，两人从大殿往后走，傍生突然感到有些怪异。他停下脚步，手仍然牵着阿尼莎，却弯下腰望着她，明知故问道：“谁告诉你的这些？”
27/47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