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烺夺过他手检查,李衔环呆呆道:“呀,我被咬了。”
第91章 【九十一】
那副冒傻气的模样,仿佛被咬的不是自己似的。徐烺用了些劲儿挤出污血,顾不上理他,埋头将嘴唇覆上去吸出血污吐掉,那血沾地变黑,李衔环缩了下,轻声说:“没事的,不用管。”
徐烺手紧紧钳着他手腕防止蛇毒往上走,低头再度吸出污血。他嘴角挂着一丝深色的血渍,莫名看上去有些戾气。徐烺听见他说话,脸色一黑,“不用管什么,这是毒蛇!”
“我知道,”傍生说着,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突然低头道,“我是蛇。”
徐烺顿了下,把他手抓回来,直到清干净了污血,才沉声道:“我知道。”
这下李衔环愣了,微讶道:“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说不能告诉我吗?”徐烺意味不明地嘟囔了句,“我摸到你脸上的鳞片了,不过那时候……没有想出来到底是什么。”
李衔环苦笑起来。
徐烺出了口气,捧着清水漱口,唇齿间的血腥味被压下去。他也不看李衔环,只慢慢道:“后来灵力交合的时候,你化出的兔子元身消散的样子让我一下子就醒悟了。”
半晌,李衔环呆呆道:“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了?”
徐烺瞥他一眼,“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兴许只是不喜欢。原身同样是我们与生俱来无法选择的东西。”
李衔环愣了下,“烺哥……你有时候真是挺天真的。”
徐烺抬手就要拧他嘴,李衔环缩了下,赶忙说:“原身是对爱人最难隐藏的部分。我们约定好的,倘若你猜到了,我会承认。”他正色了些,“只是绝对不可以被骊姬知晓。”
“怎么,因为我们碰巧也是白狼和蛇,叫骊姬回忆起心头大患了?”徐烺半调侃道。
李衔环轻轻摇头,他点了点自己胸口,“烺哥,有些东西在这儿,是怎么剜都剜不掉的。”他冲徐烺笑,像是忽然轻松了不少,“你要快些想起我来啊。”
徐烺贴过去,两人不由自主同时阖上眼,额头贴着额头。须臾,徐烺推着李衔环肩膀把他按到了地上压着,两人两手相扣,他却只是低头细密地吻他。
仿佛在细细品尝,慢慢观想。徐烺终于知道他忘记了很重要的事,也明白了李衔环身上那种令他无比困惑的熟悉和眷恋从哪儿而来。叠着的暗影上分出了条毛茸茸的尾巴,他用尾巴轻轻缠着刚找回的爱人。
两人亲了半晌分开,李衔环两手搭在他脖子上,把脸埋在徐烺颈肩深深吸了口气,闷声道:“想回去了。”
他缓缓吐息,只感到周身一轻,仿佛徐烺想不想起来那些曾经都已不重要了。蛇神再次拥有了他的白狼,此刻他不是梓山的山神,只是白狼。
“那就回去,”徐烺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像是好长时间没睡床了。”
两人相伴,慢腾腾地从石阶下去。李衔环走几步,便不禁回头看看。那座神魔高耸入云的神像垂头,仿佛在这一刻与他隔空对视。李衔环出了口气,他仍怀着对梓山神殿无比的眷恋,但只是能继续向前。
别了,神殿。
李衔环在心中说着,他握紧了徐烺的手,继续无声道:“蛇神祝福梓山。”
第92章 【九十二】
下去以后,李衔环突然又想起来了,看看手臂上的血洞问说:“神殿里怎么会有毒蛇呢,畜生该是不往上面来的吧?”
“城里一定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徐烺仍委婉地没直指骊姬,“连带气候,全梦河都乱套了。我们回去城里最好先去神魔殿看看,免得被挑出什么错误。”
李衔环点头,白狼背起他回城。
越近城池,李衔环越大气也不敢出。在他眼中,整个城池上方都被一团紫色的浓云笼罩,浓云中搅动着黑紫色的灵力,微弱旋转着压顶而来,近乎快要盖在神魔殿的瓦檐上。灵力伴随着闪电和滚滚雷声,撕裂天穹,黑夜登时亮如白昼。
“要下暴雨了。”白狼分出心来看了眼头顶只说,似乎并没有看见那团浓云。李衔环憋在心里没说,两人进了城,徐烺化回人身,匆匆赶往神魔殿。
金阶下跪满了子民,神殿的檐角像是要顶破苍穹,那闪电落下来便仿佛也要劈到了神魔殿。子民们张开双臂,用梦河古音或喊或念着“神魔娘娘”。闪电亮白的银光同样映照在他们脸上,众人或是癫狂或惊慌,神色各异,诡异至极。
没有人注意到少主悄然回城,徐烺也顾不上遣散这些自发聚集的子民,抓着李衔环绕开他们去往神殿。大殿空无一人,两人朝后走,差点和快步出来的沧粟撞个满怀。他满脸阴郁,瞥了眼徐烺,先开口道:“那些子民还在下面跪着吗?”
“你听不见吗?”徐烺反问说。
“到处都是打雷闪电,我听见什么?”沧粟没好气地堵回去,抬手就想推,被徐烺闪了下。沧粟剜他一眼,又道:“去找骊姬,快点!”
徐烺看看李衔环,又看看沧粟,快步朝后殿去了。
他一走,沧粟立刻道:“骊姬病了,梓山的灵力全聚集到这边,子民跟疯了一样赶都赶不走。”
李衔环没有反应,沧粟咬牙,骤然靠近了声音压低,“徐烺的神力被封着,现在只有你能去献祭自己阻止她,你不会不明白吧?”
“不是现在,”李衔环轻轻摇头,平静道,“没有往生谱,我也没有预感,不会是今天。”
沧粟骂了句脏话,声音倏地又扬高了,“往生谱缝在我的灵力里,被她发现她把我杀了不就行了!”
李衔环仍不说话,只是面目安宁地望着他。沧粟眼睛眨了两下,忽然倒吸了口凉气,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
“往生谱……不在我这儿,对吧?”沧粟盯着李衔环,站在那儿的人明明看着柔和无害,在他眼里却仿佛化为了一尾美丽毒蛇,悄无声息地就绞住了自己的咽喉。
“你还是没有半分信我!”他手比脑袋还快,伸手不由地就猛地推了李衔环一把。李衔环被推得一个踉跄,扶着殿柱站稳了。他冲沧粟一笑,缓缓道:“好孩子,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你离骊姬……太近了。”他抬手想摸沧粟的脑袋,被沧粟毫不犹豫地挥开了。沧粟满面怒火,李衔环干脆打断他道:“你再坚持一下,时间马上就到了,我会找到阿尼莎当年看到的大湖,我会结束一切的——”
李衔环坚持不懈抬手,硬是摸了摸他的脑袋,“到那时,再没有神魔殿的枷锁,你只消去做你自由自在的苍鹰——”
第93章 【九十三】
“我的孩子,你回来了。”
徐烺迈进寝殿时,恰有一柱闪电劈向大地,映亮了躺着的骊姬的脸。她的脸看上去就像梓山山巅的神像一样白,只是并不虚弱,仿佛只是安静地躺着小憩。
骊姬坐起身子,榻前有张板凳,大抵是之前沧粟搬来的。徐烺并不坐下,只低声应说:“娘娘……”
“坐。”骊姬虚指了下板凳,徐烺才坐好。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骊姬,并不开口。骊姬便也盯着他,半晌,她忽然慢慢一笑,轻声道:“我的孩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你以前见我的时候,总是笑盈盈的。”
徐烺冲着她实在笑不出来,他不禁伸手摸了下自己嘴角。骊姬却蓦地冲他摊开手掌,微笑着道:“手拿来。”
徐烺伸出手,两人离得不算很近,手指与手指间仍隔着距离。骊姬干脆将手再向前,她一动衣袖滑落,露出臂上奇怪的伤痕。那些伤痕像是条暗红的缎带缠绕交错燃烧在她雪白纤细的手臂上,徐烺从前也曾瞥见过,不是红的,而是暗色。他嘴唇动了动,骊姬仿佛毫无所觉,只是握住他手腕,半晌才放下。
她缓缓出了口气、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你那旧伤仍未好呢。”
“像我一样。”骊姬说着,挽起两臂的袖子。袖口折到了手肘,那些缎带样的伤痕绕臂而上,在不间断的闪电中格外骇人。她牵动嘴角笑笑,说道:“这是二十年前,被傍生蛇神打伤的,怕是好不了了。”
她看向徐烺,“你的那些伤,也是为蛇神灵力所波及受的。我连自己都治不好,何况是你。”
她的这些话,徐烺不是头回听,却从未当真过。二十年来他感觉自己身上或是灵力并没有什么旧伤,倒像是缺少了什么。而今他懂了骊姬这番动作的意义,大抵正是在检查法印。
他正出神,忽然听见骊姬轻声道:“你听,下雨了。”
殿外果真暴雨倾盆而来,噼里啪啦砸在地砖上,撒豆似的。骊姬抿起嘴安静地听着,像是忽然走神了,喃喃自语道:“从前,我若从远方归来,我的鹿神总会要天不落雨,要路好走些。”
她慢慢躺下,说出口的话如同呓语,“我的孩子,我的阿尼莎。她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再回来了……”
徐烺胸口仿佛也沉着一口气,再吐不出去。压抑而难过,此刻,高高在上的、无瑕的骊姬仿佛不是神魔,只是一个呼唤着孩子的母亲。他听到那句不落雨,脑袋一刺,心也毫无征兆绞痛起来,徐烺怔了须臾,蓦地一字一句道:“娘娘,三神已被你诛灭,再不会回来了。”
他慢慢吐息,心如刀割,却忽生出种近乎报复般的快感。骊姬本来轻轻吸着气,差点没呼出来,她从床榻上猛地坐起来,冲徐烺呵道:“三神之事与你无关,住口!”
徐烺压着眼眸,两人无声对峙片刻,徐烺站起身朝外走,头也不回道:“娘娘好生休息吧,徐烺告辞了。”
他刚走到门槛,骊姬厉声喊道:“从今往后,你每日都给我到神魔殿来见我,带着你那李衔环一起,每日!”
徐烺迈过门槛,并未回头,只是轻飘飘地吐出一个字,“是。”
第94章 【九十四】
徐烺一眼就看见了李衔环和沧粟,两人谁也不说话,像在对峙。他想也不想,扯过李衔环,轻轻吐出一个字,“走。”
李衔环看看他,又回头,见沧粟狠狠踹了一脚殿柱,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
雨下得很大,那些仍在金阶下跪拜的子民被浇透了、头发一缕缕贴在脸上。寒气湿冷刺骨,饶是如此也没能把他们赶回家去,整一个群魔乱舞。神魔殿里只有把旧伞,路上两人皆是一言不发,但都能感到彼此心情不佳。
总算是回到府邸,衣袖也无可避免地湿了些。徐烺迈进门后、发顶身后蓦地冒出了绒绒的狼耳狼尾。李衔环侧脸看看他,头上也支起了兔子耳朵,丝毫没察觉半边塌着,看着呆兮兮的。
徐烺没提醒他,只是伸手在他兔耳朵上摸了把,说道:“不必勉强。”
两人走到长廊下避雨,徐烺顺手收起那把旧伞。
“其实……不勉强。”李衔环看他一眼,轻轻摇头,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把耳朵收了起来。
说的倒也是实话。若蛇是他本来的原身,那兔子原身便是经过转世取得的,他大抵是梦河唯一一个拥有两种原身的。徐烺没再说什么,缓缓伸展了下腰,转头问说:“我去备热水洗澡了。”
李衔环愣愣地哦了声,追上几步,“那我去煮面条了,吃点正经吃食吧。”
徐烺点头,两人各自折腾各自的。
暴雨倾盆,砸得瓦檐上噼里啪啦不止,显得有些嘈杂。徐烺把自己浸在热水里,仰头靠着浴桶的边缘。他不知自己发了多久愣,才被开门声惊动。李衔环开了点门缝,只有半个脑袋探进来,问说:“你还不出来?面要凉了。”
徐烺只摆了摆手,示意他进来。李衔环不明所以地走进去,侧着身子半坐在浴桶上问说:“怎么?”
徐烺抬手就揽着他腰把人给拽进了木桶里,李衔环猝不及防,“啊”了声以为自己要呛水了,幸好徐烺有意托着他,除了衣服湿透,没被呛到。他又气又无奈,回头半仰着下巴看他,“干什么!”
“我问你,沧粟跟你说什么了?”徐烺面不改色说。
之前,徐烺是从不过问这些事的。李衔环心里不知是该暖还是该酸涩,慢慢笑了下,反问他说:“你猜,苍鹰是站在谁一边的?”
徐烺想也不想,“谁也不。他是墙头草两边倒,只为他自己。”
李衔环正过头,枕着他肩膀带着笑意道:“他既会帮骊姬看着我们,也会帮我保守秘密。我挺喜欢这孩子这幅模样的,是该为自己争一口气。”
徐烺挑了挑眉,“他可比你还大七岁。”
“是嘛。”李衔环意味不明地笑笑。
大雨让两人即使近在咫尺,声音也诡谲地不太真切起来。徐烺其实没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早也意识到了李衔环那股子人畜无害的柔和里带着股韧劲儿,像是一拳砸在棉花上,总能笑眯眯地给绕过去。
他不再想了,抱起李衔环、拿衣裳把两人一裹,快步离开。
李衔环看了眼厨房的方向,“面……”
“不想吃了。”徐烺头也不转道。
“不吃那你还让我给你煮啊?”李衔环挣扎着挺直了些,埋怨道。
徐烺瞥他一眼,“谁让你给我煮了?”
第95章 【九十五】
这夜两人本以为能睡得很熟,不想都睁着眼睛到了后半夜。徐烺半倚在床头,两手垫在脑后,双目出神思索着。
骊姬到底用法印封了什么——听李衔环的意思,似乎是段尘封旧事,但按照现有的来看,二十年前他被骊姬捡到时不过六七岁,李衔环呢,他二十岁这可是骊姬那边的消息。两人曾经是恋人,年龄根本对不上。
除非……
这样想着,徐烺不由偏头看了眼李衔环,他能听到他呼吸的声音,显然他也没睡着。恰好本来面冲里躺着的李衔环也回头瞄了他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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