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朱明生没事,他还有力气动用凝术,您不必太担心。”朱知浩冷言劝道。
“哪里好了!你看看这胳膊!”她撩开朱明生的衣袖,右手臂上留有好几块或红或紫的斑痕,“这不全是被那——那毛小子打的!”
“真的!好疼、疼死我了!”朱明生捂着胳膊夸张地呻吟着。
老太太一个激灵,放下朱明生的手臂,气急败坏地冲永琏奔来。
“你——哪家的!说、是哪家来的!”
她挥着手臂,像在舞着两根铁棍。
“你肯定不是那个吉月家的吧?到底是哪家的,我要看看你父母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敢——竟然养出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崽子!”
好在朱祐辉一直将永琏护在身后,后者才没被那双指甲又尖又黄的手捉住。
“永琏是我请来的客人,您要是有什么不满就对我说。”
“我当然要跟你好好说道——别以为你今天生日就能想干嘛就干嘛,你真以为自己不得了?咱们朱家可是有规矩的!”
朱诗音快步走来扶过永琏,带其走向楼梯间,走上二楼前永琏回头看了眼,那老太太没完没了地冲朱祐辉骂着,朱明生一脸得意,哪怕永琏上了楼都还能听见字眼粗鄙的叱责。
“这大伯母可真有意思。”朱诗音轻蔑地笑道,“决斗刚开始时她还为朱明生拍手称快呢,现在又怜惜起自己的大孙子被‘欺负’了。”
永琏的心向下一沉,“祐辉不会有事吧?其实是我答应和朱明生决斗的……”
“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朱诗音温和地说道,“大伯父就他这一个亲孙子,所以从小就被娇惯着,性格尤其好强,他和他的堂表兄弟们又向来仗势欺人。哎,说到底还是我们家糟心事太多的原因。”
永琏被朱诗音领到二楼的茶室,面朝落地窗摆着统一的深棕色调家具,窗外则是浓稠的黑夜与稀疏的灯光。朱诗音将永琏按在沙发上,转身打开靠墙的黑木抽屉柜,里面是一排花花绿绿的药水瓶。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事,只是被未开刃的剑碰了几下而已。”
“话虽如此还是得谨慎些。”
朱诗音念念有词着取出几个药瓶,叮叮当当地调配起来。几分钟后,她将一个盛有淡红色液体的玻璃茶杯递给永琏。永琏接过一饮而尽,清冽又甘甜,肌肉的酸痛似乎在顷刻间消失了。
“至少我认为你与朱明生的对决很精彩……”朱诗音缓缓说道,“不过没关系,你就呆在这里,不用再下楼面对其他客人了。”
永琏将花茶杯还给她,忍不住问:“我是不是给你们添了不小的麻烦?”
“你哪会给我们添麻烦——闯祸的人是朱明生呀!”朱诗音果断回道,“倒是没想到永琏你的剑术这么厉害。虽说我也不太懂刀剑之流,但看上去实在不像寻常派系,就算我在加梅里亚呆了这么些年也没见谁使过。”
永琏先是一惊,继而回道:“是因为我的剑术老师厉害。”
朱诗音不禁笑道:“想来他看见你今日的表现一定会很欣慰。”
楼梯间再度传来脚步声——朱祐辉回来了,两人一同看向他。
“大伯母和朱明生那边怎么样?”
“小打小闹一场,自然三言两语便能化解。”
“这哪里算是小打小闹?”
“父亲说是,那就只能是。”朱祐辉走到永琏身旁,倾身仔细端详了他片刻。
“我没事。”永琏低声说。
朱祐辉微微点头。
朱诗音环抱起双臂,叹了声气,“父亲也不能看重面子就一味偏袒瑶津那些人啊。”
朱祐辉站直后回道:“跟面子没太大关系,吉月家的客人们因为这场决斗都准备打道回府了。”
“那我还得去应和几句。”
待朱诗音下楼后,朱祐辉低下头看向永琏。永琏一时有些内疚,他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急忙拉过朱祐辉的左手。
“我的手也没事。”朱祐辉轻声说。
果然,他的手心很干净,没有一点伤痕。永琏连忙松开。
“你……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吧。”永琏忐忑不安道,“我知道你反复提醒过我别搭理瑶津来的,可就算这码事再重演一遍、就算你当时也在场,我也会答应朱明生的决斗。”
“我没打算怪你。”朱祐辉坐在永琏身旁的沙发扶手上平声静气道,“决斗开始前朱明生说了些什么?”
“他说过的废话可多了,我才没心思一句句记下来。”
“你答应和朱明生决斗是因为我吗?”
朱祐辉的表情看不出或喜或忧,永琏也没接话。
“果然是这样。”他的声音更轻了几分。
“什么果然,难道就没有百分之一的概率是我主动挑事吗?”
“怎么会呢,你素来不喜欢争强好胜,更不会在无关紧要之事上斤斤计较。所以朱明生说了我些什么,他怎么骂的我?”
“别问我这个问题,我不会复述的。”
朱祐辉短叹一声,“抱歉。”
“你道什么歉啊。”
“明知今晚的宴会易生事端,还让你听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或许就像父亲所说的,我应该改天再邀请你来做客——”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是自愿要来的,而且我也想来啊!”永琏着急道,“难道我不来朱明生就不会在你背后说坏话了?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和他决斗,只是想让他闭嘴吗?那我还不如直接坐到他那桌前,跟他和他的兄弟们聊些别的,什么螃蟹好不好吃、哪个女孩子好不好看之类的问题!”
两人无言地坐了半晌,直到朱祐辉略显迟疑地开口:“是我失言了……明明我也希望你能来。”
“你知道就好。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
“那……对了,晚餐你是不是没吃多少,我去让侍者再送一些来——”
永琏当即拉住了朱祐辉,他几乎是下意识般地握住了朱祐辉的手,反应过来后又慌忙松开,只过了一秒又很不忍,于是再攥住后者的袖管,埋下头不敢看他。
“所以——决斗,你看到了吗?”
朱祐辉稍作停顿才回:“我看了。”
“……你觉得怎么样?”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要我自己评价的话,应该还过得去吧……”
可是朱祐辉没有回话。
“……我知道还需要多练习。”
于是他就像是企图缓解尴尬般一味说着。
“有两招可能用得是不怎么样,只能算是拙劣的模仿……”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还是说……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他的脑袋被抬起来了。
朱祐辉的脸庞近在眼前。
永琏看到朱祐辉喜笑颜开。
“怎么可能差,你做得很好,好得让我惊喜、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永琏!”
他一边说着,双手一次次地抚揉永琏的头发。或是因为近在咫尺的潋滟笑容,或是因为鼓舞人心的直白肯定,亦或是十指从发间拂过留下的触感轻柔又深刻,永琏觉得自己脑袋里的某条线被融断了,只是怔怔地听朱祐辉说话,至于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大约只记住了几个模糊的词。
“虽说有需要完善的细节,但就完成度与流畅度来说已经很高了。对手的进攻如此急促且猛烈,真亏你能及时回忆起那几个招式、并在最为合适的时机化用,以后我再找时间多教你几招吧。除开剑术,还及时抓住对手的失误干脆利落地夺剑,这也让我吓了一大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也许我应该再多夸你几句,但口头上的夸奖可不够啊——你想不想吃蛋糕?楼下有许多,还有你喜欢的抹上了一层冰淇淋的那种。”
永琏猛然回过神,他的脖子仿佛被冻住似的难以动弹,“能——能不能别搞得像是在摸狗一样,我难道是刚从芦苇池叼回了一只野鸭子吗?”
朱祐辉反倒因这话笑个不停,“对了,25号的邻居喜欢打猎,他养了一只大狗,和你很像也是金色的——”
“喂!”
“你没看见那时的你自己,所向披靡得就像传说故事里的勇者一样。”朱祐辉终于收住了开怀的笑容,“今天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永琏。”
一团炙热的空气堵住了永琏的喉咙,他费了好些力气才将其咽下,鼓足勇气拉下朱祐辉的手。
“但是……我果然应该准备一个礼物来。”
“傻话,刚才那场决斗的胜利不就是最好的礼物吗?”
“这不一样!今天到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在意这场宴会究竟为什么会举行,甚至都不知道今天你的生日,但至少我很在意……真的很在意。”
话音刚落,永琏自己也愣住了。他一定是被那炙热得让人头晕目眩的空气弄糊涂了,才会灵魂出窍似的说这种话。
这算什么?他想表达什么?这跟告白有本质区别吗?如果得续上一句结尾词,那不就只能是“因为我喜欢你”了吗?哪怕能自欺欺人地否定,可朱祐辉会怎么想?何况自己到现在都还握着朱祐辉的双手呢。
更糟糕的是,朱祐辉显然也无比惊讶。哪怕他没有甩开永琏,可眉间微蹙着,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不知是疑惑还是反感。
“别、别想多了!我的意思是——是……”
必须糊弄过去。然而朱祐辉仍看着他,既像是在等待解释,又像是考虑回应。大脑之中一片空白沉默如此让人煎熬。
楼梯间再度响起的轻快踏步声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朱祐辉放开手,永琏既庆幸又丧气。
“走了走了,吉月氏的大人们终于走了!”朱悠月欢天喜地道,“瑶津的一帮人也准备回去了!”
第12章 梦醒(下)
“三哥还在吗?”朱祐辉转身问道。
“还在呢,二哥要找他说话,不过他们还在送客,我也想和三哥再多喝两杯——”朱悠月说完急忙关切地查看起永琏,“幸好没事,朱明生那个小混蛋突然玩火吓死我了,要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们该怎么和你爸爸妈妈交代呀!说到底还是我们考虑不周,还有你也是——”她又转头看向朱祐辉,“怎么能留永琏一个人在会客厅,去图书室时没和那姑娘发生什么吧?”
这倒是个被忽略的细节。
“她找我借书,我便把书借给了她,仅此而已。”朱祐辉平淡地道。
“什么都没有最好!”朱悠月烦躁地绞着手指,“我看见夕村莉雨不太高兴的样子,姨外祖母一只脚都踏出门了偏杵在那儿念叨个不停,说我们朱家齐心协力安排了一场精彩的演武……早知道我就往她的药膳里放些瓜子壳了,反正她那根只会搬弄是非的老舌头也尝不出来!”
永琏听得如坐针毡,他思前想后决定起身,“那我也准备回家了——”
朱悠月连忙把他按回沙发,“都这个时间点了,永琏你就留下住一晚上呗。”
“没关系,我走回去就十分钟。”
“你还担心没地方睡?二楼多的是客房,没让瑶津那帮人住只是嫌他们讨人厌而已!”
热情过头的挽留听着有些答非所问,但平心而论永琏并不想留下来。
或许是错觉,因为某些蠢话,他和朱祐辉的关系似乎突然来到了一个微妙的节点。永琏不得不再度绞尽脑汁地思考推脱的理由。
“我妈要是知道的话……”
——什么小屁孩才会找的借口啊。
“没关系,我去给你妈妈打电话,想来听了你今天的出色表现她一定不会反对!”
“还是我去打吧。”朱祐辉突然开口道。
“我又不会乱说话,只是把那场决斗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而已!”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他走前不轻不重地放下这句话。
“究竟谁更年长啊,怎么就不信任下姐姐我呢!”朱悠月叉起腰冲朱祐辉离开的背影喊道,片刻后她的肩垮下,整理好情绪问永琏,“刚才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所以祐辉才那么不高兴吗?”
“没有。”
不如说相当及时。
“而且我觉得他没有不高兴。”
“谢谢你哦,永琏。”
“啊?谢我什么?”
“我问了那几个臭小子,你答应和朱明生决斗是为了帮祐辉出气吧,实在是太难得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勇敢!”
“不,我确实给你们添麻烦了。”
朱悠月摇摇头,坐到永琏身旁。她前屈着上身,安静地讲述起来,眼睛直愣愣的。、
“其实从小到大,祐辉都不太像我的弟弟——我不是指长相。他出生时我也才五岁,十七年前的今天留在脑海中的无非少数几个场景,但我很确定,那天我们一家人都很开心,尤其是父亲母亲。
“我啊,是亲眼看着治疗师怎么把白玉项环从祐辉的脖子上取下再递给父亲的哦。不过,他刚被生下来时可把大家吓坏了。没有哭,更没挣扎,就像在打盹,刚出生的那几天也几乎没有胡闹过,或许这叫做出乎常人吧。父亲和母亲对他是贵子深信不疑,于是取了‘祐辉’这个名字,因为他是受神明祝福诞生的。后来他长大了,变得和父亲期待的那样聪明、安静、有礼,从小就写得一手好字,不论对待谁都客客气气——甚至包括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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