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坚持送你去季洲你便找谁问个明白。你不是故事里的少年,奈何有人仍是故事里的剑士啊。”
永琏又听不懂筱原和也的谜语了。
“说来,我想再确认一下。”筱原和也眼中的亮光锐利了不少,“你最近做过噩梦吗,永琏君?”
“我——”正要脱口而出时,永琏突然想起那日朱祐辉的嘱托,他当即改口,“没、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筱原和也的视线仿佛能穿过灵魂似的。片刻后,他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永琏忍不住猜测他或许识破了自己的谎言。所幸,此时门外响起了局促的脚步声。
“小绫回来了,辛苦了哦。”
“爸爸骗人,藏书阁里根本找不到《幻景的核心》,我费了好大力气,连木地板都搬开了!”
“真能干呀。不过没找到也没关系,永琏君已经不需要这本书了。”
“爸爸和永琏玩得开心吗?”
“当然了。”
“嗯、嗯……”
靠在筱原和也肩头的绫叶观察着永琏的迟疑。
“爸爸是不是又对永琏讲奇怪的话了!”
“我只是给永琏君讲了个故事而已呀……”
“什么故事,我也要听!”
“那爸爸就给小绫讲个古城寻宝的故事吧。”
此后的内容永琏没再听进去。不久后父亲回到了筱原宅邸,与筱原父女道别后永琏便跟着父亲回了家。《翠河古城调查笔记》被摊开放在床上,永琏心不在焉地往后翻了几页,书中写到翠河古城被卷入一场规模空前的战争,最后一位王亲自带领军士奋战数日古城仍迎来了湮灭的结局。永琏没再看下去,他心中乱作一团,仍想着筱原和也讲述的故事,仿佛那不是个单纯的故事,而是一段真实的历史,就像翠河古城般,不过是于尘埃之下埋藏太久才会让人觉得扑朔迷离。
唯一还能让人感到安心的,无非是目前能够确定的是长住申请下发之前永琏绝对不会离开璃光,而朱祐辉将在下周回来。哪怕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也决定直率地期待着,因为朱祐辉的回归本就足以令人欢欣鼓舞,不论何时。
第15章 寒潮(上)
与星见寺有关的文章暂时从《光都晨报》上消失,持续一周的糟糕天气席卷各个版面,除了雪灾冻灾报道、各大研究学者对异常天气的解释,再就是对未来几日天气的分析预测,而日常生活更是如灾难一般。
通勤电车几乎每天都会误点,每班都拥挤得如海鱼罐头,永琏不得不提前半小时出门,而冬日早起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人痛苦,更别提清早的大风吹得鼻腔生疼。每天都有人因交通迟到,上课时总能听见后排传来的咳嗽声,隔壁班还有个更倒霉的同学,几日前从结冰的楼梯上滚下去摔得鼻青脸肿,去卫生间都需要人搀扶。
虽说周末没有出门的必要,但还是该尽快想个主意打发这个悠闲的下午。
沸腾激起的鸣叫终于打断了胡思乱想,永琏赶紧关掉炉火,提起开水壶时恍然发现不仅茶壶中还没放茶叶,甚至连茶叶罐都还没打开。他捣鼓起茶叶罐的密封盖,根本没注意母亲快步走近了厨房。
“祐辉来做客,怎么都不告诉我呢!”
呵斥声差点让永琏脱手将黄铜制的茶叶罐砸地板上。
“你、你进我的房间干嘛!”
“干嘛?一个半小时前我就提醒过你自己收好烘干机里的衣服吧!”母亲走过来将永琏手中的茶叶罐夺了过去,另一只手从抽屉中取出小刀,“人家来做客居然不跟我说,怎么,你怕我不准人进门?”
“我没有……”
“你那房间乱成什么样,被子也不叠,还悄没声地就把人往自己房间领,真把人家当自家兄弟了。”
“哪有那么乱,我昨天上午才收拾过一遍!”
母亲轻而易举地划开密封条,再把茶叶罐推回永琏面前的桌台上,“祐辉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实则为昨日下午。
“你告诉他去季洲的事了吗?”
“还没有。”永琏清洗着白瓷茶杯答道。
母亲没追问,只是帮永琏取出托盘,“上个月你父亲的朋友送了些梅子干,要不要带些上去?”
“不用,那家伙带了一堆吃的——疼!”永琏揉了揉自己的后背。
“好好叫名字!”
永琏没有还嘴,假装接受了提案,继续冲泡茶水整理茶具。
他显然已经沉湎于眼前这薄如蝉翼的安泰。朱祐辉昨天下午回来后的时间过得匆匆,永琏只顾着给他讲这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殊不知夜色脩地降临。然后他们便一同出门吃晚饭,刚出门时永琏可能抱怨过两句,明明是个天寒地冻的夜晚,他却只记得回家路上喝的热橙茶。到了家后就开始应付因闲聊而没来得及收尾的作业——当然了,永琏原本打算再休息一阵,结果朱祐辉说要赶报告,他就只好答应一起写。躺上床时倦意未起,听到永琏抱怨写作业写花了眼,朱祐辉便主动说愿意给他读《翠河古城考察笔记》。每每读到书中的专有名词,朱祐辉便停下来为永琏解释,直到永琏记不清自己听到了哪章哪节,更记不清自己何时被困意彻底淹没。
唯有一件事永琏很清楚,那就是将离开璃光的消息告知朱祐辉后,自己绝不可能再安之若素地享受这样的宁静夜晚。他也才将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畏惧朱祐辉得知这条消息时的反应。
茶泡好了,永琏端起托盘上楼,进门的刹那不禁认同房间的确有几分杂乱。教材和资料书摊放在桌上,墨水瓶还没来得及拧紧,朱祐辉带回来的“赔礼”也堆在桌子中央,吃完了的和未拆封的全混在一起。床上的被褥倒是牵平整了,如果自己的睡衣没有皱皱巴巴地堆成一团看上去定能顺眼许多。不过也没必要如此斤斤计较,朱祐辉又不会在意房间究竟是杂乱还是整洁。
他正靠在窗边,眺望着平凡无奇的雪景。
“霜快化了啊。”当永琏把托盘放上桌时听见朱祐辉轻声说。
“什么?”
“西来家的云霙树再过两天霜晶就会融化。”
“怎么可能,现在这么冷。”
“可它的光芒确实已经黯淡了。”
“照这么说今年这个冬天是够反常的。”
永琏原本打算给自己倒茶,见朱祐辉回到桌边便让出了那盏茶。
“这种红茶果然要甜些。”朱祐辉说,“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就不该听你的,该放柠檬进去。对了,下次别再带茶回来了,家里本来就有不少,而且说实话我也不是很爱喝这东西。”
“是我想喝。”
“那你就留萨姆莱德自己泡了自己喝呗。”
朱祐辉盯着茶杯没应声,永琏迟钝地听出他的用意,意识到自己的发言非常扫兴。
“谁泡的味道有那么大的区别么……”
“当然有的。”
永琏努力回忆着上次去朱祐辉家喝到的奶茶的滋味。这时朱祐辉放下茶杯,坐到永琏身旁。
“你妈妈下楼后是不是责怪了你?”
“跟你没关系,她只是说我。”
“真的?”
“是啊,我妈什么时候说过你不好,她夸你的时候比夸我都多,巴不得收你做干儿子呢。”
“要真这样我们岂不成兄弟了。”
朱祐辉倒是笑得爽朗,永琏却只觉得恼火。
“我从来没想过和你当兄弟。”朱祐辉的笑容立刻止住了,永琏继续皱着眉说,“以前之所以那么叫你……是我妈逼着我那么叫的,说你是朱议员的儿子必须客气点。”
“抱歉,我刚才只是开玩笑。”
“有必要道歉么?”
“我刚认识你的时候确实把你当弟弟。”
“我猜也是。”永琏刻意地平淡应道,与此同时鲜明却不连贯的童年记忆一段接一段地从脑海中涌现,“话说,小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讨人厌?”
朱祐辉诧异地看向永琏,“为什么这么问?”
“我小时候不就是像跟班似的天天粘着你吗。”永琏躺倒在床上不爽地说,“有事没事就跑去找你,赖在你家天黑了也不愿回去,想留宿怕被骂不敢给家里打电话,非要让你去给我妈讲,我光是自己想想都觉得挺招人烦的。”
朱祐辉坐近了些,“我要当真讨厌过你,还会每次都让你留宿吗?”
“我以为那也是你父母逼的。”
“他们是叮嘱过要多照顾你,但没要求我必须跟你睡一起——”
永琏抓起垫在背后的枕头向他砸去,“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朱祐辉接过枕头继续笑道:“我知道你是想和我做朋友,你的想法这么单纯热心,我为何还要心生不满呢?再说那时的你又不是吵闹的孩子。我记得很清楚,每次你见我看书都会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顶多问我看的什么书、书的内容有趣不有趣,我回你之前你都不会再打扰我,常常躺在书堆里,拿一本书盖着脸就睡了过去。”
永琏模模糊糊地回忆起,头几次去朱家时的几个下午的确是在图书室渡过。永琏看不懂那些高深莫测的外文书,绝大多数时间无非是呆呆地瞪着落地窗外的花园和天空愣神。
“我可不是热衷于交朋友。”永琏申明道,“不过是看你总是假模假样地当少爷的样子心里有些不爽而已。”
“无伦是怎样的原因,我都为你能向我搭话而由衷高兴。”
“有什么好得意的,别嬉皮笑脸了。”
“那时的我整日懒懒散散,宁愿躲在图书室看书也不愿意与人相处,即便是悠月姐说想带我出门我都三番五次地推脱。碰上性格这么孤僻乖张的,绝大数人都不愿意打交道吧。”
“原来你有自知之明啊——喂,你是想说我脸皮厚么?”
“我是想说你与其他人不一样,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
幸好朱祐辉没有看着他而是继续喝起茶,否则永琏都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表情。
“在我看来你不是性格孤僻。”永琏低声说,“而是顾虑着什么才不愿意与人深交。”
“……或许吧。”朱祐辉若有所思道,片刻后从桌上拿过一盒夹心糖,撕开包装袋后递给永琏,“或许很久以前我就养成了这个坏习惯。”
“可你还是教了我剑术。”
“我也吓了一跳,我怎么会没有犹豫就答应你呢?”
“听起来你似乎不太情愿啊。”
“你难道不觉得是因为我潜意识中有这种打算才会应得那么爽快?”
永琏缓慢地嚼着夹心糖,“你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朱祐辉转身面朝永琏讲道:“那是我第三次和父亲去星见寺。父亲去请教星间司铎时把我留在别院看书,不久之后你便在拱门边探出头。你问院子里还有没有其他人,我说没有,祝贤们都在准备祝祷会,于是你才跑进来,手里提着一根齐臂长的树枝。尤其笔直,两条杈又分列对称,我心想当真是根好树枝啊,随即见你将它举过头顶,满心欢喜地喊了声‘萨摩斯圣剑!’”
他止住话头,弓着身笑个不停,看得永琏有些恼了。
“我哪有这么蠢,你胡编乱造吧!”
“你大约是忘了,我可记得很清楚,再说我从没觉得你傻啊。我知道你模仿的是《爱奥尼亚驱魔记》,当年这个故事从剧院演到街头,不论大人还是小孩都爱看。”
“什么记性好,明明是《埃诺伊驱魔记》,你连名字都记岔了。”
“哦,对,埃诺伊。言归正传,宣布了新发现,你就拿着‘萨摩斯圣剑’挥舞起来,我看你舞得费劲就说不要弯折手臂要习惯靠手腕发力。”
“……装模作样。”
“你那时的评价要婉转些。然后你就把‘萨摩斯圣剑’塞给我叫我演示。”
“我见你耍得挺像那么回事的就拜托你教我。”
“再然后你开始独自来我家了,我也常常去你家找你。”
“其实……”永琏犹豫片刻道,“我是知道你很擅长剑术才叫你教我。有一次我去你家看到你二哥在陪你练剑,当时我就在想,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剑术,竟然能与比大你十几岁的兄长打得不相上下。”
“不过是陪小孩玩游戏,二哥是让着我的。”
“随你怎么说,我反正没看出来他放水。”永琏咀嚼完最后一块夹心糖,伸手想够桌上的茶杯。
“倒是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开始回忆往昔了?”朱祐辉将茶杯递给他问。
“我难道就不能提提过去?”
“往常我说起小时候的事你都会立刻打断。”
茶水有些凉了,喝着不再甘醇。永琏放回茶杯,心想或许是该将移居季洲的消息告诉朱祐辉,可那口茶水难受地堵在喉头,他废了好些力气才咽下。朱祐辉无言地等待着回答,永琏早知这话题不易开口,直至此刻才惊觉如此困难,只是愣愣地望着他手中的那盒白桃味夹心糖。
——我之后可能要去季洲了。
只要这么说就可以了,不是吗?只是一句简短的话而已,不是吗?
永琏却绞尽脑汁地揣摩着。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装糖的纸盒,朱祐辉便又撕开了两颗,送到永琏面前,后者自然而然地支起身吃了。他仍然苦恼着该如何开口,嚼着嘴中的糖果、品味着夹心的甜软,半晌才发现朱祐辉诧异地看着自己。他正打算询问,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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