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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雾回音(近代现代)——纪伊

时间:2024-05-04 07:46:38  作者:纪伊
  “嗯……可以是这个意思。”
  “其实他们也没那么讨人厌。”永琏沉默了片刻,“对了,我有一本书。”
  他如一阵风般地跑出了休息室,我只好选了张就近的沙发坐下。挂钟的分针只转过了三周,永琏欢喜地笑着回来,双手抱着一本厚重的精装书。他到我身旁坐下,我看到标题,《千蒙大陆昆虫大图鉴》。
  永琏摊开书,飞快地翻着书页,“我一直没看完,上次看到——这里!”他将图鉴拿到我面前,对页上印着许多配有说明文字的图片,“这本书好多词我都不会认,在家时都是爸爸给我读的……”
  “要我给你读吗?”
  “可以吗?”
  永琏抬眼看向我。他眼中凝固的阳光仿佛融化开了。
  “没问题。”我恍恍惚惚地应道,“对了,谢谢你上次送我那副画,那天走得太急,我没来得及说。”
  “没关系,其实扔掉、烧掉也没关系。”他别开目光说,“画得不好看,还有画错的地方,但是画到了你,所以觉得送你比较好……”
  “你画得很好。”我立即说,“我不会丢掉的,我一定会好好保管,或者、或者哪天把它裱起来,找个显眼的位置挂上去。”
  “那、那倒用不着,你放抽屉里就行了——快给我读这个吧!”永琏急促地说着,把图鉴放到我的腿上,用手指着书页左上角一只橙色的犀金龟,“这个什么竖、竖金龟……”
  于是我读道,“‘利特尔浦竖角犀金龟,主要栖息地为热带高海拔地区,雄性成虫前胸背板侧缘和鞘翅侧缘为橙色’——”
  “意思是这个虫都生活在山上吗?曙山和胧山上有没有?”
  “‘主要分布地区为加梅里亚西南部高原、塞希文亚北部、弥乌那西部森林’……璃光应该是没有的,曙山和胧山不够高。”
  “好吧,我还以为曙山够高了……”
  “‘雄性成虫体长最大可及成人手掌’。”
  “比我的手还大?好帅!“永琏低头盯着自己的左手,语气沉了下去,”要是能抓到一只就好了……”
  “这个能在璃光抓到。”我指向书页右上角的一只黑色犀金龟,“‘双叉犀金龟,常现于格兰、秋野、弥乌那、厄斯纳兰等千蒙大陆中低纬的广大地区,温暖湿热、植物茂密的区域数量多,常在夜间活动。’之前我在我家庭的无花果树上看见过一只,只不过体型没有前一种那么大。”
  “真的吗!什么时候?”
  “去年八月。”
  “那——明年夏天我能不能去你家找你玩?”永琏凑近了些道问。
  他的双眼充满恳切与期许,就像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瞳中映着我、只映着我。
  我几乎没有犹豫。我无法拒绝他——不止是这一次,而是往后的几乎每一次。
  “不用明年夏天,今年冬天就可以。”
  永琏顿时喜笑颜开,他双手攥住我的左衣袖,“说好了!改天我就让妈妈带我去你家!”
  “只不过现在不是犀金龟的繁殖季节……”
  “我也可以玩别的,或者你给我读读你的书,比如上次你去星见寺看的那本、那本……什么西千蒙——什么五十年的柠檬——”
  “你说的是讲西千蒙国际组织的那本?”
  《西千蒙联盟从诞生到壮大,加速发展的五十年》,这个标题对小孩子而言无疑相当冗长。
  “没错没错!”
  我忍俊不禁道:“那本书读起来也无聊,还是换一本吧,我三哥先前送我了一本还挺有意思的龙图鉴。”
  “是不是红色的封面,翻开有立体画的?”
  “对。”
  “哇——”他将我的衣袖攥得更紧了些,“我、我想看!”
  或许我比永琏更期盼着他能来我家。
  冬神日前两天,我又与朱隆诚来到星见寺。祝贤与门院们都在准备冬神祭礼,星间司铎告诉我永琏在别院画画,我到了回廊下却只见一组桌椅和一台火炉。那日下着小雪,别院的青石板地面已蒙上一层薄白。桌上陶杯中的茶水没喝两口,且几乎凉透了,素描本同样翻开着,仅有的几条线简单勾勒出星见寺观星塔的轮廓。忽起的寒风将素描本朝前吹了一页,我看见了一张完成的画作,是一间坐落在竹林里的宅院。我真诚地认为,对一个还没开始上私塾的孩子而言,就算作画时有人从旁指导,这色彩搭配及对透视结构的理解已经相当出众了。
  “嘿!”
  我抬起头,见永琏从拱门外探出脑袋。
  “你来了!只有你一个人?”
  我环视了四周,同时将素描本翻回没画完的观星塔,“对,只有我一个人。”
  “那就好!”
  他这才从墙后走出来,双手神神秘秘地背在身后,兴冲冲地跑到我面前。
  “你猜,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我向下扫了一眼——永琏小腿后方冒出一截过长的树枝,甚至已经抵在青石板地面上。
  “弥乌那英雄格林芬迪尔遗失的长枪?”
  永琏的笑中多了几分得意,“猜错了,比那个还要厉害——快看!”
  他抽出了藏在身后的秘宝。那是一根相当笔直的灰色树枝,永琏手握的一方还有一组互相对称的杈。永琏双手将它高高地举过头顶。
  “萨摩斯圣剑——哈!”
  他将“剑”重重地劈下。
  “‘我将呵退潮汐!’喝——”
  他向前探身,抬起手臂吃力转动“剑”。
  “‘波涛亦受我驱执!’喝——”
  再度落“剑”时,过长的“剑刃”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地面,他抬“剑”朝前方一指。
  “‘西之岛的圣火已经燃起,埃诺伊人将经此道回归’——哇!”
  他正准备做出舞台上某个最具标志性的挥舞动作,可圆弧还没来得及划出半周,树枝便从他手中飞了出去,旋转着击中回廊木柱,再沉闷地坠下,滚到我的脚边。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我手滑了!”永琏顿时涨红了脸,“我之前成功过好几次的……”
  “抱歉,我不是嘲笑你。”我赶忙捡起那根树枝,“是《埃诺伊驱魔记》中的主角对吧?可惜这把剑太长了。”我走到他面前把树枝还给他,“另外,转剑的时候不要弯折手臂,用手腕发力试试,这样能轻松些。”
  永琏没有接过树枝,他撇着嘴,“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更傻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提供个建议——或者说经验。”
  “那该怎么做?”
  “比如像这样……”
  说着我走向右方的空地。
  永琏当真找了一把好剑。那根树枝有着惊人的平衡度,拿在手中相当趁手,我随意比划了一招,回头见永琏吃惊地瞪着我。
  “原来你真的会剑术?”
  我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当我的名字不是朱祐辉亦不是阿尔卡斯时,我曾日夜钻研过剑术并以剑士自居。那段记忆与此时此刻相距无比遥远,但只要握住剑,便能如本能反应般悉数回忆起那套剑法——可我该如何对永琏说明?“是的,前世的我曾在白迦大陆闯荡漂泊,还开创过一套独特的剑法”?未免太可笑了。
  “嗯……我会几招。”片刻后,我惴惴不安地回道。
  “我要学,你教教我!”
  我没想到他会当机立断地提出这一要求。永琏见我迟疑,似乎以为我不愿意。
  “我会认真学的,我保证!要让我大清早起来站桩,或者去瀑布下静坐三天三夜都行!”
  “虽说用不着苦修的办法,但这剑术的确不太好学啊……要不你长大些再说?”
  “你说的话怎么和老爸一样呢,我让他教我怎么建结界他也这么告诉我的。”永琏皱起眉不太开心地说,朝我靠进了些,“你先教教我嘛,要是嫌我太笨学不会,以后不再教我不就行了!”永琏抱着我的手臂恳求着,“我真的很想学,求求你了,祐、祐辉哥哥……”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我。如此,我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好好好,我教你。”
  不快与苦恼转眼便消失了,永琏满脸欢喜:“那现在就开始吧!”
  “这把剑太长了,练习的话最好换根短些的。”
  “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说完,永琏抛开我的手,向别院外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就捧回来好几根笔直且长短合适的树枝。
  这天下午我便教了最基础的步法。我本以为永琏只是希望我参加一局孩童间的游戏,却没想到他学得这么认真且迅速。眼见着树枝尽皆折断,雪渐渐下大,灰黑的彤云将天空掩得密不透风,我们才回到回廊下休息。哪怕一刻不停地练习了那么久,永琏反倒比练习开始前还要精力充沛。
  永琏挥舞着手臂,在我面前蹦来跳去,显然还在熟悉步法,旋身站定后,他扭过头问我,“我应该还挺适合学剑的,对吧!”
  “是啊,你完成得很好。”
  “你那几招教完没?还有多少?”
  “再教几年都不是问题。”
  “太好了!”他咧嘴笑着,又绕着我来来回回地蹦来跳去,“那我可得学快点,嘿——”
  “练了那么久,还是先坐下来休息一阵吧。”
  我起身把永琏拉回火炉边的竹椅,他倒没有拒绝反抗。将他安置到椅子上坐下后,我把他脱下的外套递给他,再给他倒了杯茶。陶壶一直放在火炉上煨着,现在仍然冒着热汽。
  “回家后你放松下自己的手臂,否则明早起床可能会觉得胳膊酸抬不起来。”我或许有些多嘴地补充道。
  “哦。”永琏吹着杯中的茶水,“你下次什么时候来星见寺?”
  “如果是跟我父亲一起,恐怕只有今天这样的周末。”
  “好吧……”永琏埋下头啜了几口茶。
  我沉默片刻道:“后天可以吗?明天家里要来客人,我想办法说服母亲准我一个人来星见寺。”
  “真的?”他抬起头眼睛一亮,“那、那后天下午我在这里等你!”
  他的热情让我倍感惊讶,“我还以为你比起学剑会更喜欢画画……”
  “唔……我是挺喜欢画画,但是现在更想学剑。”
  我便鼓励他,“你这么认真,再学一阵肯定就能完美扮演泰勒斯了。”
  “才不是,我想学剑不是为了这个——”
  “永琏,你又捡了这么多树枝回来!”
  突然响起的喊声既像玩笑又像埋怨。那位负责升挂灯笼的年轻祝贤走到桌边,指着堆放在台阶上折断的树枝。
  “要是被江木先生看见他又要数落你了!”
  永琏撇撇嘴扭过头,“可是他都没问我就把我的‘法杖’当柴火烧了!”
  永琏与祝贤拌起嘴来,我不禁盘算起之后一定要找个不易被打扰的练习地点,更要提前准备好不易折断的木剑。
  我并不排斥于将剑术传授他人,因为我记得很清楚,数百年前某位重归现世的阿尔卡斯也做过同样的事,然而那时他的徒弟其性格与永琏大相径庭。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没来由的自负——曾经的阿尔卡斯说不定会对我艳羡,但到了下一秒我便为自己产生的这种想法而惊异。
  我为何会这样想?朱祐辉与阿尔卡斯不就是同一人吗?朱祐辉的灵魂不就是阿尔卡斯吗?
  何况永琏并非我的徒弟。
  永琏更像我的兄弟,至少彼时的我如此认为。这个冬天我去过星见寺许多次。我们并非始终谈论剑法,休息的间隙永琏总是主动和我聊起许多琐事。比如永琏的母亲在某个周末带他去某个公园写生看见了怎样的花草风景,比如永琏的父亲时常带他去拜访那位著名古文字学者筱原和也,再比如星见寺的祝贤长年事已高即将卸任,希望能在今年旧夜最后主持一次祭礼。永琏也会和我说起他自己的事,比如他一岁时改过名,比如他不想成为父亲一样的司铎,再比如除了画画、练剑以外他还对幻术感兴趣。很多时候我只是静静听着永琏一个劲地说个不停,那都是些普通且琐碎的日常,绝对不会出现吞没一切的灾厄或散播不幸的妖异,更不会涉及毫无意义的阴谋纷争。绝对称不上精彩曲折,我却听得相当满足。不过,我真的是在听永琏讲的故事吗?说不定我只是在注视着他,听他的声音呢?
  毕竟只有在这时我才能短暂地忘记“阿尔卡斯”这个名字。
  永琏从没和我提起所谓的神子之说及降生时的吉兆,我意识到这点时是次年二月初的周末。那天的别院多出了一人,新加入的男孩是朱隆诚某位生意伙伴的儿子,他的父母同样是姮初尊者信徒,当父母们都去会客堂谈话时他便理所应当地加入了我们。那个戴眼镜的男孩与我同岁,但比永琏都要瘦矮些,眉眼中透着精明。我们练剑时他只是坐在回廊下烤火,时不时与我们说上几句。
  “话说,你们是在打着玩么?”
  “什么流派?噢——没听过。从哪儿看来的,这回旧夜祭典上那帮半人类表演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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