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玄慢慢地说:“慕千山。”
慕千山回过头来。
“我们做朋友吧。”明玄说。
慕千山忽而失语了,只看见晚霞落进那双漂亮的眼睛,眼底仿佛蕴藏着某些灼热的东西,正在微微发亮。
“……”明玄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轻笑道:“怎么走神?”
慕千山没有走神。
他有些失神。
明玄被他看得挑起一侧眉毛,猛地一掌拍上他的肩头。
慕千山这才一个激灵,醒了。
“看我做什么?”明玄高高扬眉。
“哦,”慕千山如同大梦初醒,呆呆地道,“哦。”
他这是什么诡异的反应?
明玄还要好好拍他一下,让他清醒过来,但清醒过来的慕千山,反应就敏捷多了,精准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可是你说的,”他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不容拒绝地飞快道,“不许反悔。”
“不反悔。”明玄抿了抿唇角,又不由得笑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你在宫里尽管横着走。”
“对了。”明玄好像想起了什么,掀帘探身出去,低声向赶车的侍卫嘱咐了几句。马车调转方向,明玄才缩了回来,道:“带你先去见个人。”
“谁?”慕千山抬头。
“汪指挥使,汪大人。”明玄侧过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锦衣卫指挥使,武功高强。我八岁的时候,范胥舅舅说他想收个弟子,带我去见了他,结果他说我的根骨不适合他的武功,就没有后续了。但我想让你试试。”
天色渐暗了,夜幕像一层薄纱渐次而下。明玄将书搁在膝盖上,揉了揉眼睛,叫人点了灯,心神微松。就在这时他感觉座位另一侧的慕千山凑了过来,将书合了上去,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是慕千山。
这个举动对他来说算得上是唐突了,明玄甚至愣了下。回过神后,明玄颇为新奇地从他手下抽出那本书,拎着书脊抖了抖书页:“你这是做什么?”
“殿下一点都不为自己着想吗,”慕千山直起身,他在坐垫上跪了下来,这个姿势显得他比明玄还要高上一些,就着这个姿势用掌心捂住了他的双眼。他低低地说:“眼睛会坏的。”
眼睛……明玄一时语塞,心底涌上好气又好笑的感觉:“好,不看了。”
太子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在慕千山的目光下把那本书随手塞给了旁边的侍卫,因为路程无聊只能闭目假寐,好在他的假寐没能持续多久,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马车转过一个拐角,便在此行的目的地门前停了下来。
锦衣卫仗院四方开阔,青砖垒成,威严中透着沉沉的大气古朴。他们这一路上零星遇见了几个人,见着明玄都没有太惊讶的神情。而明玄对这里显然轻车熟路,拉着慕千山径直进门,穿过前院、内堂,走到了后院,只见后院正中摆放着一架木质躺椅,里头是一个五十几岁削瘦的中年人,穿着一袭宽领的青色长袍,正睡得人事不省。
明玄扬声:“汪大人!”
躺椅上的中年男人倏而睁眼,翻身坐起,手下意识按在了腰间;随即他才注意到门口的两个人,疑问道:“太子殿下?”
他的目光从明玄脸上移到慕千山身上,下意识觉得这张脸有几分熟悉:“这是……”
“这位是广平王世子,”明玄转过身来,向他微微躬身,“我想请您亲自教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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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玩伴
汪林眼睛微眯,不置可否,对慕千山道:“过来。”
明玄站在门口,没有跟过去。慕千山走到近前,被汪林一把捏住了手腕。汪林在他手指,腕骨上捏了好几下,道:“你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慕千山默然,回头时正撞上了明玄的目光,明玄站在屋檐里阴影的一角,朝着他点了点头,目光鼓励。
“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汪林道,“你大病刚愈,今后若是愿意,明天晚上开始便来这儿,先用药把身体调理好,再慢慢开始习练武功。”又问慕千山:“以前练过吗?”
“练过。”慕千山喉头滚了滚,略带忐忑地回答道:“不算多么厉害。”
“那就没问题,”汪林从旁边支着的小案上取过茶杯,将杯里的残茶泼了,方才坐直身体道,“你要记着,从我学武可以,但在我门下不许偷懒懈怠,能否做到?”
这次慕千山没有半点犹豫,躬身应是。紧接着略微一顿,单膝跪下,似乎要给汪林行师礼。汪林眉毛一抖,哈哈一笑,摆手制止道:“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你不用跪我,起来便是。”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眼神中出现几分感叹,“遥想我和你母亲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一眨眼多少年过去啦,她的儿子也这么大了。”
慕千山仍然固执地跪着,明玄上前几步,将他扶起。心中知道这事已经成了,弯下腰去,附在慕千山耳边道:“起来吧。”
慕千山依言站起,踉跄了下。
“行了,明天叫他来。”汪林抬头望了望天色,天边夕阳如烧,金红色云幕尽头显出暗色的一线,“天快晚了,带他回去吧。”这句话是对明玄说的,接下来他转向慕千山:“明天别忘了这事。”
慕千山郑重点头,明玄向汪林告了别,两人回到马车上时,天色已经擦黑了,车厢里什么都看不清。明玄这次却没有从外间叫人来掌灯,而是若有所思地坐在一片黑暗里。
马车启程,穿过一条街道,拐进了一个狭窄的巷子,飞檐露出一角,迎面而来便是巍峨皇城。守门禁军都识得太子的车驾,不问来历放了行,慕千山被随身太监扶着下来,心里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明玄将他带进正堂,管事公公在前头领着,堂内下人便识趣地退下了。两人用过晚饭,夜色已深,明玄才想起应当给慕千山安排个住处,对管事公公吩咐道:“收拾间偏殿出来……给他住。”
随后又转头对慕千山道:“你先待着。”
慕千山起身收拾碗筷,被明玄将手一按:“不用你收拾。”
自有下人上来将东西收拾下去,慕千山动了动嘴唇,颇为无所适从地坐在原地,忽而从心底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挫败感。
明玄不知上哪儿去了,慕千山沉默片刻,起了身。
自丰乐帝登基以来,东宫便一直空着,直到明玄前不久搬进去住,常用的几个堂屋厢房还好,里头的一些房间却是久未收拾。明玄自然知道这茬,不放心地跟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嘱咐道:“好好收拾,今天晚上……”
话音未落,他便到了偏殿的门口,朝里一瞥,却不由沉默了片刻。
或许真的是他一个人掌管这么大一个宫殿,又向来自勉,身边仆从不多的缘故,他真不是很能事无巨细地处理好东宫内的所有事务,有些地方难免力不从心。
因为宫里人少,冷清,管事房的人将几件闲置的房都用来堆了杂物,不知多久没动过了,虽收拾出来也能住人,不至于到多么脏乱的地步,但表面上都积了层尘埃,人一走进去便四处乱飞。
毕竟是在天家长大的,二殿下虽不像寻常纨绔子弟那样染上骄矜的习气,但还是有些洁癖,下人进去打扫,房间里尘埃一冲出来,他便连连向后退了两步,眉毛微蹙,“这里面这么乱?”
下人们不敢应声。
“殿下,”后头传来一声唤,慕千山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手里还抱着一床被褥和枕头,几乎要垂到地上去,“我今晚就住这儿?”
明玄眯起眼睛,突然就对宫里尘土飞扬的房间产生了不满,一把接过慕千山手中枕头和被褥,拉着他就往另一边大步而去。
慕千山被他拉着走,简直莫名其妙:“殿下,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明玄说:“今晚你和我一起睡,等他们明天将房间收拾出来再住进去。”
慕千山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明玄将枕头被子往屏风后头的靠椅上随手一丢,望着慕千山忐忑的表情挑眉。
“这床两个大人都睡得下,”他说,“你担心你掉下去?”
慕千山面无表情:“我不。”
明玄往榻边坐了,用手臂支着头,他翘起一条腿,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微笑道:“放心,我不偷看你。”
“……”
“没什么好看的。”他说。
“…………”
明玄屈指敲了敲桌面,外头立刻进来一个人,垂着头,不大敢看这两人脸上的表情:“殿下。”
明玄一扬下巴:“准备热水,让他去洗个澡。”
下人很快抬着一个装满热水,白气氤氲的木桶进了隔间,另一名跟进来的小厮捧着个盆,盆里有毛巾,皂角等物。慕千山进了隔间,等他洗完出来,明玄才进去,两刻钟后裹着一身白袍也出来了,发尾还在湿漉漉向下滴水。他随手拽过一块布巾将头发擦干,绕过屏风之后,才发现慕千山还坐在床沿发呆,望着烛花出神。
“发什么呆呢?”明玄眉梢一挑,伸手在慕千山面前晃了晃。
“……”慕千山回过神,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明玄眯着眼睛瞟了他一眼,转身吹灭了烛火。
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唯有几缕月光从窗格之间映了进来。
“喂……”慕千山想要挣扎,却被明玄往身上扔了个枕头,口吻无情:“睡里面去。”
慕千山还在挣扎,却被明玄眼梢一横,冰冷警告:“你想被外面的人听见?”
“……”慕千山想起外头确实还有两个守夜的婢女,不情不愿地安静下来。又折腾了一阵,慕千山才在一片黑暗之中躺好,心情复杂地面朝墙壁。
明玄躺在外头,除了呼吸外并不出声。但慕千山知道他没有睡着。
大概是睡不着的。
两人之间隔着条楚河汉界,互不侵犯。慕千山的指尖悄无声息地触上冰冷墙壁,察觉到另一边的明玄越过了那条线,还清清楚楚地听到被褥滑落的细微声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紧张。
“……”明玄面朝那面墙——或者说是面朝他的背,沉默一会,缓缓道:“过来一点。”
“我……”
“被子不够大,”明玄道,“盖不住你。”
这话明显是在胡说,但很快就变成了不是胡说,因为明玄一把扯过了锦被。慕千山拽着被子,别无选择地被扯了过去,从原来的背对变成了仰躺,和明玄直接来了个面对面。
明玄叹口气,道:“陪我睡一会儿。”
慕千山能感觉到明玄的手在锦被下面摸索一阵,抱住了他,整个人都僵硬了,他脑海里的疑惑不停翻滚着,身体也下意识地绷紧了些许。
明玄在他身后,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盯着他的后背,似乎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半晌,明玄吐出一个字。
白日里那些奇怪的,平静下来看甚至有些幼稚的决定,现在看起来甚至带着可以讨好另一个人的笨拙可笑,慕千山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我没有玩伴,”又过了半晌,才听明玄这样说,“你是第一个。”
“……”慕千山转过来,黑暗之中,看不清明玄的表情,只能隐隐看到五官轮廓。明玄把被子向上拉了一点,听到了慕千山的声音。
他说:“殿下,你很好。”
这句话颇有些没头没脑,明玄听了却笑了笑,心底微微涌上热意。他说:“你嘴笨了点。”
紧接着补充:“但很会安慰人。”
“……”
慕千山心里不由想,原来贵为太子,也只不过是表面光鲜。他忍不住问:“你母后呢?”
一般来说,像明玄这么大的年纪,是不会和母亲分开居住的。
“她一直生病,”明玄在黑暗中睁着眼,他说,“这些年由轻变重了,一直卧床。我两三天去看她一次,她一直……不怎么好,其实我知道她不想被关在皇宫里。”
“她……”
“皇上其实并不喜欢她,”明玄叹了一声,“别提了……其实我知道,父皇也不怎么喜欢我。范胥舅舅掌着兵权,父皇不得不防,我和母后就是人质。只不过比其他人质过得舒坦点……我也早应该想到,你的处境和我差不多。只不过我头上还有个舅舅罩着,京城里的人不至于对我动手。”
但是明里暗里的利用和试探却是少不了的,没走一步都要如履薄冰。慕千山眼底微沉,想到了送礼一事。“那我现在头上也有你罩着了?”
明玄愣了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随手摸了摸他的头顶,“算是吧。”
一番话下来,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似乎也消弭无踪。慕千山心底也热了起来,凑过来对明玄小声地咬耳朵:“别人不喜欢你无所谓,我喜欢你就行了。”
“……”明玄颈间微痒,手臂一横,避过慕千山凑得过近的呼吸,简直哭笑不得:“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喜欢你就是我看到你就会很高兴?”慕千山道。
“你……”明玄有心反驳,却又半晌无言,最后叹了口气,“算了,不许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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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读书
第二天,慕千山是被一阵刻意压低的嘈杂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隔着层纱帘,就见明玄已经起了床,正被随侍太监伺候着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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