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慕千山往里靠了一点。
也不知道是在梦中想起了什么,那双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拧得死紧。
这人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明玄小心地探出头,对驾车的侍卫说:“能快一点吗?”
侍卫立刻便快了许多,很快到了宫中。明玄不要别人假手,亲自小心地把人抱了下来,轻声道:“去叫太医。”
明玄不常生病,但他的母后向来身体不好,因此他和宫里的太医关系都很熟。天色已经很晚了,太医院韩院判得知消息的时候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太子突发恶疾,连夜坐上马车赶往东宫。到了之后才发现太子根本没出事,反倒是他从广平王府秘密带回来的一个人生了重病。
“广平王世子?”韩太医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他?”
元德公公嘱咐道:“韩院判,今日之事,请务必不要告诉任何人。”
韩岭一愣,点点头。
元德道:“我带您进去。”
明玄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慕千山,有心说他两句,但还是放弃了,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放手。”
慕千山死活不松手。
明玄心想我以为你很沉稳,敢情都是装出来的:“我已经给你请了太医,人家一会就要来了!”
慕千山松开了他的手臂,但还攥着一角袖子。
明玄好气又好笑,说道:“别抓了,要被人看见了。”
慕千山松开手,神色颇有些恹恹。明玄把他盖好被子哄睡了,转身就见门口帘子一掀,韩岭一身蓝色直筒长袍跨进门槛,见他连忙叫了声“殿下”。
“不必多礼。”明玄没有受他这一拜,领着他来到床前,“今日辛苦韩太医救人。”
韩岭目光转向了床上躺着的人,压低声音:“这位便是广平王世子?他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兄弟阋墙。”明玄说,眉宇之间似乎有点忧虑,“他在……广平王府上似乎过得很不好,连下人都能欺负他。”
韩岭叹道:“殿下仁心。”
这位太子殿下确实名声很好,他体恤下人,心系百姓,读书练武又勤苦认真,没有半点出身皇家的骄矜之气,唯一的缺点就是心太软,这样的性格,将来若是世道生乱,恐怕凭自己一个人制衡不住。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太早。殿下今年才十四岁,恐怕还要多接触接触为君之道。
明玄看着他,他也收敛了心思,开始给昏迷在床上的人诊脉,又望闻问切一番,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但是见韩岭的眉毛渐渐皱了起来,心口不由得微一跳。
“怎么样?”明玄问。
就在这时,他眼睁睁看着床上的人蜷缩起来,在昏迷中咳嗽起来,星星点点落在被褥上,格外明显。
那是猩红的鲜血!
明玄大脑一片空白,那红色仿佛一记重锤,敲在了他的太阳穴上:“怎么……怎么会如此?”
他想到慕千山一反他原本性格的亲密,那恐怕不是多么矫情。
很可能是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韩岭紧蹙眉头,背后也出了一身冷汗。他收了银针,答非所问。“殿下,这不是病。”
“不是病?”明玄的眉毛蹙了起来。
太医点了点头,面色凝重。“是毒。”
明玄瞳孔微缩,下意识反驳:“怎么会是……”
韩岭将夹在指间的银针在明玄眼前一晃。银针尖端的一段竟然变黑了!
“臣将他经脉中的毒一部分以银针逼出,所以才显得银针发黑。”韩岭道,“当然,仅凭银针只能逼出部分毒性,要想全部逼出,需要解药。”
“什么解药?”明玄蹙眉。
“这毒虽然隐蔽,但解药的配置,却也不难。”太医道,“他身体中气足,没什么大碍,就是最近一段时间似乎过得不好,身体变弱,再此毒,所以才烧起来。按时给他吃药就没事了。但若是再拖一段时间,这幅身子骨恐怕是要毁了。”
“慕家敢用这么拙劣的手法杀人?”明玄只是小,但并不傻,“他们难道不知……”
“知道的,殿下。”韩岭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但这毒确实罕见,通常被用于暗杀,臣敢说中原鲜少有人是见过的。这是西域传进来的一种毒药,只是下毒的人明显不知道它真正的用法,用的剂量太大了。否则,就算是臣,也根本就不可能察觉到中毒症状。”
明玄眼神冷了下来,沉声问:“这毒叫什么名字?”
“沉香散,”韩岭回答,“毒发隐蔽,无明显症状,有异香。因此也很少有人察觉到这是一味毒药。”
“能治好吗?”明玄不关心沉香散究竟是什么毒药。
韩岭点了点头,“所幸他中毒尚浅,若是再晚一些时候,恐怕就真的回天乏术了。”说着在桌上留了一张药方,“按照这个方子抓药,吃两个月,就能将毒素排出体外了。”
“真的没事吗?”明玄视线瞥见慕千山干涩起皮的嘴唇,担忧道。
韩岭摸了摸自己下巴,笑道:“微臣岂敢欺瞒殿下!世子身体底子好,吃了解药,就算只是躺在床上养着,都能慢慢养好。就是要当心,不要让他再遭先前的罪了,否则就是铁打的身体,都经不住这番糟蹋。”
明玄这才松一口气,道:“这就好。”
韩岭躬身一弯,笑眯眯道:“殿下若是放心,微臣就告退了。”
明玄眼角弯了起来,正想说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被褥悉索的动静。
一只手从底下探了出来,按住了他的手腕。
明玄低头看了看,等韩岭退出去之后,就立刻转过身去,果然发现刚才昏迷的人眼帘掀了掀,露出一双深黑的眼眸。
“你醒啦。”明玄声音欣喜,眼底是掩藏不住的高兴。
慕千山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就像自己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是亵渎一样。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微微有些沙哑。
“殿下……谢谢你。”
他松开了方才按在明玄手腕上的那只手。他用手撑着床榻,想要支撑着自己起来,却差点因为无力而一头栽倒在床铺上。另一只手在自己袖中摸索一番,摸到了玉佩温润柔和的边缘。
他将玉佩递给明玄,“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明玄推开了他的手,说:“我不要。”
慕千山眨了下眼睛。
“玉佩可以护佑病人身体康健,”明玄说,“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可是我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感谢你的东西,慕千山想。
他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着,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是被明玄按着胳膊摇醒的。
他发烧发得浑身酸痛,就连眼珠都发疼,被微弱的灯火一照,几乎都要落下泪来。
还没等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一碗蒸腾着白色雾气的药就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明玄小声道:“喝药。”
慕千山顺从地喝下了药,没有叫苦。明玄又小声问:“你要吃糖吗?我有蜜饯。”
“我不吃。”慕千山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放下手,仔仔细细打量明玄的面容,像是要把这张脸烙印在心中。
“殿下,”他慢慢地说,“我会报答你的。”
明玄笑了,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你要怎么报答我啊。”
慕千山的视线落到明玄那双漂亮和干净的眼眸上,呼吸轻轻地拂落在两人的距离之间,他低声地、郑重地道:“殿下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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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离笼
垂帘轻轻晃动,将里头的动静淹没不闻,烛光如豆,在呼吸之间倏然轻颤。
“骗你的。”明玄半晌放下了药碗,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你出身广平王府,不应该遭受那样的侮辱。”
他说,“我的母后,也是出身将门。她曾经跟我说起过你。我找个时间和父皇说一声,让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这件事要是被其他人知道,父皇一定会答应的。”
慕千山听了,不由一呆。
明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里头是两块覆着白色糖霜的蜜饯,他拿起一块,将其塞到慕千山嘴里。
甜的自然比苦的好吃。甜蜜的滋味化在舌尖,慕千山怔怔地看着他。
“我还有功课,”明玄收起了东西,从床上跳了下来,“明天再来看你。”
慕千山手指动了动。忽然叫住了他。“殿下!”
他的动作太激烈,几乎要从床上滚下来。明玄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殿下以后会成为大晋的皇帝。”慕千山抬起头来,认真而不乏郑重地说道,“我会一直追随在殿下的身边。”
当时慕千山才只有十一岁,是一个太过年少的岁数。他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更不知道这种年少时的誓言,会随着一场又一场的大变,轻易焚烧成灰,触摸不到,再也没有办法实现。
明玄闻言转过头来,瞳孔中反射着一丝微弱的火光,眼底被火光映衬着,有些亮。
“追随我?”
慕千山愣了愣,撞见他的视线,本能的低下头。
想起了面前少年的身份,心里就觉得自己唐突了。
明玄可是太子。
好心救了自己已经是恩情。身边追随者,应该也数不胜数吧?
在一片寂静中,他闭了闭嘴唇,“殿下……”
“答应我了就不能反悔了,”明玄打断了他。
慕千山听到这句话倏而抬起头,他条件反射一般,反应快过思考,脸上残留的惊诧表情还没有散去。
明玄噗嗤一声笑出声,脸上原本严肃的神情也绷不住了。
“给我做伴读吧,”明玄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我亲自去和父皇说。”
慕千山中毒一事,在朝廷上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
很少有人知道最初的传言是来自明玄,但自流言在京城传开,北疆那边也有所耳闻,甚至有人千里迢迢回了京。迫于北疆殿臣的压力,丰乐帝将他安排住进宫中,打算让他当太子伴读。
消息一出,遭到了不少大臣的反对,出人意料,反对声音最激烈的居然是太子党。
慕千山命格太硬,年少时父母就早早夭亡,焉知不会妨碍太子的运道?
但是所有不同的言论都在丰乐帝的一锤定音之下消失了。半月后,丰乐帝颁布旨意,同意了这件事。
慕千山对广平王府毫无留恋,但接到广平王府的来信之后,他还是回去了一趟,身侧还依照明玄的嘱咐跟了两名锦衣卫。
而他脸上再也看不出饱受磋磨的样子,虽然因为大病,身形消瘦了不少,但再没有半分弱气了。
他走进书房,慕贤正在那里等候。两名锦衣卫没有离远,警惕地站在书房外面。
慕贤足足打量了他半刻钟,才慢慢地道:“慕千山。”
“我不知道你让我过来究竟要说些什么。”慕千山声音很冷。
慕贤最近承受的压力显然也很大,他脸色憔悴,但听到慕千山这话,还是冷笑起来。
“你以为太子是什么好人?”慕贤像是撕破了脸,眼神中闪动出毫不掩饰的恶意,“他也不过是看重你的身份罢了!你是不是觉得他是什么好人——”
“我确实这么觉得,”慕千山打断了他,平静道:“别人对我好和对我不好,我还是分得清的。还有,”他话题一转,“我之所以会回来,是想拜托你转告其他人一件事。”
“我的东西,我还是会拿回来的。”
这句话被慕千山说的很平淡,但又充斥着一股不符合他年龄的狠意。
撂下这句话后,慕千山转身离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廊尽头。
慕千山踏出广平王府的门槛,在门口见着了接他进宫的马车。
在北疆朝臣的争取之下,他不再住广平王府,从此以后便住在宫中。
不乏有人猜测东宫拉拢广平王世子,很可能是为了他以后的军权,然而这些或是恶意或是无意的揣测都只在暗地滋长,没有人敢在太子面前说。
慕千山不是因为自己生气,他生气的是别人用恶意的想法揣测明玄。
他掀开帘子,在见着里头的人时,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殿下?”
明玄坐在里头翻过一页书,淡淡道:“我不放心,就跟来了。”
慕千山一时无言。
他这次过来确实是瞒着明玄的,就是不想让他担心。然而他忽视了一件事——明玄是太子,东宫臣僚都为他所用,他瞒着他什么事,对方难道会不知道?
慕千山果断地认了错:“对不起。”
“他们对你说了些什么?”明玄问。
“说了你的坏话。”慕千山将当时的场景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而后为自己澄清道:“但我不信。”
明玄淡淡道:“说不定呢。我如果是真抱着利用你的心思才救的你,你打算怎么办?”
慕千山眼眸弯了起来:“那只能说明殿下是在骗人。如果我没猜错,我叔叔他们一家不是早就在拉拢殿下了吗?慕贤还送了你很多礼物。”
明玄没想到这么久之前的事他还记得一清二楚:“我可没要他的礼物。”
马车在路上缓缓而行,一直到了道路的尽头,转出一角飞檐,渐渐将广平王府甩在身后。
慕千山趴在窗沿上,向外看,微不可查地从胸腔里叹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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