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好好教教他规矩了。”赵氏站起来,冷漠地看了慕千山一眼,“这性子是随了他那早死的爹娘,这么不识好歹。把他关在房里,先饿上两天。”
慕千山被两个家仆拖回了房,门咔哒一声落锁。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清醒过来。
意识清醒的那一瞬间,首先感觉到的就是周身,尤其是背后剧烈的疼痛。
他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眼前发白,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头猛然撞上了床脚。他右手摸索着伸过去,勉强摸到了床柱,扶着它慢慢地坐起身来。
他想起之前发生过的事,嘴角就不由得多了一抹冷笑。但是现在他相当受制于人,好不容易养足力气,站起身来,想要推门。
门锁了。
一束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棂的间隙投射进来。
慕千山又用手去推窗,发现窗棂也被木条钉死,他眼中闪过冷色。
他心里其实知道,就算他再厉害,也对抗不了成年人,况且赵氏恐怕抓不着自己的错处。但是像那样被人欺侮,岂是能忍的?
嘉州慕氏三代为将,他若是如此窝囊,也无颜面对自己的父母了。
他发现门外情况有些不对,从门缝底下去看。这一看可不得了,原来门外还守着两个人。
就是为了防止他跑出去。
头又晕了一阵,一摸烧得发烫。眼下这个场景显然不能再折腾了,慕千山脸朝门外地侧躺在床上,虽然没有压到伤口,但是还是一触即疼,是一种在皮肉里埋了尖刀的疼痛。
受制于人。
慕千山即使武艺再强,也无法反抗两个成年人。他被拖回了房里,听着门在外头咔哒一声落了锁。
而后落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慕千山虽然年纪还小,但也大概猜出了自己的处境,他知道了恐怕这府上的人,是根本不待见自己。
他必须要回去。
屋内陈设简陋,光秃秃的房梁下头,除了一张上面铺着潮湿被褥的床,就只有一张空落落的,积满了灰尘的桌子。慕千山觉得有点饿了,他在箱子里翻了翻,在底下翻出一块干粮来,一边慢慢地啃,一边靠着对他来说过于高的桌子坐了下来。
感觉自己有了点力气之后,他便试着去推了推门。
推不开,外面落了锁。
慕千山从箱子底下翻出那把铁剑,但是它太重了,慕千山勉强提起这几十斤重的铁剑,又很快支撑不住摔了跤。
他被铁剑锋利的边缘划伤了手,外衫撕裂了一条,鲜血向外涌,很快便染了湿润鲜红的一片。
他撕下一片外衫裹了手臂,终于放弃了。
回头从箱子里找了几件衣服,将它们垫在床铺上,又脱下外套当做被子,闭着眼躺了上去。潮气透过薄薄的衣衫,浸到骨头缝里,像是结了冰渣似的,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裹紧了身上的衣衫。
现在已经是深秋了。
慕千山在床上翻了个身,默默地睁开了眼睛。
他从前没有这种“难以入眠”的经验。
一丝丝的寒冷与孤寂,伴随着这无尽的长夜,渐渐地将他包围,就像是一滩深黑的死水,透着砭骨的寒冷,将他逐渐吞没。
无论身份多么尊贵,骤逢大变,他也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孩。
而才来的第一天就这样了,之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他慢慢地蜷缩了起来。嘴唇翕动了下,似乎想要喃喃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口。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门依旧没有开,赵氏恐怕是铁定了心要将他关在房间里。
外头有两个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什么。
“广平王世子这是怎么了?”
“据说是将府上的公子推下了水,惹怒了夫人。所以才被关在了屋里。”
“公子向来顽劣……”
慕千山已经烧得有点迷糊了,浑身上下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不知不觉又昏了过去。到夜里才醒过来,他知道若是这个病再不治,他很可能就死在这间房里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但是他醒来的时候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饥饿。恐怕已经有三天了。
府上似乎忘记了有这么一号人,赵氏关了他这么久,把慕千山饿得头昏眼花,整个人都有些脱形,也没有派人送来一餐饭。
他吃力地下了床,感到一阵头重脚轻。提剑向门砍去,剑重重地砍在门上,顿时就裂开一道缝隙。
他跪在地上,冷汗涔涔,只能勉强用手臂支撑自己的身体。持剑的手臂在抖,不知弄了多久,才将门彻底破开。
慕千山骨子里是有一股狠劲的,他踉跄着站了起来,用剑支起了自己的身体。一股寒气顿时从外头袭来,原来已经是晚上。
外面还下了雪。
怪不得没有人发现他逃出来。
远处黑暗里,有一处明显灯火通明。慕千山知道那是赵氏住的地方,他勉强撑起来,摇摇晃晃地向那里走去。
赵氏正在堂屋里和婢女谈话,冷不防慕千山用剑重重一砍,将门户破开。婢女顿时被吓得惊叫起来。
“有刺客!”
赵氏也面露惊慌,听到外面有人走进来。“侍卫呢!”
侍卫很快就进来了,但是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之后,却都站在原地,不敢动。
赵氏胸口起伏不定,但看清来者是谁之后,一闪而过的惊慌很快就变成了厌恶。
“慕千山,”她板起一张脸,“你提着剑,私闯叔母所居,是要做什么?”
慕千山不言,松手,剑锋当啷一声坠地,他将其踢了过去,一直滑到赵氏面前,剑锋在月光下闪着寒芒。在对方说话之前,他率先开了口。
“你不是想杀我吗?”他语气中不带一丝波动。
不知为何,赵氏居然在这个年仅八岁的孩子神似其母的眉眼中,看到了一丝狠厉的光芒。
他非常准确地说出了赵氏的心事。赵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着那柄剑,眼神中闪过阴毒。
“现在就动手。”慕千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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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生辰
三年后。
正月十五,太子寿诞。
他的生辰正巧撞上元宵,因此身边每个人的记得牢。一大清早被人从床上叫醒,明玄揉揉眼睛,才发现是身旁侍奉的元德公公。
他清醒过来,也不要服侍,自己一个人穿好衣:“什么事?”
“宫里来了人,正在外头等您那,”元德脸上掩不住笑意,“今日是殿下的生辰。”
明玄问:“都有谁?”
“颖国公家的二公子,礼部尚书的大公子……”元德掰着手指算,“还有广平王府的大公子。”
“广平王府的大公子,”明玄略一沉吟,“你说的是慕贤?”
“怎么了殿下,”元德道,“这人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明玄半晌才道,“只是我看他不那么舒服。”
广平王才死不久,慕家的二公子就上了位。明玄身在宫中,对于当年的流言比一般人更为清楚。虽不好妄议长辈,但以慕昭的品性,这虽不能说是趁火打劫,也能算是小人得志了。
一个不领兵,不打仗的纨绔公子,怎么能撑得起广平王府?
连带着对慕贤,他也多了几分不待见。
“那要不不见了,”元德道,“老奴让他们出去?”
明玄叹了口气:“我倒是确实想这么做……不过,既然已经在外面等,那还是算了。”
话是如此说,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明玄将自己收拾了一番,从屏风后头转出来时全身已经变了个样子。他底子本就好,虽还没有长开,也难掩眉目之间清秀有神,不难看出日后是风神秀彻之人。
虽还是清早,外头已经渐渐热闹起来。正逢上元,城中烟火不禁,偶尔能听到几声鞭炮炸响。明玄坐在桌前,吃了点东西,今日是他的生辰,元德叫膳房别出心裁地给他准备了长寿面。明玄接了筷子,慢慢地吃着面,眼光一瞥,便看到庭院里放了不少箱笼,沉甸甸的,有两名小厮正合力将一个木箱抬进院子,这么冷的天,却满头是汗。
“这些是什么?谁送来的?”他问。
元德从他语气中听出了几分不悦,擦了擦汗,陪着笑道:“是广平王府上送来的东西,说是送给殿下,庆贺生辰的。”
广平王府,那不就是慕贤?
明玄本能地蹙起眉,他虽小,也知道其中的厉害:“不收。让他们送回去。”
元德瞧了瞧四周,放低了声音:“广平王府不是以那位大公子的名义送来的……而是以广平王的名义送来的。”
广平王的名义。
明玄默了默。
他和一般的皇子有所不同,别的皇子这时候还和母亲一道居住,而他是储君,皇后身体又一直不是很好,需要静养,因此很早就和母亲分开居住了。但就算他再老成,现在还是个小孩儿,除了太子的名号,手头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东宫里的这些下人说到底依靠的还是他,没有他的命令,自然不敢擅自拒绝广平王府来的东西。
元德低声问:“殿下,怎么办?”
“先收下,”明玄过了几秒,便做出决定,“再过两个月,便是庆功宴,范胥舅舅回来之后,以他的名义退回这些东西便是。”
要说明玄这个生辰,过得实在是不巧。丰乐帝在宫中召开宴会,从早到晚就要一天,他也没机会让人将这满院的箱子收拾起来了,只匆匆吩咐了元德两句,让他叫手下先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宫里已经来了马车,马车旁边站着几道身影,有高有矮,其中为首的是一个身量最高,身穿锦衣的青年,见着他就笑意盈盈地挥手示意。
“殿下!”
广平王府的慕贤公子,今年刚满十七岁。沾了自己父亲的光,听说科举一榜中了进士,仕途升迁显然是指日可待了。
京城权力斗争需要趁早站队的道理,他显然十分清楚,和他打好关系,不过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表面的真心实意背后,隐藏的至少有九分虚假。
虽然心底对这人没有什么好感,明玄还是笑了笑,尽管那笑容中并没有什么真情实意:“慕大公子。”
“殿下。”慕贤笑道,“生辰快乐。”
他身后的几人也纷纷应和:“殿下。”“殿下生辰快乐!”
慕贤想要去拉明玄的手,明玄却不动声色地向后一避,一脚踩上了马车,和他拉开了距离。
他上了马车,却听慕贤对赶车的太监说:“等等。”
“我有几句话想和殿下说。”
他掀开帘子,上了马车,明玄向旁边避了避,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见慕贤摊开掌心,神色中状似有些无奈:“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机会……”
他顿了顿,道:“今后就不能日日相见了。”
慕贤是丰乐帝安插给明玄的伴读,丰乐帝最近已经批了让他出宫,他既已经考中了进士,就不会再在宫中念书,不日后,便要做官。
明玄静静地盯着他摊开的掌心,尽管知道这张笑脸背后至少有九成的虚伪,还是应了:“嗯,我知道。”
顿了顿,又加了句:“大公子,你让人把府上的那些东西搬回去吧。”
“殿下不喜欢?”慕贤顿了下,问。
“我只是过个生辰,”明玄向后坐了坐,道,“收你们这么多东西,不太好。”
慕贤也不在意,只要能让明玄明白广平王府的心意,那么他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殿下要是不喜欢,我可以送别的东西给你。”
毕竟是如今广平王府的脸面,慕贤退了一步,明玄也不能让他脸上太难看,随口道:“你可以送我一块玉。”
“怎么?”慕贤问。
“母后一直身体不好,卧病在床。”明玄透过窗口看向外头,一线天光映在眸底,慢慢道,“算是为她祈福,让她身体好一点。”
慕贤道:“我这里倒确实有。”
明玄盯着他递过来的那块玉佩,神色微动。
这块玉佩的制式其实很普通。普通的莲花,雕工甚至有点粗糙,玉质却十分莹润,在黑暗的车厢中隐约能看见温润的光泽。
“这……”他手心攥着冰凉的流苏,心中不免感到几分奇怪,有几分怪异的熟悉,“这不是……”
慕贤道:“送你了。”
明玄应了声,为了避免脸上有些发僵的神情被慕贤看出来,又点了点头。
“谢谢你。”他眼睫垂下,似乎盯着手里的玉佩,又似乎在放空,因此错过了那一瞬间慕贤眼底的神情。
“今天晚上,我想到你府上去一趟,可以吗?”
慕贤原本要说出的话被顿时就卡住了,似乎没有料到,足足愣了好一瞬才意识到不用他说出口了:“好。”
京城这个时候多风雪,早上天空分明还只是有些阴沉,到了傍晚就飘起了零星的雪花,随着入夜,雪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地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等到宫中宴散,已是戌时三刻。一驾马车自皇宫驶出,广平王府后巷的角门迎来了不速之客。
元德扶着明玄下了马车,心里十分不解殿下为何深夜出行,但看到明玄一路上有些阴沉的脸色,还是闭了嘴。
有些人看他年纪小,就以为他和外表一样稚弱好骗,用一种轻视的目光看待他,但元德却知道明玄很少心血来潮,若是打定决心做一件事,那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就像他不待见广平王府里的人,却还是会没有任何异色地去拜访对方,就广平王府送礼一事亲自向他们道谢。
“殿下。”他最后只是唤了他一声,语气担忧。
“在外头等我,”明玄回过头来,深深吸了口气,“我一会儿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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