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山重病,怕是轮不到你了。你心中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明安愣了一下,老实摇头。
安王沉吟不语,半晌才说:“我有一个人选,是王家的公子。今年二十八岁,也算是一表人才了。”
“王家公子?”宁安郡主问,“谁?”
“王骥。”安王说。
明安先是愣住,而后迅速回过神来,大声道,“父王,我不嫁!”
王骥是谁?那是当朝权奸,吏部尚书王亭的嫡子!更何况,他仗着家里有权有势,胡作非为,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公子。就算是在外头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进来,恐怕都比王骥的品性要来得好!
她身体都被气得有些发抖,“父王……为何看中了这样一个人?”
她一直以为安王待自己是很好的,虽然他要收回她的兵权,还要将她嫁人,但她心里一直十分敬重自己的这位父亲。毕竟,安王并没有亏待她。
但嫁给王骥,安王一定是和王党做了什么交易。
安王蹙起眉,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明安。”
他甚少叫她的全名,宁安郡主不由怔住了。
“今上在位,不会长久。”他说,“四方势力,都逃不了站队——当今朝堂,除了王党,也便只有广平王了。但广平王病重,只要他一死,依附于他的势力都会土崩瓦解。何况他还是前太子明玄一系的臣属。”
“那您就要和王党合作?”明安的声线略微颤抖,“您不是……站在皇上那一方的吗?”
安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明安忽而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像是腐烂的花瓣,甜腻恶心,令人作呕。视线忽而旋转起来,等她反应过来,额角已经撞上了桌子,地毯上织金的花纹变得模糊。
她的心脏重重地沉了下去,无论如何没有料到这个被她成为父王的男人,竟然会对她出手。
“来人。”
门外,几个丫鬟鱼贯而入,将已经失去意识的明安扶起。
安王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桌面上,不咸不淡道:“将郡主送到王大人府上。”
丫鬟低着头,不敢和他目光对撞,应了声是,将人事不省的明安扶了出去。安王目送着她出去,闭了闭眼。
如今的朝局虽然混乱,但对他而言却是个难得的机会。
朝中三方势力角逐,都想要置对方于死地。其中,王党和嘉安帝这两股势力,缺少的就是兵权。慕千山手中有兵,但跟他们两方都不合作。
他只要真心诚意地投奔皇帝,便是改变这三方平衡的推手。到那时,就连皇帝也要敬他三分,他也不再是西南默默无闻的郡王,成为皇帝仰仗之人不在话下。
问题是,皇帝忌惮的,就是这样的人。正是因为同为皇族,丰乐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当年,功高如慕沉,也要被他质疑,范胥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荻城,很难说背后没有丰乐帝的参与。
他几日前进宫,和慕千山正好一前一后。他在大殿上躬身行礼,但一见着嘉安帝,看到那张和丰乐帝如出一辙的面孔的时候,便知道他的性格恐怕和丰乐帝十分相似。
若不是有深沉的心思和狠辣的手段,他又如何在王党的眼皮底下顺利登基?
他当然可以选择凭借手中的兵权辅佐皇帝。但是又有谁知道——嘉安帝不会因为猜忌,让他成为第二个范胥呢?
夜色低垂,隐去了安王眼中的思绪。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空中落下,映在他的眼底,好像掩去了天地间的肮脏。
……
大雪纷扬而落,整个世界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霜白。一道影子从安王府飞出,在夜幕的掩映之下掠过大街小巷,飞到了夜色之下戒备森严的高门大户。
王府。
呼啦啦飞鸟振翅,信鸽划破夜幕落在了窗前。
一双手打开窗子,将它抱了进来。取出绑在鸟腿上的竹筒。
屋外暗卫脚步匆匆,惊疑不定:“大人。”
“无妨。”
声音的主人用小刀划破竹筒,将里头的书信在灯火下抽了出来。
竹筒呈中间粗,两头细,这是一种可以保证穿书机密性的特殊手段。书信只要放进去,不破坏竹筒是无法取出来的。
王亭在烛火下一目十行地扫过书信内容,忽而展颜一笑。
“安王还真舍得下本钱。”
他身穿深蓝色圆领长袍,是一名四十几岁的中年人,面相和德贵妃有几分相似之处,看上去甚至有几分儒雅的书生气,并不像个奸臣。
但外表,并不能揭示一个人内心的性格,王亭的所作所为,和儒雅并没有半分钱的干系。
王亭用手指摩挲着信纸,眼底神色愈深。
他收到的这封信件,乃是从安王府上来的。内容就是商讨宁安郡主和王骥的婚事。
说是婚事,也不尽然。王骥虽没有正妻,但府上已经收了不少妾。聪明人自然懂得聪明人的心思,在官场上由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吏,做到如今的右相、吏部尚书,没有人比王亭更加深谙人性中的那些幽微关窍。王亭知道,安王将宁安郡主送过来,不是给王骥做妻,而是做棋子,人质。
这招他用得纯熟。因为他的儿子,安王世子,如今也住在宫中。表面上是叙旧,实际上就是成了嘉安帝的人质。
安王回京后,将质子留在京城,降低皇帝心中的警惕,又向皇帝请旨,将宁安郡主赐婚广平王慕千山,借宁安郡主之手,分化慕千山手中的兵权。这件事中,出现的唯一变数,就是慕千山忽然生了重病,宁安郡主对他而言,便没有了用处。
他将信纸放到了烛火上,看着火苗舔舐信纸,逐步化为灰烬。眼中一丝笑意没有散去,逐渐转化为了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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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没有,后天没有
第11章 有病
这几日的朝中,也不平静。
慕千山重病,而且有治不好的趋势,主战派没了主心骨,眼看着不是要办婚事,而是要办丧事了。
慕千山代表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而是嘉州慕氏的大旗,他可以说是最后一个人。这也就是丰乐帝当初没有动他的原因——军中有很多慕家的旧部。
这些人在当年要么退隐,要么不受重用,因为范胥的缘故,才保护了其中一部分人仍留在北疆。直到慕千山再掌兵权之后,才得到提拔。因此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慕千山病了半月,主和派接手了兵部一部分军务,调集自己手下的一部分人,将其撤换了下来。
这个过程遭受了一定的阻力,但因着慕千山的缺席,最终还是成功地推行了下去。明眼人都知道,陈楼的兵败,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将领背叛,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关键时刻没有等到军粮的支援。这与北疆军中的一部分蛀虫不乏关系。
而这些人上头有或多或少的关系。眼看着可以得到好处,朝中自然有人眼红,都肆无忌惮,将自己的人送进去,托人打点好关系。
乌瀚使团的入京,也正式确定了下来。
慕千山病情沉重,仍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这几天拒绝了嘉安帝从宫里派来的太医,停了药,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
第一是因为朝中局势已定,不需要他再服毒了;第二是因为他府上还有个明玄。
昨日刚停的药,慕千山第二天就感觉神志清醒了一点,没有那么昏沉。
床头的木桌上放着一碗解药。
沉香散毒性剧烈,解起来自然也不容易,至少要连续服用解药一周,才能拔除病根。慕千山端起来,一饮而尽,估摸着自己大概还要在床上躺两天。
他现在浑身乏力,都走不了路。
门外传来两声轻轻的叩击,进来了一个人。
“主上。”
“情况如何?”慕千山问。声音虽然虚弱,但还很镇定。
“朝廷往边关安插的人,主要在安州、宁州,处在北疆防线的西段。上次正是因为西段守军没有及时回援,才让局势无可挽回。”影卫道,“暗部调查了这两地的长官,共同之处都是从内地调任的,累次升迁,任边户使。但是与他们同期为官的将领,分明曾阻挡英王叛军立过功,现在却在他们手下。”
慕千山说:“先等他们部署完了,我再出面。这次不仅要趁此机会给主和派一个下马威,让王党不要来找我麻烦,还要拔除军中痼疾。”
此事之后,他也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拒婚。
命犯七杀,注定孤独一生。不然为何订婚之事刚定下,他就突然重病卧床呢?
慕千山沉吟一会:“我知道了。”
随即突然道:“府上有轮椅吗?”
自两日之前明玄来看过他之后,他就没再看到明玄。有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反正事情已经撞破了,他两天没见明玄,发现自己其实很想他。
影卫效率很高,片刻之后慕千山就被他推着,坐着轮椅下了楼。
慕千山府上是典型的武将布置,庭院里有箭靶和木桩。慕千山对影卫管得不严,清晨影卫在庭院里训练。顾紫箫站在一旁,抱臂看着众人。
嗖的一声,箭头没入箭靶,到后头却失了力,偏离靶心半寸。
顾紫箫看了直摇头:“还要再练。”
射箭的是一个比她还要年轻几分的青年男子,闻言道:“是。”
顾紫箫“嗯”了声,听到后头传来脚步声,转过头,眼神有些惊讶。
“小公子?”
明玄好脾气地笑了笑。“我年纪不小了。”
面前的青年长得很好看,脸上几乎没有岁月的风霜。顾紫箫听他这么一说,有些惊讶。
她向来是不会被成见束缚的人,几乎是立即饶有兴致地问:“你几岁?”
“应该比你大吧。”明玄说。“我二十五了。”
顾紫箫笑了:“我和主上同岁,他二十三岁——算起来你比主上还大两岁呢。”
慕千山不端着那副广平王架子的时候,确实能看出是二十三岁。他年轻,手段了得,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都能牺牲。
明玄不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会玩过头,吃药把自己吃死,但是想起来,心中还是隐约有几分恼火。
明玄接过她手中的弓箭,漫不经心问:“我能试试吗?”
顾紫箫笑道:“自然。”
见到这儿有动静,庭院里正在做其他练习的影卫都停了下来,在周围围了一圈。明玄掂了下弓,不算很重。
他的身体记忆还在,握着弓的手很稳,张弓搭箭的姿势也挑不出错处,对准远处一个空的草靶,眯起眼,松开了手。
——箭身带着一道弯月的弧度,飞了出去,几乎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残影!
和他风神秀彻,平和无害的外表不同,明玄手下的箭光,隐隐有风雷之势。顾紫箫差点以为自己看错,朝箭靶的方向瞟了一眼,箭头直直地插在靶心之中。
旁边围着的一圈影卫喝起彩。“好!”
“起什么哄!”顾紫箫笑着赶走周围围着的一圈人,“走走走,都给我做自己的事情去!”
众人不敢忤逆,悻悻散了。箭靶前只留明玄和顾紫箫两人,空出了一片场地。
顾紫箫转向明玄,“没想到王爷带进府的人这么厉害,简直捡到宝了。不过,我怎么觉得你不是个普通人呢?”
“我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明玄低声说,“是慕千山把我带回来的。”
“这样。”顾紫箫思忖道,向他伸出手。“顾紫箫,交个朋友。以后有什么事我罩了。”
明玄才犹豫了一下,手就被这姑娘握紧了,使劲摇晃了下。这姑娘的性格相当奔放,难道习武的女子都是这样?明玄这样想着,察觉她手上有一层薄茧,恐怕是握久了兵器的。
他有些不适应,将手抽了回来:“多谢好意。”
顾紫箫察觉到他似乎不那么喜欢身体触碰,原本要拍他肩膀的手收了回来,有些尴尬地说:“平日里和同僚们都是这样相处,习惯了,见谅,见谅。”
明玄摆摆手,道:“不妨事。”
他很欣赏脾性率真的人。
他想了想,问顾紫箫:“敢问顾姑娘,能否带我去府外转转?”
顾紫箫恍然,回过神来:“哦对,这几天你都没出过一次府。王爷一直把你关在屋里,不让你出去,是不是。”
明玄:“……”
倒也没有。
顾紫箫环顾四周,小声说:“我们主上有点病,要是他对你图谋不轨,你就赶紧跑。凭你这武艺,到哪儿都能又一席之地。”
明玄哭笑不得,身后却传来阴恻恻的声音:“顾紫箫。”
顾紫箫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当即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脸,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刚才聊得太过投机,她竟然没有注意到那么明显的轮椅声音。
明玄后知后觉地回过头,看到的就是坐在轮椅中间的慕千山。
他腿上盖了一层薄毯,被影卫推着过来的,因为大病一场,身形都显得削瘦了些。影卫把轮椅推到两人面前,恭敬地低头:“统领,明公子。”
和慕千山对视的瞬间,明玄喉头微微一动。
慕千山即使坐着也很高,他的视线可以触及到自己的胸口,因此看他的时候必须将视线垂下。他身上的强势和镇定并没有消失,但却因这样一个视角而出现了小小的缺口。
慕千山让两人走了,明玄这才开口问:“你的腿怎么了?”
“不妨事,”慕千山道,“中毒的后遗症。过两天会自己好的。”
话虽如此,明玄还是下意识地蹙起了眉。
“你要出府?”慕千山问。
明玄心神有些烦乱,摇了摇头。
“不出去了。”
两人视线在空气中交汇。
明玄打量慕千山的脸色,问:“你停药了?”
慕千山答非所问:“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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