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上界律法,而不得在凡人面前施法的玄又脚步匆忙地登上城墙。
一见着楚长安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翻手便自亲卫手中夺过长弓,弯弓搭箭一气呵成,一箭贯穿皇帝的肩胛骨。
玄又射箭时,在箭矢上施了法术,叫躲在皇帝壳子里的云阳氏躲闪不及,亦被伤及神魂。
玄又此番,真真是想敲开楚长安的脑壳,瞧瞧他如今到底在想甚么,怎会在这种紧要关头泄气。
“竖子!捡起你的剑!”
闻见玄又的厉喝,楚长安这才自恍惚中回神,劈手夺过皇帝手中剑,眸光狠厉,反手刺中皇帝的腹部。
可那皇帝竟不躲不闪,于利剑穿身而过时,眼中忽地闪过清光,隐隐能瞧见几分赞赏。
他说:“做得好,不愧是楚家儿郎。”
但听此言,楚长安不可置信地抬眼去看,竟瞧见了许多年未见的、熟悉的目光。
那是他的父亲,是那个深受大楚子民爱戴的永安帝。
凡人见不着皇帝身上突然汹涌的气运,可玄又、弦锦、友一凝、以秋枫等人却是瞧的得清清楚楚。
弦锦心下顿时明了,这竟是原先那个永安帝回来了,怪不得这些日子地府不曾上报过凡间异样。
原是永安帝自魂魄离体后,从未离开。
他看着云阳氏一步步算计自个儿的几个儿子,再到儿子一步步执棋反扑。
这么些年,若不是先前的功德、气运护在他身上,怕是早已魂飞魄散。
永安帝对腹部的疼痛浑然不觉,反而抬手拉近了自个儿的儿子,似是楚长安儿时记忆中的模样抱了他一次。
复拍了拍他的肩,股股瞧不见的煞气自永安帝身上腾起翻滚,他眉心一皱,猛地推开楚长安,借着丞相给的力,摇晃着身形靠在城墙边。
永安帝喉间含血,想要笑出声,却是止不住咳出声来,连带这大蓬大蓬的血水一道咳出来。
可最终,还是叫他如愿笑了出来。
永安帝目光心疼的看向楚长安,缓缓道:“辛苦了,承德。”
话音刚落,那永安帝似是回光返照一般,手腕一转,翻身站上城墙,衣袖一挥,面容严肃。
一如许多年前在朝堂之上,日日为民生忧心的模样。
“传朕旨意!朕,自知愧对天下苍生,故在此传位于四皇子!”
永安帝每落下一字,口中鲜血便涌出一次,短短几个字眼,血水数次糊住他的嗓子眼儿,却皆被他咽了下去。
大楚的永安帝最后一字落下时,城下一片先是静默一片,而后便如沸水一般哗然一片。
永安帝却紧盯面前的起义军,回首瞧了眼无数个日夜坐在皇宫穹顶俯瞰的燕京,看了眼多年在边关未见的儿子,抬脚便从城墙上坠落。
皇后有皇后的尊严,帝王也有帝王的尊严。
明黄色衣裳翻飞,永安帝为他的儿子、百姓、国家做了最后一件事。
那股股煞气自永安帝跳下城墙时,就已脱离他的身体,以极快的速度朝远方而去,弦锦同玄又登时御风跟上。
耳畔忽地响起刺耳的嗡鸣,抬眼看去,大羿箭矢先快一步,流光闪过,就已拦住了云阳帝君的去路。
扶柏下界数日,早已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扩大一花世界。
时至今日,整个燕京,早已笼罩杂一花世界中,界中一切,只要扶柏想知,便无她不知的。
弑神的箭矢身上戾气翻滚,极爱邪魔周身的煞气,不过两息,那云阳帝君周身磅礴的煞气就已消失不见,状似个没牙的老虎。
第71章 凤凰
玄又此番并未想到这四帝子的劫数竟是这般如此,现下正是恼火的很。
听得云阳帝君这般言论,也不同他废话,反手就将墨阳剑甩出去,漆黑的流光宛如疾电,眨眼就将云阳帝君牢牢钉在深红的宫墙上。
“上回不过是借了共工上君的力,还真当你是此前在上界兴风作浪的云阳氏帝君么?!”
回应玄又的,是数不清由煞气、浊气所化的黑龙。
见此,玄又面上闪过不屑,周身赤红刀光上下翻飞,似是赤龙的怒吼闪,摧枯拉朽地就将数不清的黑龙打散了去。
弦锦冷哼一声,飞景出鞘,随心而动。
银白剑身宛若游龙,下刻,便钉住了云阳帝君另外一只臂膀。
耳畔劲风呼啸而过,紫电、青霜自城外疾电般飞来,势如破竹地穿过浊煞之气,将其双腿钉住,叫他动弹不得。
“掌六十四部战将的勾陈、参透定数的司命、万法无用的龙神、华阳钦定的月老……”
云阳帝君忽地呵呵笑起来,神情癫狂,“你们这两个小娃娃还真是看得起我!”
话音未落,大羿箭矢就已抵在其喉间。
扶柏不理会他,侧目望向玄又与弦锦。
“这等邪魔身上的煞气、戾气于我这箭矢乃是大补之物,此番,可否由我的箭矢炼化他?”
闻言,玄又同弦锦对视一眼,意下一致。
“你快些,日后将他神魂里落下的一片轮回镜碎片送去昆仑墟便可,”玄又说着,后又觉得不妥,又道:“送去穷桑城也成。”
听罢,扶柏瞧了两眼弦锦,抿唇笑了笑,也不做多言,翻手便在箭身处落下一道咒印。
大羿箭矢本就是大凶之物,曾斩落过天神,也斩落过堕落为邪魔的天神,之于云阳帝君之类,是最喜不过了。
此番得到首肯后,箭身便显现出红光,颜色竟比玄又的赤虎还要红上几分,瞧起来似是有几分欢呼雀跃。
那云阳帝君被大羿箭矢吞噬时,面庞扭曲,凄厉的喊声一声大过一声。
幸而不过是一息之间的事儿,倘若再喊得多些,便会被玄又的墨阳剑中的厉鬼啃食殆尽。
至此,大楚国中乱世落下帷幕。
.
三月初一,四皇子继位。
新皇力排众议,将国号立为他的字,承德。
瞧着四皇子一步一步的走向皇位,朝臣跪拜,万民敬仰。
玄又心下难免欣慰,习惯性地侧头去寻弦锦,却只瞧见了友一凝。
“弦锦呢?”
闻言,友一凝一阵无语,极想问问她脑子里,除了弦锦就没旁人了么。
她心下是这般想的,可面上却不是如此,伸手指了指天,“你抬头瞧瞧。”
玄又抬首望去,只见天幕赤红一片,似那火光烧上了云一般。
定眼望去,却见红羽一身,唯有尾尖一点青羽的凤凰自天边飞来。
恰在此时,四皇子于皇位上落座,那凤凰携祥云而来,于新皇额顶上空盘旋三圈,啼鸣三声,而后展翅飞走。
“此乃凤凰!”
钦天监的官员面色大喜,齐齐跪拜出声,“凤凰出,天下定!吾皇乃天定之人!”
“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但听此声落下,紧跟着便是朝臣的齐声呐喊,再之后便是将士、侍从、百姓的跪拜呐喊声连绵不绝。
唯有玄又气得牙痒。
凭甚么这小子能见着弦锦真身!
不过就是渡劫罢了,他凭甚么?!
玄帝真真是咬牙切齿,心中醋水翻滚滔天,险些就冲上前将她这便宜徒弟从皇位上拽下来自个儿坐上去。
见她这副笑着咬牙的模样,心知肚明的司命星君同月老咬牙憋笑,可终是未能忍住,拍了拍玄又,大笑出声。
友一凝趴在以秋枫的肩上,一面拭去沁出眼角的泪花,一面毫不留情地嘲笑:“哈哈哈哈哈你玄又也有今日哈哈哈哈哈……”
直至新皇登基大典结束,玄帝的几位挚友的笑声还未停下。
御书房中,将将大赦天下的新帝奇怪的望向自个儿师尊,却在收获了师尊数不尽的眼刀后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弦锦进门后,先闻见的是挚友的笑声,心下还觉得奇怪,抬眼远远望见玄又铁青的脸色后,登时了然。
原是拈酸了。
弦锦快步上前凑到只留了个背影给她的玄又跟前,捏了捏她的指尖。
却见这虎性子极倔,怎么也不肯分给她半点目光。
弦锦只得软了嗓音哄她:“这不是你这徒弟想自小就想瞧瞧青阳氏凤凰的心愿么,你堂堂师尊,怎会同弟子置气,定是不会的罢?”
闻言,玄又绷着脸,拢了拢衣袖,鼻子出气。
弦锦又往前凑了凑,拉长了音调唤她:“玄又——”
“凭甚么我都未瞧过,他就能瞧?还有这整个燕京的人都瞧见了,就连那个土地仙都瞧见了!我都未瞧过!”
玄又真真是把自个儿气的七窍生烟,倘若现下是个原型,一身虎毛只怕皆是炸开了。
弦锦歪了歪头,“你此番,不是也瞧见了么?”
但听此言,玄又一噎,咬紧牙关,又转过身去背对她。
弦锦故技重施地拖长了尾调,又唤她:“玄又——”
但见玄又依旧不肯理自个儿,弦锦锲而不舍地继续唤她。
耳畔一声又一声较为绵软的声音划过,似是轻羽拂过面颊,叫人心痒的很。
玄又抵不住她这般模样,终是转了身,将脸埋在她怀里,宛如稚子般赌气道:“不成,你下回只能给我瞧,你羽毛这般漂亮,给旁人瞧,我可难受的紧。”
弦锦眉眼含笑,“玄帝这是在拈酸吃醋么?”
话音刚落,她便察觉怀中有异动,玄又的一双虎耳朵忽地冒出来,弦锦没忍住,当即就上手去捏。
耳朵处很痒,玄又不自觉地抖了抖耳朵,死活不肯将通红的脸自她怀中离开,只闷闷地答了声:“是。”
早早预料布下隔音的术法后,瞧见一切的友一凝嘴角抑不住笑。
扶柏倒是捧了一颗老妈子心,顿感欣慰。
只有自弦锦进来后,就被师尊的挚友蒙住双眼、堵住耳朵的新帝不晓得发生了甚么,心下正疑惑的紧。
第72章 离别与常羊山
承德元年三月初五,自天边袭来的一道青光坠落于皇宫。
青鸟身形不稳地飞进皇宫,未等其飞至眼前,友一凝就已先嗅到其身上的血腥气,随着血腥气一同前来的,还有青帝的木纹信纸。
玄又伸手取下信纸,还未展开便听见其中传来少卿急促的声音:“常羊山有变,速来!”
青帝这般焦急的模样着实不多见,急匆匆的话语听得几人皆是懵了一双眼。
玄又不禁蹙眉,那常羊山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封印镇压的阵法,莫不是这些个阵法全破了,刑天上君又活了?
未等不及细想,扶柏同六识已先行一步御风离去。
友一凝见状,当即隔空画下真言,霎时间,一道灿金色自宫中飞出跃过南天门,直奔常羊山。
下瞬,司命星君与蓬莱仙岛岛主便消失在原地。
新帝将将下朝,偌大的御书房中就已只剩下玄又和弦锦。
先前同自个儿师尊常在一处的几位早已不在屋中,新帝虽知师尊的挚友大抵不是甚么凡间的术士,应当也是天上的神仙。
常伴这些个看似亲切实则离的很远的长辈跟前,他早已是做好了离别的准备,可离别总是伤感的。
新帝曾在起义之时,就问过当时任他身边左将军的友一凝——
既是神仙,那为何不用法术来助他起义。
那时的司命星君只瞥了他一眼,神色淡然。
言神仙不是万能的,决定起义是你的事,即使是神仙也不得动用术法干预,假若我今日用术法助了你,那日后是不是还需用术法助你治国。
再者,我都用术法助你起义成功了,又用术法助你治了国,那我又为何不自个儿去做那个皇帝?
自从那日起,新帝便明白了,即使神仙,也不得干预凡间的事儿。
可楚长安将将失去父亲母亲、兄弟姊妹,还有他的皇子妃,如今,就连他你许久都未曾见到的师尊又要消失了。
从皇子到新帝,他失去的太多了。
纵使他已身为帝王,知帝王家必定是孤家寡人,却依旧不死心的,留有不舍。
楚长安立在御书房门前,脚步不自觉地往前上了两步,嗫嚅地问:“师尊,您这是又要走了么?”
闻言,玄又攥住弦锦的手一顿,抬眼望着面前丧妻丧父丧母的小孩,神色难免附上了怜悯。
可更多的却是悲切,她突然年前,自个儿同弦锦比之他,其实也是差不多的,丧父丧母。
可那些个日子,已经过去的太远了,远到看不清自个儿儿时的模样了。
她同弦锦尚且还有可以记恨的,但楚长安却是没有了,他如今,唯一的念想,大抵也就只有大楚的黎民百姓了。
活了这这样,悟出了命数,也瞧淡了不少事。
与少年时的意气风发相比,更似是那真正的被供奉在庙宇之上,那个悲天悯人的神仙。
也似是话本子中,那些在天上望着凡人一世又一世,淡漠地瞧过的神仙。
慈悲为怀,可究竟甚么是慈悲为怀。
夫子曾言:慈悲,是为众生慈,是为众生悲,却又不止这一个说法,大抵,还要自个儿悟。
可玄又同弦锦悟了万万年,却仍旧参悟不透其中道理。
只晓得,上界的仙家天神同下界的凡人一般,不过是寿数多了些,会了些术法真言罢了。
弦锦闭了闭眼道:“为帝者甚孤。”
余下的话她并未说出口,可玄又却是替她说了出来。
她深吸一气,道:“为师晓得你不舍,可为师也有为师要做的事,你也有你也有你要做的事儿。”
“楚长安,已是大楚的帝王,是这天下的主人,亦是黎明百姓的天,如今的大楚百废待兴,如何振兴大楚才是你应当做的事。”
玄又抬手替他抹去先前弦锦在他身上烙下的神识烙印,眸中似是无悲无喜,状似燕京中供奉的庙宇中的神像一般。
“莫要忘了你的父亲母亲,还有你的皇子妃,莫要辜负了他们对你的期望,也莫要忘了起义军对你的忠诚和百姓对你的期许。”
她这段话说的通透,说的未能经历楚长安一事的冠冕堂皇,可说的却是事实。
37/42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