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据别人的身体,也只能做到这地步,真没用啊。’
声音贴着耳廓响起。
时雁一毫无犹豫地向后肘击,确实有打中实物的感觉,定眼一瞧,就见一团白影被打散了半边形,很快又凝结成了人的模样。
这鬼影细看之下,身形轮廓与他别无二致,脸上五官却是一片空白。
“装神弄鬼。”
‘你心知肚明我是谁,何必不肯承认。’
白影没有五官,但随着说话语气的起伏,空白一片的脸会有不同程度的绷紧,让它显得异常诡异。
‘月仙楼主……我指那个男人,最初捡回的人是我,而你鸠占鹊巢,白白占了我的身体,又不肯乖乖听话,非要和人作对。’
它说到这里情绪激动起来,抬起的手中白色的气流汇聚,最后形成了一柄与时雁一惯用匕首一致的武器。
‘你把自己看得太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却依旧不愿低头!’
时雁一接下它愤怒状态下的一击,随惯性往后退了几步。
它的话勾起了短暂的记忆,已经规整完毕的识海中,属于少年时的那部分鲜活起来。
前楼主将他带回楼内,一说是为了给自己突破修为当储备粮。
时雁一也曾有过一段吃好喝好的日子,可惜持续时间短暂,于往后的梦魇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囿困于当时尚且不成熟的身体,并不能很好地分清自己是谁,每天过得浑浑噩噩,依稀会有记忆断片的时候。
‘……以致过早暴露自己,若不是我给你兜底,你未必能活到现在。’
白影再度开口,边说边攻击时雁一。
‘可你却没能做到那一步!你毁了先生的计划!不配活着!’
时雁一初次正面接触心魔,对其知之甚少,但它好像对过往如数家珍,从少年时期一直谈到前楼主亡故,唯一的区别,它口中所谓的计划,他人希望时雁一长成的方向,与实际截然不同。
他成了精密仪器里坏掉的那个部件,影响到了整体的运作,直接把事态发展带到了一个不可控的方向。
先生是谁,计划又是什么,无法从心魔口中探听到分毫。
它看似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大部分时候都在重复着时雁一应该成为的人,这与他们最初的想法相悖。
所以如今,借由拘灵法阵,需要将鸠占鹊巢的他驱逐,让身体重归它真正的主人,一个听话的棋子。
“啰啰嗦嗦地讲个没完,说我不听话,难道不该怪你自己过分无能?”
‘你闭嘴!’
白影好似被戳到痛处,怒喝一声后,身形骤然拔高抽长,它化成心魔原本的模样,头呈三角,其上黑色的线条状若蛇纹,身躯是瘦长的一大截。
它沿着拘灵法阵的边缘绕行,一边说着让时雁一闭嘴,一边又大逞口舌之快。
心魔可以窥探宿主的内心,它化身此种形态,也是为了搭配阵法,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能力。
但很快它便发现,时雁一近段时间成长很快,他在一路的奔逃中掌握了足够多的实战经验。
又在不久前吞噬了魔君的意识,这给他原本脆弱不堪的精神上了一层屏障。
它一时竟有些无从下手。
拘灵阵的作用是同时将目标锁定,纳入其中,在阵中分出单独的微小空间。
阵外的人能瞧见阵中实际,阵中人却只能似管中窥豹,只可见一斑。
时雁一认为拘灵法阵中仅他一人,真相并非如此,而是拘灵阵体现出来的障眼法,目的是将人逐个击破。
他无法见到同在阵中的黎孟夜,后者亦然。
相较于时雁一这边与心魔的二人对决,黎孟夜这边热闹许多。
阵法构筑的情形与黎孟夜不久前在梦中所见相差不大,唯一的区别在于法阵围困的只他一人,没有另一道身影被他护在身侧。
直面本该虚无缥缈的场景,意外让他发现了不少细节。
黎孟夜握紧了出鞘的星霜刀,起阵者显然很了解他,在单独的杀阵外还加入了心魔。
即便再不愿承认,也避不开阵法下,被强制揪起的陈年旧事。
当日黎家一夜灭门,他同黎与兄妹反目,一直都是他压抑多年的梦魇,郁结在心。
哪怕是因为心神被控,朝人动的手,黎孟夜的身体依旧将血刃黎氏满门的感觉刻入了骨髓,他记得当时每一刀下去的颤抖,本能的反抗却被催眠后的意识尽数压下。
让他化作毫无思想的杀人凶器,一夜之间屠戮满门。
阵法中的心魔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
那一晚的记忆复苏,好似已然嗅闻到满室浓郁的血腥气,每跨出一步都能感到脚下传来的阻力,那血流汇聚在一起,到处可见倒地的尸体。
每一次挥刀斩落带起的惨叫声,在此时尽数回至耳畔。
黎孟夜睁眼,浅色的双瞳隐有血色浮现,让他好像成了当日那个不知疲倦为何物,只是机械重复着执刀斩人的修罗。
心魔未置一词,便已然将他内心不可抹除的罪恶搬上了明面。
黎孟夜的父亲曾经弑兄杀妻,只为让自己修为更上一层……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黎瞻远当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被自己的儿子亲手斩杀。
这也同时让黎孟夜背上了罪名。
阵法悄然变化。
数道剑光突兀地逼向黎孟夜。
每一道剑光都裹挟着无尽的杀意,直奔黎孟夜命门而去。
他可以挡下数次,却未必能挡下其后的每一次。
只要他有一瞬的松懈,或是放弃防御,便会在原本平衡的对峙中败下阵来,而后要向再起,便是难上加难。
同样的聚灵阵内,这边的刀光剑影撼动不了另一边分毫。
时雁一与他的心魔仍在明着较劲。
精神力提升后,他对任何试图攻击他识海的东西都会有感应。
导致短时间内,他破除不了阵法,借此滋生而成的心魔也无法将他意识捣毁。
彼此僵持不下。
‘你不想知道黎孟夜怎么想吗?’
某个间隙,不知心魔得知了什么,突然沉下声来。
它本来不抱期望,却不想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时雁一因为这话有了短暂的愣神,虽然只是刹那,但对心魔而言,任何心底滋生的茫然都能成为目标,被它迅速抓捕。
身披蛇纹的心魔笑声尖利,‘抓到你了!’
时雁一只觉脑中一痛,心魔迅速钻入的好像不只是他的识海,痛楚还会同步到身体。
麻痹感自脑袋一路向四肢百骇蔓延。
时雁一被迫看清了心魔钻进身体的整个过程。
那长得过分的身体没能完全进去,还留有半截尾巴在胸口的位置,可是他现在双手麻痹,连翘动手指的力气都无。
只能任由心魔肆意在识海中布网。
他清楚如今这状态不好有任何的联想,却仍然没有控制住心神窜起念头。
……也不知这副鬼样子,会不会被生死契同步给黎孟夜。
这个念头持续的时间很短,很快被后来故意浮起的思绪盖过。
心魔却可以在如今天然的优势场中,肆意操纵宿主的情绪。
黎孟夜接收到了这点飘浮的思绪。
好消息是他短时没有身体麻痹的倾向,坏消息,他被这点思绪影响,连带着窜起了更多的记忆。
与当日在岛上苏醒的碎片化记忆不同,这些更加清晰,也有了一条完整的逻辑链。
将他离开第一居到后来面对同样杀阵的场景串联了起来。
但故事里的另一人,只有时雁一的形,与梦中所见背刺他的同为一人。
彼此最初相遇也在卫镇,黎孟夜知晓对方是月仙楼的现任楼主,不久前刚觉醒了能力,却在被送往玉宴阁的途中失去了踪迹。
出于需要更多帮手的考虑,黎孟夜主动和人接触,可是对方性格懦弱可欺,被魔化的卫卿卿吓破了胆,实在不是能独当一面。
但这样的性格又方便操纵,他便浅层地给人下了傀儡术,能在关键时刻控其神智。
黎孟夜承认他始终没有正眼瞧过这人,后来突兀地遭遇江湖人的算计,他们陷入被众修士围困的尴尬局面。
黎孟夜一心防着敌意明显的人,属实没想过那般怯弱之人会突然背刺。
直至听闻对方所谓的被逼无奈,如果不听话,死的就只会是他了。
黎孟夜才顿悟,这人不过是背后势力安插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价值只在于关键时候反水给他一击。
如今生死契相连,黎孟夜能模糊地看清时雁一面对的心魔。
它所呈现出的性格竟逐渐与那颗怯弱的棋子重合!
第三十九章 心魔从没见过有宿主会物理拔除
黎孟夜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他将时雁一的心魔与记忆中那个背刺自己的人两相比较,发现细节方面都能逐一对上。
假设,黎孟夜提刀挡下有一波攻击,将行动和思绪脱离开来。
他想到如果那些突兀闯进来的记忆,确实是他曾经经历过的,姑且称之为前世。
前世的他和最初闯荡江湖的黎瞻远在性格上,并无本质区别,凭着一腔热血,愣头青似的待人处世。
下不去彻底的狠手,利益攸关前会要挟别人,但实力相差悬殊时,他又显得傲慢,不正眼看人。
他或许考虑过那个月仙楼的废物是别人放置的棋子,却没有果断地将人处理掉,也没有二次策反对方。
因为在他眼里,对方的存在不够格让他花心思对付,只任其跟在身边。
可往往,得意忘形时,危险已在一步之遥。
前世的黎孟夜被一刀背刺,
经脉受损严重,只来得及重创那人,被后来而至的玉宴阁使带走。
后来在玉宴阁所见,才知这么多年黎与同他立场相对的真相。
及至现在,黎孟夜记忆觉得前世的记忆过分遥远,始终无法将那个优柔寡断的角色代入自己。
而这一世,曾经故事中占据了很长部分的另一人,也截然不同。
时雁一,自接触以来就觉得这人有趣,后续的种种选择恰如其分。
黎孟夜已然彻底分清两世的区别,或者说,他更愿意认可这一世的自己才是真实的自己。
是时候该找那些人做一次清算。
拘灵法阵察觉到困阵中人的心绪变化,攻击比之先前更加迅猛。
黎孟夜沉着以对,一边还尝试透过生死契联系时雁一。
‘情况还好吧。’
黎孟夜问他。
自屏障外向内看去,能见到两人几乎是背对背的状态,只是因为不可见,无法捕捉到彼此的存在。
时雁一抬起的手指一顿,垂眼盯着那截扭动的心魔尾巴。
‘死不了。’
多亏心魔提起黎孟夜,叫他想起了当初提到的八字诀语,不至于落入真正闭目塞听的地步。
他问黎孟夜:‘这个拘灵阵,我若杀掉心魔,是不是就可以破阵。’
按时雁一对此的了解,阵法为它锁定的目标量身打造了囚笼。
遇强则强,遇弱则从心魔下手。
它清楚阵中各自被困之人的实力,对症下.药以让他们处处被动,那要是他们互换呢?
黎孟夜微挑眉,通过识海得知时雁一的念头,“你打算如何做?”
他似有所觉地微调转角度,提防随时法阵随时会冲出的下一波攻击,同时余光瞥了眼身侧,毫无意外,没有看见任何东西。
时雁一继续着方才被其开口而中途打断的事,食中二指抵上胸口的位置,丈量着心魔在体内大致的走向,猛地用刀刺入胸膛。
血液趟落未让他蹙一蹙眉,手指就着豁开的伤口,拽着那条蛇纹尾,像撕下一页纸地用力将心魔强行拖拽而出。
呼吸变得急促许多,时雁一忍着痛,咬紧了牙关,‘放手直接干。’
被强制物理脱出的心魔显然还在愣神,没能搞懂时雁一这番操作。
它从没听过哪类宿主可以徒手将心魔从身上扯下来的!
特为时雁一设下的阵法因这横生的变故,阵内波动强烈。
被拽在手中的心魔挣扎着试图逃窜,本该是无形的存在,此刻握住它的手却似铁钳,牢牢将其控在掌心。
时雁一面上没多大的表情,看向心魔的眼神毫无波澜,只是这样的注视,依旧给心魔一种它已成死物的恐惧感。
显然阵外的修士也没意料到这般结果,个个面露震撼。
心魔之所以称为心魔,因自身贪嗔痴三毒得不到满足,内心生出的阻扰异形,算是修行路上难以跨越的一道困难。
属实没见过能碰触心魔还反过来将其物理镇压的例子。
“长老,这是什么怪物,拘灵阵只能启动一次,他控住己身心魔,意味着找到了破阵关键……”
“是啊长老,若是被这魔头破了法阵,我们都会遭到反噬,届时恐难再与其交手!”
廖致目光沉沉地盯着阵中情形。
被时雁一拽住的心魔在一点点折损,蛇纹图腾与人形胡乱地切换,始终没能成功脱开他掌心。
“不要自乱阵脚。”
廖致在法阵倾向一侧之时当机立断,“放弃时雁一,着重施压于另一人。”
此前玉先生对他提及过黎氏秘术,既然如今时雁一成了那个暂时不可控的,那就加大阵法对黎孟夜的攻击。
生死契勾连,他们需要兼顾彼此。
阵中的时雁一明显感觉到针对他的法阵在逐渐弱化。
他一手掐着心魔,一边和黎孟夜传音定位。
“……你好像很在意我的心魔。”
他们此时识海相连,稍加留意便可察觉到另一个人的思绪。
时雁一发现对方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有所顾忌。
“少主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恰在此时,法阵重心突然倾斜,面向黎孟夜的攻击突然变得又密又急。
自阵中窜起的剑光在空中缓滞一瞬,陡然分出七八道细光,迅速地掠向黎孟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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