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伊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思忖片刻后决定旁敲侧击,话题拐了个弯:“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奥尔愣了一下,噗嗤笑出声。一开始还憋着轻声笑,后来越笑越大声,干脆坐起来,顺手把居伊也提溜起来。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大概是觉得笑得有些过了,奥尔左手握拳在嘴边干咳几声,敛了敛笑容,“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想知道你的想法。”居伊有些心虚,忐忑地偷瞄他。
“哦?”奥尔只发出一个音节,可异常上扬的尾音暴露了愉悦的心情。
他听居伊说想知道自己的想法,心情好到已经忘记了居伊对他一次次的忽视和冷漠,也忘记追问居伊和朱利安的事了。
奥尔偏过头,低眸看了居伊几眼。
白皙干净的脸蛋,在浴室里泛着红晕的样子最勾人。微微上翘的眼尾,抬眸时最有风情。精致挺翘的鼻子,生气时抽动鼻翼的样子最可爱。
红润的唇虽然总是紧绷着,可奥尔见过他咬唇的样子,见过他小口咀嚼的样子,见过他仰起脸喝水时微启的样子,见过唇瓣挂着水滴,水红舌尖轻轻舐去的样子……
奥尔恶作剧心起,眼神戏谑又专注:“你挺好看的,比罗慕路斯二世还好看。”
居伊听不懂他的比喻,被拿来和别人比较虽然有些不适,却还是安静等待下文,没想他这句之后就结束了。
“就这样?”他惊讶道。
奥尔盯着因错愕而半张的嘴,朝居伊探下头,忍下想尝尝味道的念头,手掌覆上脸颊,指尖捻着他细软的发尾,用暧昧的口吻:“那你还想听什么,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没有得到答案,还被戏弄一番,居伊脸上一阵潮红。
意味不明的赞美不仅没让居伊放下心来,反而生出一股忧愁。他又陷入了那个死循环,问了怕暴露,不问又担心。
奥尔不知道他心中忧愁,见他脸颊上红晕未消,笑着转了话题:“心情好点了吗?”
居伊不确定地看向奥尔,这算是在哄人吗?原来坏蛋也会有在意别人心情的时候,居伊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他轻轻“嗯”了一声,就站起身,往浴室方向走去,忽然脚步一顿,盯着桌上的报纸出神地看了一会儿。
奥尔走近他,循着他的视线看到标题,想起昨天在酒馆,居伊也是听到这件事后看向了他,心头一热就主动解释起来:“我写给我哥看的。不过我懒得跟别人说,太麻烦。”
居伊不作声,收回视线,走向浴室。
“门装上了?”居伊回头问。
“嗯,水汽太大了。”奥尔抓了抓头发,表情有些尴尬,“你别想太多,不是为了你。”
欲盖弥彰。
居伊弯了弯唇,走进浴室关上门,脱了衣服泡进浴缸。
没多久,他才知道那句“不是为了你”是真的。因为奥尔推门进来了,“这门锁不了。”
居伊看了一眼浴缸里的自己,绝望了。现在出去也不是,当着他的面继续洗也不是。
他慌忙抱住膝头,抬眼时迎上一双藏了很多情绪的眼睛。
奥尔将他的慌张收入眼中,正面转过来,双手搭上衬衣第一颗扣子,像故意做给他看一样,动作放的很慢。
居伊知道错开视线是徒劳的,只会让他察觉自己的畏惧而感到满意。
白天的赛场上,居伊看到奥尔了。
看到他进了决定性的一球,看到他高举球杆振臂高呼,看到他拉起缰绳调转马头时投向自己的视线,看到他被队友围着欢呼,看到他一下球场就直奔自己。
一抬眼,视野里总会有一个人,那么出挑那么耀眼,想忽略都不行。
偏偏是这样一个人,一靠近就会受伤。
奥尔解开下腹部最后一颗纽扣,慢慢打开衣襟。线条分明的腹肌近在眼前,衬衣下隆起的胸肌和手臂肌肉一览无遗。
居伊低下头,知道他又要和他一起坐进浴缸了,也知道接下来他会干什么。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居伊刻意隐去他的存在,可无论怎么无视,他总会强行闯进他的世界,怎么躲都躲不掉。
“抬头。”
奥尔的声音从居伊脑后传来,居伊回头,看到高大的他坐在浴缸后的小凳子上,两条大长褪张开,裤管卷起,手上拿着洗发液。
“仰头靠在浴缸上。”
居伊思考了半晌没理解他想干什么,直到奥尔再次催促,“还自己洗呢,都洗到眼睛里了,我给你洗从来没弄到眼睛吧。”
居伊终于知道他在说昨天的事。
昨天他怕奥尔生气,洗得太匆忙,泡沫迷了眼。明明是奥尔的错,还怪到他头上了,居伊不服气:“那是巧合,因为你太凶了!我着急才那样的。”
突然收到控诉,奥尔眼神顿了一下,不再说话。
倒上洗发液的手在居伊头皮上轻轻按压了几下,舒服得居伊直眯眼。
就快睡着的时候,头顶传来奥尔的声音:“对了。”
居伊声音懒懒的:“嗯?”
奥尔似乎知道按压哪里能让居伊更舒服,从太阳穴沿着发际线,指尖一路碾压过去,居伊的呼吸逐渐平缓。
他又开口:“刚才你问我的问题,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觉得你的眼睛特别好看,尤其是右眼,绿色的。”
浴缸里的水明明很暖,居伊却浑身发冷。
他挣脱奥尔的手,在浴缸里转过身,头上还顶着可爱的泡沫,眼神却露出了惊恐。
他有话要说,又不知道怎么说,急得伸手抓住奥尔的手腕,眼里满是无助。
奥尔见状急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说着就起身要把居伊抱出来。
“没有不舒服。”居伊着急摇头,泡沫甩在奥尔身上。
奥尔用毛巾盖住他不安分的脑袋,俯下身问:“到底怎么了?”
居伊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让奥尔替他保密,只能直接求他,“眼睛的事能不能替我保密。”
奥尔眉头紧蹙,“为什么?”
居伊以为他问的是为什么要保密,正斟酌着措辞,奥尔又问:“我为什么要告诉别人?”
奥尔说完后,见居伊看着他发起了呆,忍不住捏了一把脸,“你的眼睛关别人什么事,而且我看你总是遮着右眼,应该就是不想让别人为这事来烦你吧?”
其实奥尔看到居伊总是避开别人的视线,也很困惑。
因为生意上的关系,奥尔接触过不少艺术家,他们每个人都恨不得全世界都看到自己。
居伊却全然相反,恨不得隐身起来。这种性格从事艺术,奥尔不知道他以后要怎么宣传自己的作品。
不过只要居伊愿意接受他的庇护,这些都不是问题。
而且奥尔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情,就像他懒得告诉别人那篇文章是他写的一样,居伊也有自己的顾虑吧。
只是他还不知道,居伊是因为环境所迫才不得不低调。
居伊没想到奥尔这人还有仗义的一面,内心为揣测了他这么久感到抱歉,不过他还是困惑:“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是今天白天吗?”
奥尔答得坦荡荡:“我们天天在一起,你身上哪里我没见过?你还总是遮遮掩掩,在我面前没必要。”忽而他想到一个问题,“所以你白天那么紧张,就是为了这事?”
居伊无视他的前半段,只回答后半段:“我以为你会说出去。”
确认了居伊不是在帮朱利安泼自己脏水,奥尔心里又舒服了一点,“放心吧,我没那么口无遮拦。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更不会说出去了。”
“我希望的就可以了吗?”不知道为什么,居伊觉得今天可以跟奥尔多说几句话。
奥尔心里一动,柔声问:“还有什么希望,说给我听听。”
居伊有很多希望,希望他和妈妈有一个安全的生存环境,不用挨打,不用被关,不用躲躲藏藏,不用隐姓埋名,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不用遮挡他引以为傲的异瞳,他知道,那是外婆的瞳色。
可是这些和奥尔说也没用,和谁说都没用,那是他的命运,是他必须承受的。
当下,奥尔能帮他实现的愿望只有一个。
“我们能……解除恩主门客关系吗?”他问得小心翼翼,今天奥尔有耐心,不代表奥尔已经完全变成一个善良的人了。
奥尔脸上的表情果然变了,凌厉的眼睛盯了居伊很久很久,久到居伊以为厄运又要到来了,他才开口:“我今天回来以后,让人装了浴室门。”
话题转换得太突然,居伊愣了一下。
他又说:“还把协议书烧了。”
居伊眨了眨眼,思考片刻才理解是得到应允了,这时奥尔又说:“其实并不是有借贷关系就能自动成为恩主门客的,这种关系也不是只对恩主有利的。我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再决定吧。”
第36章 忠贞与诚实
翌日傍晚,科茨蒙港附近的丹格森企业大楼。
奥尔带居伊上了天台,两人迎着晚霞,脸上镀着一层金色,头发被晚风吹到耳后。
“勒鲁,你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
奥尔递给居伊一把望远镜,指向火烧云下的圣兰诺河,蔚蓝已被染成血色。
居伊接过望远镜,举到眼睛前,镜头里出现一艘桨帆船的甲板,是他在码头当搬运工的时候,最常接触的那种巨轮。
甲板上,一位头戴礼帽,穿着挺括的绅士,举起手杖示意随从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满满装了一箱黄金。
另一位商人模样的男人向绅士伸出手,将他引向货舱。
“我不知道你之前受了谁的庇护,让你进了国立大学,你好像只看到科茨蒙光鲜的一面,所以你总把一切想的太简单。”
奥尔的声音在风中飘忽不定,居伊还是听到了。
对岸是另一座港口城市,没有科茨蒙繁华,规模也很大。沿着圣兰诺河畔,他在镜头里看到了中央大道,和道路两旁绵延的高级主宅,都是他送报的时候去过的街道。
他不知道奥尔想表达什么,拿下望远镜后,他转身看向奥尔。
“我带你来,是想让你看到科茨蒙的另一面,然后你再告诉我,你是否需要我。”
奥尔把他带到天台另一头,在那里,居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科茨蒙。
大片低矮破旧的住宅密密麻麻连城片,从这栋大楼的背面一直延伸下去,似乎看不到尽头。
“阿斯加尔多是北大陆最富有的国家,同时也是有最多贫民的国家,贫民窟就藏在繁华的背面。”
奥尔站到他身边,和他一起俯瞰。
“这里收容了各式各样的人,最多的是外国的流民和难民,也有争夺家产失败被逐出家门的阿斯加尔多人,还有欠债还不上,债主又不愿意成为恩主的人。”
“他们在这片不法之地生息,弱肉强食是唯一法则。最后,他们只可能变成犯罪者或受害者,或兼而有之。”
不知道是听到了哪个字眼,居伊一紧张,往后退了一步,奥尔扶住他的背让他站稳,继续说:“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没有身份,没有靠山。”
居伊望向奥尔,感觉就快要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了。
奥尔偏头与他对视,背着光的眼里看不出情绪,“你呢,勒鲁?你是哪种?”
“坦白告诉你,我调查过你。你没有家人,没有住所,你不是阿斯加尔多人,至少不是有登记的阿斯加尔多人。你也没有进入国立大学前的任何履历,恐怕名字也是假的吧?”
“告诉我,你是谁?”奥尔的声音和风一起灌进居伊耳中。
他是谁?
他是个丢弃了自己名字的人,他是个连母亲就在眼前也无法相认的人。
他是奥尔口中的外国流民,他本该藏进代表这座城市阴暗面的贫民窟,而不是进入光鲜亮丽的贵族学校。
他本该深陷泥淖仰望繁华,而不配站在高处俯瞰贫苦。
居伊听懂了奥尔想表达的,这是他隐约察觉到,又刻意回避的事,却被奥尔毫不遮掩地摊在眼前,可他不愿轻易接受命运。
他傲然抬头,语调不屈:“所以呢?你要我臣服于你?”
奥尔轻轻莞尔,肯定道:“是。你臣服我,我庇护你,保证你生命安全,保证你生活无忧。”
居伊问:“你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明知道我一无所有。”
奥尔答:“我要你的忠贞和诚实。”
居伊做不到,他没有诚实,他苟活至今全靠谎言。他也不想献出忠贞,尤其是献给这个人。
“你可能觉得我在危言耸听。”奥尔目光示意他拿起望远镜看。
居伊举起望远镜。
镜头里,一个男人左顾右盼,钻进一条巷子。在他身影消失后没多久,一群持刀的男人出现在拐角,抓住一个路人逼问了几句,路人捂着挨过打的脸颊指向巷子。
那群男人蜂蛹而入,没多久又出来了,其中一个抓着先前进去的男人的一条腿,男人躺在地上任由他拖着,地上留下一条红色印迹。
居伊慌忙错开镜头,又看到另一条巷子里,一个男人提着一个孩童的后衣领,扔到另一个男人面前,另一个男人扛起孩童,扔过去几个硬币就转身离去了。
居伊深吸一口气,又转开镜头。
一户人家的门前站着一个男人,从屋里出来另一个男人,提了提库子,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硬币给门口的男人,走了。
身后的房门打开,跑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抓住门口男人的衣领,控诉着什么。被男人抓着头发甩开,还踹了一脚上去。
不要!
居伊在心中呼救,身形一晃,望远镜从掌心滑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探头往地上看,望远镜的残骸掉落在贫民窟的地界上。他看到了贫民窟高耸的围栏,围栏里,几个男人目露凶光仰头看他。
居伊一阵头晕目眩,赶紧直起身,转身往回走,右脚脚跟踩空,半悬在天台外,身体往后一仰就要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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