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更衣,他换回起居服,站到窗边,无神凝望。
楼下憧憧的人影,忙碌又嘈杂。
奥尔和卫兵队长翻身上马,正准备出发,城里增派的警员恰好抵达,一番交流后,卫兵队长带队离去,奥尔带着警员进了屋。
老乔治的死法极其惨烈,来不及挣扎就被拧断脖子断了气,加之第一嫌疑人夏佐是全庄园最有实力的猎人,参与搜查的人脸上都带着戒备之色。
面对如此凶狠的嫌疑人,自己确实不该出去添乱。
居伊瘪了瘪嘴,偏过头准备离开窗前,余光中出现一架城里来的出租马车,风驰电掣般通过吊桥来到主宅前停下。
车门打开,乘客还未现身,男管家已大步上前,弯下腰伸出右手。
车厢里探出一顶女士宽檐礼帽,一只戴着手套的女人的手搭在管家手心,另一只手提起裙摆走下马车。
斯旺走到车前将车费递给车夫,仆人们忙着搬运行礼。
马车离去后,女子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压着黑色的帽檐,抬头仰望眼前的宏伟建筑,帽檐下,是让至亲思念到心碎的面庞。
居伊飞奔向房门,手刚搭上门把又顿住了,他该以什么身份跟她说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可不能搞错称呼。可是玛奇尔德没告诉他,他只能看她的眼色行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一激动又喊妈妈了,虽然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拥抱他的妈妈。
居伊做了几个深呼吸,心绪稳定后拉开房门,迈出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向楼梯,拐过旋转楼梯的转角,身体就僵住了。
大厅的侧门打开,奥尔出现在门口,走向被仆人簇拥着的玛奇尔德。
奥尔来到楼梯正面时,斜眼看到居伊止步不前的样子,弯了弯唇,张开双臂拥抱了玛奇尔德。
“真高兴您回来,可是怎么只有您一个人?”
“我们昨晚到的科茨蒙,今早刚要出发回来,首都警署就请加布过去了,后来他派人通知我先回家。”
听到老头子去了警署,奥尔蹙了下眉,上午发觉老乔治死于谋杀,镇上的警员才进城请求援助,首都警署一早传唤老头子不可能是为了这起案子。
那是为什么?奥尔困惑地问:“出什么问题了吗?”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城里出了大案子,加布让我快回庄园。”玛奇尔德摇了摇头,转而正色问:“庄园里发生了什么?”
“有个村民被杀了。”奥尔回答后,见玛奇尔德面露惊恐,安抚道:“警察和卫兵正在搜寻嫌疑人。”
玛奇尔德凝重地点了点头。
居伊慢吞吞走过去,低着头不敢看两人中的任何一个。
玛奇尔德倒很镇定,先是和他打招呼:“居伊,你能来我很高兴。”
后又对奥尔说:“居伊是我在国外歌剧院工作时的老同事的孩子,独自一人来阿斯加尔多留学,冬假都会到我这里来过。今年我住进丹格森家,所以把他请来这里了。”
奥尔的笑容平静友好,听着这段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在话语的间隔处适时点头,宛如一个乖巧的晚辈。
“对了,你们是一个学校的,这几天有没有好好相处?”玛奇尔德看看奥尔,又看看居伊。
奥尔瞥了一眼居伊,见他面色古怪,微笑道:“您不用担心,我和居伊亲密无间。”
“丹、丹格森夫人,”居伊小声说,“感谢您的招待。”
“傻孩子,”玛奇尔德大方地拥抱了他,“这是我和你妈妈约定好的。”
亲生母亲为了保护孩子而虚构出另一个不存在的母亲,居伊听着有些心酸,但是为了让一切看上去自然,他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奥尔就不会怀疑他们是母子关系,也能相信他们不是地下情人了吧。
但愿这个善意的谎言能平息一切烦恼。
居伊这么想着,听到奥尔追问:“我能知道您的老同事是哪个国家的吗?”
玛奇尔德闻言并不惊慌,邻近国家都有奥尔的人脉,要查到是否有这么一个姓勒鲁的女演员不难,她显然知道奥尔的能耐,所以她说了一个位于北方大陆最南端的,离阿斯加尔多最远的国家。
“是格拉纳亚的歌剧院。”
“原来如此。”奥尔加深了笑意,而后眯着眼缓缓凑近居伊,低声说:“我们以后也会好好相处的,对吗?”
“嗯……对。”
居伊低下头不敢正面看他,他觉得自己产生错觉了,奥尔的笑脸下面,似乎潜伏着什么令人发怵的东西。
女主人回来了,宾客们与之互相介绍了一番。
杜兰堂兄妹本来要走的,但警员要调查11月1日到2日这两天里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他们只好留下等待调查。
奥尔让洛克先回家了,于是主宅里现在有两位主人,四位客人。
得知居伊是格拉纳亚人,朱利安好奇又欣喜地问东问西。
居伊支支吾吾答不出,谎言能否平息原有的烦恼还未知,已带来了无穷尽的新烦恼。
玛奇尔德忙着应付她丈夫的贵客——宝石商人巴尔克罗贝尔,无暇为他解围。巴尔克从见到美丽的女主人之时起,目光再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结果关于格拉纳亚的问题竟是奥尔解答的,居伊内心感激他救场,却不敢与他对视。
或许是因为做贼心虚,居伊总觉得奥尔的目光里藏着玩味和戏谑。
明明是亲人团聚的日子,居伊过得像拷问般煎熬,一直熬到了警员过来调查情况。
目前的情况是,老乔治和夏佐在11月1日发生矛盾,当晚老乔治没回家,而夏佐是11月2日离开家的。
他们两人不同村,警员已初步调查了相关人员的不在场证明,尸体发现地离两个村庄来回要2-3小时,凶手需要符合力量强大这个条件,除了夏佐暂时没有其他嫌疑人。
离尸体发现地点最近的是主宅,若是骑马,来回只需1小时。主宅的吊桥每天早上7点到晚上9点可通行,但为了准备3日的舞会,1日和2日这两天直到夜里11点才收起。
仆人和卫兵的不在场证明都能相互对应,整个主宅只剩奥尔和四位客人还没完成问询。
会客室里,众人各自说起这两天在做什么。
居伊是10月31日抵达主宅的,但因为生病,前两天在主宅里休息,斯旺能为他作证。
巴尔克与居伊同时抵达,1日白天在奥尔的陪同下参观了庄园,那时候老乔治还活着,回来后晚上9点半前在和奥尔吃饭喝酒,之后就睡觉了,也就是说9点半到11点之间无人作证。
警员:“那丹格森先生呢?您1日晚9点半到11点之间在干什么,是否有证人?”
奥尔:“我和罗贝尔先生分别后,去洗了澡,仆人可以作证。”
警员:“也就是说您洗澡花了1个半小时?”
“……”奥尔双手抱胸靠在沙发背上,“抱歉,没留意时间。”
这时站在门边的斯旺出声了:“10点15分我正带着人在三楼巡视,遇到了少爷,少爷本想问候居伊少爷,但居伊少爷已经休息了,所以少爷就这么离开了。”
“就是这么回事。”奥尔对警员摊手道,余光里看到居伊错开了视线。
2号是杜兰堂兄妹来的日子。
巴尔克白天等不到奥尔,独自出了门,晚上8点半与奥尔饮完睡前酒就睡觉了,也就是8点半到11点无人作证。
这天白天居伊和奥尔与这对堂兄妹在一起,都有仆人作证。晚上堂兄妹9点之后各自回房,无人作证。而居伊和奥尔直到吊桥收起的11点,都没离开过侧厅。
警员听完两人的口供,疑惑道:“9点到11点这两个小时里,侧厅里只有二位,没有其他人在场,那么可否透露一下,这么长时间您二位单独在侧厅里做了些什么吗?”
那个月夜的每一帧画面都让居伊面红耳赤,所幸壁炉的火光照在脸上,没人察觉他的异样,他不知如何作答,偷偷抬眼看向奥尔。
奥尔坦然地说出实话:“切磋舞技。第二天有舞会,我们需要做点准备。斯旺和保镖可以作证。”
警员做了个“哇偶”的口型,嘴上称赞“真是太热忱了”,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下“斗舞”。
居伊的女步是这臭小子教的!莉安娜瞬时领悟,并向奥尔投去嫌恶的目光。
警员抬起眼,目光锐利地扫视一圈,总结道:“所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只有丹格森先生和勒鲁先生。”
朱利安不满道:“按您的说法好像我和莉安娜有污点似的,难道我们杜兰会去杀一个素未谋面的农村人?”
“杜兰先生,我知道您的担忧,但这只是例行调查。”警员解释,而后莞尔,“况且,配合警方调查更能彰显各位的高贵品格。”
杜兰家族决不能和这种事沾边,但警员都说到这份上了,朱利安用眼神制止了莉安娜的窃笑后,噤了声。
巴尔克看向朱利安:“是不是素未谋面都是您自己说的,死者不能开口,无法为自己伸冤,谁知道各位是不是真的没有动机呢?”
朱利安轻嗤一声,道:“罗贝尔先生,这个房间里论作案时间,您有两个晚上和一个白天,您指责我合适吗?”
巴尔克闻言来了劲,他站起身,在每个人的座位后面走了一圈,“我可是第一次来丹格森庄园,论素未谋面,我比杜兰先生您更不认识那位先生。”
警员看着他激昂的样子,很是乐见,毕竟面对警察一本正经的问询,多数人都会心存防备,而在这种互泼脏水的戏码中,人更容易露出马脚。
第60章 还是真相?
巴尔克走到朱利安的座位后,扶着椅背开始了申辩,神情激昂得仿佛这间会客室已幻化为法庭。
“我听说您以前就常来这里,那位先生又是主宅的帮工,您怎么能说素未谋面呢?您呀,一定坐过他驾驶的马车,拿他擦过的枪打过猎。”
朱利安扭头看他:“那又怎样?我为什么要杀人?”
“我在科茨蒙住了些时日,知道杜兰家族的势力,”巴尔克意有所指地扬了扬眉,“越是名门望族,越有见不得光的事。”
“或许那位先生知道点什么,想要挟您呢?他不是说马上要得到一笔巨款吗?或许是您给他的封口费呢?”
朱利安站起身,怒而斥责:“您对您说的话负责吗?别以为外国人就能胡说八道,如果杜兰的名誉受损,我会让您付出惨痛的代价!”
“噢——!”巴尔克举起双手,退后一步,“警察先生,我只是帮着推理也要承担惨痛的代价吗?”
警员憋着笑摇摇头。
巴尔克耸了耸肩,走向莉安娜的座位:“尊敬的小姐,据称我们的嫌疑犯力大无穷,可因此就排除女士的嫌疑,我认为这是一种歧视。没有较量过,谁能断言我们的女士没有力量呢?”
“您的最后一句话,我是认同的。”莉安娜无视朱利安的怒瞪,点头称道。
巴尔克最后绕到了奥尔和居伊的座位中间,他们两人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我是侦探小说的爱好者,根据我的阅读经验,”他稍作停顿,弯腰看向奥尔,“往往不在场证明越完美,”他又停下,眯着眼看向居伊,“以及越不起眼的人,”他站直身子,看向警员朗声道,“越有可能是真正的凶手!”
警员摆了摆手,“但是罗贝尔先生,我们这不是小说,是现实,都得落实到证据。”
警员本想打断巴尔克的激情发挥,谁想他眼睛一亮,高举双手,华丽地转了个圈,绕到警员身后,更激情地发挥起来。
“尊敬的警察先生,我对近年来弥漫在北大陆的思潮十分不满,越是像各位这样身份高贵、知识丰富的人,越会受这种思潮影响。”
“这种思想认为人类比动物高级,人类的一切行为必定合乎理性。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思想,它会让我们成为只看表面‘证据’,而忽略本质的傻瓜!”
巴尔克的话越说越抽象,情绪越来越激动,“永远不要忘了,证据只是表象,情感才是真实!”
他轻松一跃,站到坐席中央的茶几上,环视众人振臂高呼:“我们怎能任凭自己被表象欺骗,心甘情愿地闭上双眼来阻挡帮助我们辨明真相的光明呢!”
众人:“……”
世间常有表现欲旺盛之人,巴尔克当属其一,一举手一投足之浮夸,即便是个演员,也是演技拙劣的那种。
众人仰视站在台上的巴尔克,沉寂须臾,才从震撼中缓过神。
朱利安轻声鄙夷:“疯子。”
莉安娜抿了抿唇,不作评价。
居伊尴尬地咽了下口水,看向奥尔。
奥尔长腿交叠,双手抱胸,睨着巴尔克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警员没有收获预期中的“马脚”,却看了场不怎么精彩的戏剧。时间不早了,他眨巴着眼结束了今天的调查。
众人各自解散。
居伊本想跟玛奇尔德说说话,但巴尔克一直缠着她谈天说地,他只能跟在后面似懂非懂地听着各种“高见”。
男管家通知“晚餐准备好了”。
居伊走向餐厅,刚好奥尔下楼,奥尔换了套舒适的家居服,看样子回过房了。居伊迎上去,猝不及防撞上奥尔眼里的幽暗。
只一瞬,奥尔就移开视线,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直接进了餐厅。
居伊胃里隐约一阵绞痛,呆立在餐厅门口,直到管家对他说“请”才回过神。
晚餐时,除了巴尔克不断地和玛奇尔德搭话,其他人都很安静。
这时,朱利安转过头:“居伊,反正你只是在这里过冬,不如跟我们一起出去度假吧。我们要去的布里多尼是格拉纳亚的首都,你跟我们走,正好可以回一趟老家。”
居伊这一天过得,先是失望,后又慌乱,问询结束后整个人都有点虚脱,奥尔的态度也让他困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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