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季鸣霄表情不动,劈他手腕,要把自己手抽出,“只是出来随便走走。”
“疼的!”
劈那一下还未触及,易晗峥便扬声喊疼,季鸣霄稍一犹豫,顾虑他伤未好清,终是未狠心坚持:“收收你的胡言乱语,不肯回去便一人在这儿坐着,无人会管你。”
“要回的,”易晗峥笑盈盈道,“大人就说你想见我嘛,我想听,我爱听。”
季鸣霄道:“天天能见着的人,谈何想与不想。”
“大人素来是不给面子的。”易晗峥撇嘴道,“但我不管,我就当大人想我了,不避着我,反而跑来跟我睡到现在。”
“……”讲实话,季鸣霄其实想找理由解释自己在这里睡到傍晚的原因,如此便能制止易晗峥缠着黏糊他,无奈思绪几转,未有理想结果,竟只想消极些把易晗峥敲晕了了事。
易晗峥话说得又着实试探他底线,季鸣霄想了想,还是道:“路过偶遇,不知怎得就睡着了。”
“干嘛,大人不会是要赖我的吧?”易晗峥奇异道,“你还不如说得离谱一些,路过此地不慎摔倒,还把自己摔晕了,起码不会给我乱扣黑锅。”
无言片刻,季鸣霄道:“你就当是如此。”
易晗峥抿唇:“我可不当,你说好的我听,总不能你说让我就此罢了我也要听。”顿了顿,他低声道,“大人,你都不管我的,其实我真的很想听你自己说想我,或是关心我,喜欢我……好吧,喜欢便算了,可我、我……”
他支支吾吾的,也不知到底想说个啥。季鸣霄想想他话里那几个措辞,觉得肉麻,自是不肯讲,索性装聋作哑,继续沉默着等他后话。
易晗峥低着脑袋,按着他的那手动了动,钻入他手指缝隙间,与他相缠握扣:“大人,先前你与我说的话,我不想等到尘埃落定之后了,我现在就想再问一次你的答复……”
季鸣霄眼神微微一动,随即说道:“我早知你不会信守承诺,一而再再而三,就是要追问到底。”
“我有这么烦人吗?”易晗峥先是一愣,又弯着眼睛笑了,“大人你总是怪我的,可喜欢这种东西,就是克制不住啊。”
“……”季鸣霄闭了闭眼。
易晗峥眼睛里含着晶亮的光彩,看着他飞快说道:“我喜欢你,想每天每天见到你,还想一直跟你在一块,从知道我喜欢你那一刻就开始了。”
“你真的还要放着我不管吗?”他话音忽地降低,絮絮地道,“这年头,或许哪次大人没赶上救我,我就一命呜呼了。之前我躺着养伤时就在想……与大人约定是好,有个好的盼头呢。可万一啊,只是万一,万一我等不到那时候,是不是就算我不够守约了?”
他又提及乌罪袭城一事。
季鸣霄按捺着,心里酸楚一瞬,却有些气恼了:“一命呜呼?你讲的什么东西?从今往后,丧气话必要少说,否则你我之间再无一条约定作数。”
易晗峥蔫蔫地点头,说:“哦……”
他是会挑时机的,好好个表明心意,说的跟要死了交代遗言一样。季鸣霄听来懒得瞧他,微冷下声线:“此事不必再问,你一厢情愿,与我毫无干系。”
“大人……”易晗峥没忍住,又很诚实地道,“你烦我乱讲,可我真是那么想的。那会我差点就要死了,我就想……我这辈子真像个笑话,前前后后,最后甚至没能等到大人答复,我此生有憾。”
“可你怎能!”季鸣霄捏紧他的手指,“你若是好好拿流霜挡过……”
季鸣霄阖目,压抑嗓音里的颤声道:“你是傻的。”
易晗峥摇头:“我不是傻,是想通了,知道自己就算挡了,也挡不得几下。”
“……”
易晗峥轻声道:“世间没有事事顺心,但顺心二字却能勉力贴靠,无非是一事顺心,还是两事顺心的区别。我当时就想,反正流霜断了我也活不成,不若先让乌罪夺了我的性命,那样便保得住大人的流霜了。”
他顿了顿:“是我不用勉力,也做得来的。”
“你……”季鸣霄眸中情愫轰然破碎,久不复还。
他不理解,于他,易晗峥怎就能有这般纯澈简单的心思?单纯得让他心生畏惧,直想后退远离,却又让他……心生疼意,直想亲近疼惜。
默了须臾,他才缓着声道:“以后……不许再做那种事。”
易晗峥笑了声,回问他:“大人会因我感到害怕吗?”
害怕吗?
季鸣霄抿紧唇线不言。他向来不是怕事的性子,撇开幼时诸事不计,他少时修行,坚冰难以掌控,稍有不慎便会擦着脖子而过。他也不过平淡掠过一眼,旋即考量的不是修行至艰,何以坚持,而是又因修行负伤,回去后他会不会再被玥玥师姐斥责一顿。
后来,他把自己熬成了当世最强,能叫他打心底怕的事情更是不存在几件。更甚至,他还不知足一般,偏要往神秘莫测、充满未知的封神路上探,全当此事是个挑战。
他怕过什么呢?“怕”这个字,于他而言,本就有些陌生。可此时此刻,易晗峥问他有没有感到害怕,他却是茫然着给不出答复了。
他仅仅顺着易晗峥的话稍作想象,倘若那日他真的去晚一步会如何,他就发现他根本无法接受事情的结局,甚至下意识地要去扼制思维走向。
他一瞬回想起易晗峥的许多。他无法想象,在他回忆里留下太多踪迹的易晗峥轻易缺失。
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是畏惧的。
思绪一旦起了头,便难以从中脱离。他兀自陷入沉沦须臾,心神早已烦乱不堪。易晗峥……他怎么能这般随意地将这些话说出口,还徒叫自己为此乱心,全无过往的冷静与自持?
他终是再也无法忍耐,猛的抬起另一只未被易晗峥按住的手,狠狠攥住人衣领。分明动作凶狠,用意却不在威胁。细看他眼神,只能在其中发觉不加掩饰的惊惧,以及深层里暗埋的后悔。
“你说我怕不怕?我匆忙赶到之际……却见你找死一般!丢开了唯一护身的武器!”他扭开脸去,语气竟有几分悔恨,“我最初,就不该把流霜给你……”
他的发泄显得那般突然。易晗峥怔愣看他难得冲自己这样发火,几近呢喃般唤他:“大人……”
耳畔听着易晗峥的轻语,季鸣霄这会已然缓回些许情绪。他默然着开始思量,自己的害怕究竟该归结于什么。
其实他早该意识到的,只不过,就像他不敢承认自己的怕一样,他同样不敢认的……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要理解自己的情绪本不是难事,难的,永远只有打心底的接受。
一个人,要怎样才会因他人的一举一动、忧虑悲喜、所处境况等方面而自主受到深重波及?他这般的脾性,是凭什么才会对易晗峥一次次妥协,又是凭什么才会对易晗峥分外挂念?
捅穿那层他从来都刻意避及的薄薄窗纸,有什么他不敢触及与接受的答案,就那样直白地摆在眼前。其实没有那么难懂。
他攥在易晗峥领口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口中深深吸了口凉气,以压制内心杂乱无章的思绪。待思绪渐清,心神渐明,他知道自己正在面对的是什么。
他落着眼睫,话音极低:“你不是想要我的答复么?”他语气不见一丝犹疑,“我现在就给你。”
他猛然抬起头来,顺着衣领拽过易晗峥,微微昂首与易晗峥唇瓣相贴。
那一瞬他就想,这不仅是给易晗峥,也是给他自己一个答复才对。
吻上去的那一刻,心中是轻飘飘的舒然,释怀与安心。彻底放开心中最后那一道闸锁后,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他想这么做很久了。
爱意若江水滔滔,浪涌潮生,终是一发不可收拾,冲撞心海,情难自抑,覆水难收。心畏之,却也……向之。
吻上之后,一时不见易晗峥有反应。
守得云开见月明,恐月实乃蜃楼景。一切来得太突然,他却是不敢立刻接受与相信的。
易晗峥缓慢眨了下略显干涩的眼皮,只觉心里一点点漫上的喜悦几近将他吞没,竟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可紧接着,季鸣霄探了舌尖,轻轻舔过他唇瓣,似是一种催促。
——是真实的。易晗峥立时从虚幻感中脱出,感受自己心跳如擂鼓敲击,用了些力气将季鸣霄拥过。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完全配合对方纠缠,彼此缠绵着吻了许久。
待分开,隔着不算远的距离,易晗峥微偏了偏脑袋,看着季鸣霄的眼神定定。倏而,他轻轻笑出一声:“像梦一样。”
季鸣霄抿了抿唇,缓了下呼吸,回他:“但不是梦。”
微风飒飒穿枝而过。桂花的瓣儿不似蝶翼纤薄,然则轻盈,飘若落雨,引得心上涟漪。
“是了,世间哪有这般美好的梦……”易晗峥轻声念完,出口又似含了些谨慎,“大人,你不会后悔吧?”
果真如从前那般,丁点安全感都无。季鸣霄拈过几朵碎花,看着他的眼神沉静,话中的语气淡淡:“我不做会让我后悔的事。”
话毕,季鸣霄突觉此言甚是不妥,他方才……不就后悔着将流霜赐给了易晗峥?
可易晗峥就是认了他这句,心思简简单单,毫不弯弯绕绕,全当这是个承诺。他面上笑意盈盈不褪,晶晶亮亮的瞳眸不掩分毫欣喜,搁着不知道的,怕要以为他得了全天下最稀罕的宝贝。
“嗯!”易晗峥用力点着头。
季鸣霄看在眼里其实觉得好笑。或许以后,于易晗峥情意,自己再不会避而不谈,若他想问,自己会一遍遍说给他听,直到他确认。
是满打满算过的。
交握的两手轻轻晃荡,易晗峥抬手撩过他颈旁几缕发丝,紧接着要顺势往他衣领里滑。
“……”这人偶尔急性子得很。
季鸣霄如是想着,抬手握住易晗峥手腕,神情有点儿微妙:“你总不能……要在这里吧?”
他话里情绪是难以置信的,其实还有些难为情。他不懂易晗峥是一时上头还是怎样,竟能这般不计较场地。
“没人知道的,”易晗峥看着他眨眨眼睛,“大师兄和方姐姐外出巡查,晴儿去了浔澜峰,至于娘亲……这会时间八成是不会出来的。”
“……”见鬼一样,这人的胆子。
季鸣霄面上表情变化不定,总有点想把之前的话收回的冲动。或许他该把最初的打算——把易晗峥敲晕提上进程。
他认真的,一手拳头都拎起来了,却见易晗峥眼中期待里含着不加掩饰的欣喜,以及藏得最深,但却最浓郁、最赤诚的甜滋滋的情意。
“……”他的拳头有那么一点点的砸不下去。
不知易晗峥看没看懂他提拳头的用意,眼神亮晶晶的,捧着他手在身前,还在尝试着软声问他:“好不好嘛,大人?”
“万一今日不赶巧呢?”季鸣霄瞪他一眼,却没再与他胶着力道。
易晗峥头脑机灵便懂了,笑着凑过来吻了吻他面颊:“大人素来这般严肃正经的。”
季鸣霄被他这话气笑:“简直胡闹。”
易晗峥撩开他衣衫,低柔轻缓道:“大人就陪我胡闹一次。”
“……那你尽快。”
——
满山桂花飘落不过几日,若闲来无事,能以得赏好景致。若不刻意推拒,季鸣霄发现易晗峥黏他身边的时候是当真不算短,加之他有意允许,对方便更能理直气壮,甚至开始撵董梦晴这时而跑来玩闹的十岁小姑娘——此举时常让他心觉困扰与为难。
季鸣霄偶尔也会想,这般缠着他的易晗峥……就好像总在哥哥身边亦步亦趋跟着的董梦晴一般有意思。或许这俩人本质并无太大区别呢?但好在最起码的,十岁的小姑娘不会胆大包天,各方各面上捉弄他这个浔渊宫宫主,以及……不会偷摸着看一些内容淫乱不堪的市井画本。
季鸣霄从桌案旁抬头,瞥了一旁的易晗峥一眼。
他想起昨日事,心情又有些复杂。那会他想做什么已忘记,只记得需得从博古架上取一件东西,当时却不好腾不出手,便麻烦易晗峥代劳。可也不知易晗峥如何帮他取的,该取的东西没取来,反把不该取的东西碰落满地。
——帮忙,俗称越帮越忙,由此可见一斑。
季鸣霄扶额,一句“笨手笨脚”默念在心底,无奈看易晗峥手忙脚乱扶架子捡东西。只听“啪嗒”一声,原是从易晗峥衣衫里掉了个什么东西出来,他打眼去瞧,那玩意儿是本小册子,掉的角度又好巧不巧,书页上的内容堂而皇之,就那么敞开在地面上供人观赏。
“呃……”
季鸣霄:“…………”
实不相瞒,视线聚焦那一瞬,季鸣霄人都有点懵了,又惊又愣,好半晌移不开视线。
一言概之,玩的还挺花。
如此愣神几息,季鸣霄才缓缓调高视线,与不远处同样刚从怔愣中回神的易晗峥正正对上眼。
他想想,当时的易晗峥如何反应来着……?像是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话来,还是季鸣霄自己面无表情问:“你说过的学习?”
印象里,他曾嫌过对方头一回就弄得生疼,对方便信誓旦旦与他道自己有过专门的学习,绝不再重蹈覆辙。当时他翻了翻眼,没当一回事,甚至巴不得易晗峥别乱学些不该学的玩意。可他再看看地上躺的小册子……好像已经晚了。
易晗峥讪讪一笑,难得显出不自然,转了转视线,与他应了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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