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璟茫然回过神:“哦,好, 我去见一下母妃。”
青荷看到他失魂落魄的身影, 顿时有些心疼,她拉着沈璟在桌边坐下:“璟儿, 怎么了?可是你父皇?”
青荷一向知道分寸, 不过问前朝事,她不知道昨晚沈璟被沈昱罚跪,但今年来这种莫名其妙的责怪太多, 她有时也能隐约有所耳闻。
沈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的语调有些委屈:“母妃, 皇兄醒了。”
“母妃知道,刚才有人来传旨,给各宫都赏了不少东西。”作为陪伴沈昱最早的女人,她也很喜欢那个孩子, 此刻也是真心实意为沈明恒感到开心。
沈璟低声喃喃:“母妃,如果是我, 父皇会这么开心吗?”
青荷一愣,她神色顿时收敛,漫上一份深切的哀伤和担忧来:“璟儿,母妃一直都提醒你,不要对储君之位抱有想法,你一直都很听话,是你父皇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让你动摇了吗?”
沈昱刚表露出想要考察沈璟的想法时她就觉得不安,哪怕当时所有人都说沈明恒醒来的机会寥寥,她依然惶恐。
沈昱的几个儿子都不是好相与的,身为头狼的沈明恒一旦不在了,他们之间一定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残酷厮杀。
只要沈昱表露出对沈璟的倾向,其他人一定群起而攻之。
沈昱不会护着沈璟的。
可她没办法,沈昱要推沈璟入局,她没有拒绝的余地,否则沈璟更是死路一条。
知道沈明恒醒来的时候,她是松了一口气的,她的孩子安全了。
而且沈明恒是个好兄长,即便以后登基,只要不犯下大错,他绝不会对兄弟下手。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沈璟会动摇。
沈璟知道这十个月来他父皇待他的好不如对兄长的万一,可是就是这零星一点的重视与偏爱,已足够叫他溃不成军。
沈璟低下头,语气闷闷:“母妃,我没想当太子,我只是不懂,父皇为什么这样对我们?”
青荷心疼地抱了抱他:“孩子,不要把你父皇当成你的爹爹看待,他是皇帝,他的心是冷的。你知道为何他不曾立后吗?”
“因为父皇与先皇后伉俪情深?”
先皇后是沈明恒的生母,那个生下他就撒手人寰的孤女。
青荷摇了摇头:“不,他对先皇后没什么情分。”
“那是因为没遇到喜欢的女子?”
青荷自嘲地笑了笑:“或许吧,但他不可能会真正爱上一个女子。后宫的位份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种赏赐,赏赐静妃的父兄为他开疆扩土,赏赐母妃安分守己足够听话,但皇后的位置他绝不会赏出去。”
“有了皇后,就会有新的嫡子。”青荷看向沈璟:“你的父皇,不会允许有人在宗法上动摇太子的地位。”
甚至不是能不能动摇得了的问题,是他根本不会给这个机会。
真正在乎一个人的时候,只想给他最好的、最独一无二的。
沈昱是他所有的孩子的父皇,但只是沈明恒的爹爹。
沈璟深深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时情绪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勉强笑了笑:“母妃,我知道了,我不会做傻事的。”
父皇不拿他当儿子,他也不拿父皇当爹了。
大不了,以后他就只有兄长和母妃。
*
早朝有许多事情没解决,用完早膳后,沈昱在御书房召见了周言安、于策、左文渊等几位重臣,沈明恒仍旧旁听。
周言安昨天才被收回了官印,今天官印又送了回来。
他还以为真的能休息几天,结果就多休息了一个早朝。
这要是以前,周言安自然刚怒不敢言,可现在沈明恒在场啊。
身边有儿子的沈昱精神状态是正常的,他们完全可以把他当做那个振臂一呼、冲杀在最前面、护短又厚脸皮的主公。
周言安瞥了他一眼:“陛下昨日那么多火气,臣还以为臣此生都不能上朝了。”
沈昱腆着脸:“那哪能呢?大夏可不能没有丞相。”
于策冷笑一声,嘲讽意味十足。
“够了啊,朕给你们道歉还不行吗?朕道歉,然后一笔勾销,你们也不许再记仇了。”沈昱强硬地说。
很不讲道理。
不说别人,光是于策在天牢里被关了三个多月,本身年纪大了,天牢又冷,条件也差,他一句道歉就想全部抹消,未免有些过分。
但话又说回来,现在这样的封建皇朝,有几个皇帝会舍下脸面向臣子道歉?
沈明恒挨个给他们端茶递水。
他是小辈,这里的文官武将几乎都是看着他长大的。
“太傅,这事是父皇的不是,我已经说过他了,就当看在明恒的面子上,太傅别气了。”沈明恒知道“求仙宫”这事里父皇的拳拳爱子之心,但这件事本身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害怕沈昱生气就不阻止,那就不是于策了。
于策拉过他不让他接着忙碌,担心地问:“真的大好了?太医怎么说的?”
“太医说我现在身体康健,比从前还要好,我现在能打两头牛。”沈明恒笑着说。
于策不信。
于策看向沈昱,目光征询。
沈昱正在发呆。
他绞尽脑汁地思考他儿子醒来后有骂过他吗?好像没有吧?他儿子都没和他说过求仙宫的事。
所以他儿子在骗于策,为了维护他。
沈昱美滋滋,果然他儿子最爱他这个爹爹!
正想着,忽然感受到一道夹杂着愤怒的目光。
他猛然抬头,见于策正一言难尽又嫌弃地瞪着他。
沈昱:“?”
他刚刚好像似乎听到过他们在聊什么来着。
“啊对对对。”沈昱敷衍。
于策:“……”
他总不能弑君吧?
于策不理沈昱,只专心拉着沈明恒说话。
于是经过这样一番亲切友好的寒暄,他们总算进入正题。
“关东大雪已停,当地知府处理得当,不见多少伤亡,只是房屋损毁不少,离开春时间还长,臣觉得,至少还要准备两次这样的赈灾物资。”
“国库能负担得起吗?”
“不妨事,只是今年天灾多,怕是没有多少盈余。”
几位大人说着却不怎么忧心。
要知道从古至今再富庶的皇朝都很难保证没有人饿死,如这种大雪封路压到了房屋这样的只能算是小灾,很少有皇朝会专门派遣钦差去为之后的漫漫长冬做准备。
所以是国库的粮食太少吗?不,是他们的要求太高。
而且不要忘了,从去年开始,大夏的赋税就已经从粮食改成钱税,只会收少部分的粮食,所以国库里的岁银还是充足的。
朝臣们还未打过这么富庶的仗。
尤其是周言安与于策,他们俩是前朝的官,平心而论前朝百姓过得苦,但朝廷不算穷。
但要是换到十年以前,有人告诉他有朝一日国家的财政能有这个数字,他们一定会觉得那人在拿他们开玩笑。
而哪怕大夏刚建朝正值他们壮志凌云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一个朝廷能把目标放在没有一个人饿死上。
千百年来多少仁人志士念兹在兹,所求无非如此而已。
沈昱又一一过问了洛阳河道、富阳县令、淮南民田之事,周言安对答如流。
不仅如此,他做的事情远比沈昱布置给他的还要多。
“陛下。”周言安拱了拱手:“沿海一带有贼寇上岸掳掠渔民,先前已被边防军打退过几次,然而他们休养生息一阵,又会卷土重来。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示下。”
这话他本来打算在这次早朝的时候上奏的,大家一起商量拿个章程出来,结果没想到这次早朝没有他。
不过没关系,现在说也不晚。
贼寇大多来自周围一个名为沃桑的岛国,相较于他们军备完善、兵强马壮的军队来说不堪一击,然而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贼寇们熟知水性,输了往海里一钻就不见了踪影,且源源不绝。
大抵也知道大夏连渔民都富庶,于是一年四季总有贼寇富贵险中求。
沈昱听得烦躁,虽然这些贼寇每次一上岸没多久就会被发现,没给他们造成太大的损失,但沈昱还是听到他们就莫名觉得心里堵得很。
其实沿海贼寇由来已久,前朝时就已存在。
就连沈昱看不起的前朝,那也是能把贼寇乃至沃桑按着打的。
然而海上行军多有不便,沃桑小国贫瘠,打下来收益也不高,所以一直没下定决心把他们铲除掉。
沈昱看向沈明恒:“太子,你觉得呢?”
沈明恒不假思索:“不惜重兵,以除后患。”
沈昱张大了嘴巴:“啊?”
大臣们瞪大了眼睛:“啊?”
这话是沈昱说出来的不奇怪,是沈明恒说的?
打仗耗费民力,太子殿下一向体恤百姓,而且他们刚刚才说过,国库里没多少粮食了。
所以,难道是他们耳朵出问题了?
第150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7)
沈明恒神情自若:“看我做什么?”
他无辜地说:“我昏睡前看了一本书, 书上说,沃桑所在的小岛上很有可能有几座还未被发现的金矿。若不是我突然昏睡,现在大夏的铁骑该已经登上小岛了。”
沈昱震惊:“有什么?”
金矿?!
朝臣们也震惊:“多少?”
几座?!
天杀的, 这种宝地自古以来就是他们的国土, 何方小贼偷偷跑进了他们的家!
沈昱霍然起身,一脚踩在桌子上:“打!”
于策兴奋道:“古书说炎帝嫁女,以海上三座仙山为嫁妆,这怕就是其中一座了。”
哪本古书?嫁的哪个女儿?
管他呢,从今天开始就有这个故事,他等会儿就安排人去写。
至于为什么是三座?
留点可操作的余地嘛, 万一海上还有别的小岛呢?不够再加,炎帝他老人家可以不止一个女儿。
左少渊也很兴奋, 身为开国武将代表他当仁不让, 声若洪钟:“陛下,臣请战!”
“不要吧?你年纪大了。”沈昱拒绝。
左少渊瞪眼:“陛下, 臣还可以拿得动武器!”
左少渊在战场上的才能毋庸置疑, 有些人对于战争的敏锐性是天生的,哪怕没读过兵法,可只要他站在战场上, 他就自然知道该怎么用兵。
可左少渊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 而且他从来没有打过海战。
沈昱目光四下飘移:“太子, 你觉得谁去合适?”
儿子他当然是爱的,但也不妨碍他偶尔坑一坑,反正左少渊不会生沈明恒的气,但会找他打架。
他是不怕, 可这么大年纪,他也担心一不小心把左少渊打坏。
沈明恒道:“父皇, 裴定山打过几次水战,皆无败绩,不如将他召回?”
沈昱:“?”
他被气笑了:“好好,原来是图这个!”
裴定山可是大不敬地连他都骂,沈明恒居然还惦记着为他免罚?
沈明恒哄他:“父皇罚的对,裴定山目无君上,实在可恨。不过以他的才能,挖矿太可惜了,也太便宜他了,罚他给父皇把金矿拿回来好不好?”
沈明恒信誓旦旦:“他回来第一件事,我一定揍他一顿,揍得连裴叔叔都认不出来。”
沈昱嘴角上扬。
忍了一会儿发现忍不住,也就不装了,笑得看不见眼睛:“一言为定?”
沈明恒用力点头:“一言为定。”
他们俩是开心了,左少渊还皱着眉头,他眼巴巴地说:“明恒,裴定山就是小辈,哪里比得过你左叔经验充足。”
沈明恒轻咳一声:“海上多国林立,也不止一个沃桑。我只是提议将裴定山召回,至于谁去向何处,金山又由谁去夺回,那就要等父皇圣裁。”
沈昱:“……”
好你小子。
他悄悄瞪沈明恒一眼——一点亏都不肯吃啊?忒不孝顺!
沈明恒就是不看他。
沈昱含糊道:“先让裴定山回来,具体人选之后再商议。”
左少渊不情不愿:“是。”
*
处理完公务之后,沈昱下令在太宸殿办了一个家宴。
他是个有些古板的皇帝,奉行“男主外,女主内”。
他对妃子和女儿都没亏待,甚至给公主们的日常开支还在皇子们之上。但也仅此而已了,涉及国事,他不会允许她们接触。
所以虽是家宴,但真正参与的也不过几个皇子。
沈昱坐在上首,一顿饭硬是被他折腾出早朝的庄重来。
“今日设宴,是庆祝太子病愈,太子有大夏国运护体,否极泰来,以后定顺遂无忧。”
几位皇子纷纷举杯附和。
沈昱并不满意,他敛了笑意,目光冰冷带着威胁:“怎么?太子醒了,你们很失望?一群畜生,他是你们皇兄!”
沈明恒昏迷的时间太长,一年时间,足够这些豺狼长出爪牙。
沈昱从前不在意,现在却不能坐视不理。
沈明恒给他舀了一碗汤,“父皇,弟弟们就是太久没见有些生疏了,何至于此?”
二皇子沈璟端起酒杯起身:“臣弟祝皇兄,喜至庆来,永永其祥。”
他一饮而尽。
沈明恒微微点头致意:“心意收下了,阿璟,别喝这么多。”
或许是沈璟的所作所为让沈昱满意,也或许是看在沈明恒的面子上对其高看一眼,沈昱目光略略柔和:“不错,老二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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