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富商的贵公子不香吗?
但沈明恒没有,他说永远给沈昱三次机会。
如果是一般的父亲,看到孩子如此疏离冷漠,而且怪异得不像个正常孩子,还胆大妄为不知尊卑地要当他的老师,一定会厌弃这个儿子。
反正他那时已经有了青荷,又不是不能生,以后还会有更听话的孩子。
但沈昱没有,他认认真真跟着一岁的小孩读书,丝毫不觉得羞耻,他说“爹永远不会伤害你”。
*
沈明恒笑了笑,眸中微微得意。
他在小时候像个大人,如今却像个小孩儿,炫耀似地说道:“定山,鸣谦,我爹是世界上最好的爹爹。”
裴定山垂眸:“也许沈伯父是,但是陛下不是。”
他回避沈明恒的眼神:“明恒,你不能总是这样不设防,那要害你就太简单了。”
“我有分寸。”沈明恒平淡地将话挡了回去,“你也很久没见裴叔叔了,他们应该也很担心你,你先回家看看吧。”
这就是不想再听的意思了。
裴定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无奈地应了声“好”。
他忧心忡忡地看了沈明恒一眼,才不甘不愿地行了一个礼,告辞离开东宫。
只希望他今天说的这些话,明恒能听得进去两个字也好。
他走之后,叶鸣谦正要说话,忽而察觉窗口处有人翻了进来。
他背对着窗,本能警觉,闪身挡在沈明恒前面。
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上,刚打算喊人,余光一瞥看到了明黄色的衣角。
叶鸣谦:“……”
他将话咽了回去。
不是,这里是东宫啊,是你家啊!
你一个皇帝要么坦荡点大大方方从门口进来,要么进孩子房间敲个门让人通报一下,你翻窗是什么意思啊?
沈明恒也是无奈:“爹,你这是做什么?”
沈昱先是赞赏地看了叶鸣谦一眼:“反应还行。”
皇帝有禁卫军,太子也有护卫东宫的私人卫军,叶鸣谦便是这支卫军的统领。
这种殿前都可执刀剑的职位一向由心腹担任,不出意外,将来沈明恒登基,叶鸣谦就会是他的禁卫军统领,护卫整个皇宫的安全。
“这是自然,鸣谦很厉害的。”沈明恒附和了一声,才接着问道:“爹,你专门翻窗,该不会就是来测试一下我宫里的护卫吧?”
沈昱理直气壮:“不是,我是来偷听的,我就知道那裴定山指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然而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没太生气。
毕竟,裴定山明知道这些话说出来沈明恒不会喜欢听,假如不小心泄露出去还会引得天子震怒,但他还是说了。
如此一心为太子,沈昱自然不会责怪……最多有一点不满。
“他把你爹我当什么人了?”沈昱抱怨:“当时给老二他们一个机会,也是以防万一。即便我不偏爱你,以你的能力,也该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你爹我又不傻,改立太子,是图大夏二世而亡吗?”
“是是是。”沈明恒一本正经:“他荒谬,他愚昧,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裴定山怕的哪里只是沈昱不再偏爱沈明恒啊。
他怕的是沈昱得了失心疯,握着手上的权力不肯松手,以至于猜忌、嫉妒、多疑、暴虐。
他怕沈昱年老昏庸,被后宫年轻貌美的妃子吹了耳边风,将给沈明恒的偏爱给了别的皇子。
……确实有担心的必要。
沈昱心想,人老了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史书中许多皇帝年轻时还有个圣明模样,老了就开始不干人事了。
要不,他找个机会退位?
叶鸣谦提心吊胆地站在一旁,本以为沈昱听到了裴定山的话会生气,哪想到这件事仿佛就这么过去?
他松了一口气。
沈昱当时失言吼了沈明恒之后也很是后悔,这让他一直躲着沈明恒不敢去见,这次为了来看热闹便避无可避了。
沈昱眼神闪躲,妥协道:“你上次说的事,我应了。至于修建女子学院、改革科举……你要是能说服百官,我也没意见。”
沈昱不用想就知道百官那边的阻力肯定会很大,他暗暗发誓这一次绝不帮沈明恒,让他碰个南墙,才知道老父亲才是正确的!
沈明恒嘴角瞬间便扬了起来。
太子表现出来的喜怒大多时候都不可信,但在皇帝面前是例外的。
沈明恒眉眼弯弯:“多谢父皇。”
百官阻力大也没事,哪有为君者去说服臣下的道理?
只要沈昱不反对,他强硬推行,还能有人能阻止他不成?
见沈明恒开心,自觉事情已经解决,沈昱自在了许多。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点心一口吃完:“叶鸣谦,朕和太子意见不合的事情,外面传得很广?”
他自己是不觉得有什么的,一件小事,又影响不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难不成文武百官连同他的那些皇子愚蠢到仅凭这件事就认定他们父子之间出了什么龌龊?
开玩笑,他们没有爹吗?他们没被爹爱过吧?
他们没有儿子吗?他们没被儿子信任过吧?
沈昱觉得好笑,他兴致勃勃:“说说,外头怎么说朕的?”
沈明恒叹了口气,拿起手帕给他擦手:“爹,说了多少次了,手上不干净不要拿东西吃。”
“你就是太小心,当年在战场上,沾了泥的草根你爹我也能往嘴里塞,这不是都没事吗?”
叶鸣谦哪里敢回答。
他现在可以肯定,哪怕未来难以预测,至少此刻沈昱仍是那个沈明恒口中的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但是告其他皇子的状这种事,沈明恒能说,他一个外人是有几条命?
叶鸣谦委婉:“陛下,这些日子三皇子常去面圣,您没有察觉到吗?”
沈昱想了想,恍然大悟:“好像是听曹长海说过几次。”
他那时正烦着,沈明恒一心要让女子也可从政不肯给他台阶,他在太宸殿生闷气,没心情召见。
沈昱翻了个白眼:“我还当他是难得起了孝心,原来还打着别的主意。”
他有些难以理解,沈明恒的太子之位还不够稳固吗?他表露出来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怎么他那几个愚蠢的儿子还做白日梦呢?
沈昱在心中暗暗思量,几个皇子都已经长成,是得想个关于他们的处理方式了。
最好能在他手上解决,不然,如果让沈明恒动手,不论如何处理,都难免留下亏待兄弟的污名。
沈昱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打算告诉沈明恒。
他不动声色按耐下这个念头,笑着说:“周言安和于策递了牌子入宫求见,我估计就是因为知道裴定山回来了,听说他们把那沃桑小国的使臣砍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热闹?”
沈明恒:“?”
他没忍住瞪了沈昱一眼:“丞相和太傅有要事求见,父皇你不去见,来儿臣的东宫看戏?”
第154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11)
今日是腊月二十七, 明日朝堂封印,后日宫中除夕年宴。
各地方官员等到允许的已陆续返回京城参加宫宴,周边小国、附属国虽然没有过年的习俗, 也纷纷派遣了使者来朝。
大夏礼仪之邦, 哪怕是抠门的沈昱对待这些使臣也大方。
当然也可能是贫富差距太悬殊,导致沈昱随便敲块砖头下来在那些使臣眼里都是个宝贝。
于是作为抱大腿打秋风的重要机会,各国使臣中不乏一些在本国内身份贵重的重量级人物。
沈昱咬了一口肉,含糊问:“沃桑来了什么人?”
于策拿着串好的鸡翅慢悠悠地烤着:“一个皇子,一个亲王,现在只剩下亲王了。”
沈昱吃完自己手上的, 试图去抢周言安烤好的羊肉,“皇子死啦?”
周言安眼疾手快地把羊肉收回来, 吹了吹先咬了一口, “死了。”
沈昱不死心,又盯上了左文渊手里的烤串:“怎么死的?”
左文渊赶紧塞到嘴里, 囫囵咽了下去:“亲王求我们打死的, 我们本来也不想管,但是那亲王死皮赖脸地跪着求我们。”
于策见沈昱看向他,漫不经心地把鸡翅收回来, 然后吐了一口唾沫上去。
沈昱一阵恶寒, 连忙移开目光, 老实地自己去拿了串儿来烤:“亲王又是什么情况?”
沈明恒拿过沈昱手里生的牛肉,把自己烤好的递给他:“沃桑上一任天皇死后,他的弟弟继承了皇位,这位惟志亲王是上一任天皇的儿子, 按照礼制,也有承袭皇位的资格。”
“殿下说的没错。”虽然不知道沈明恒哪里来的消息, 但是他们已经习惯了,太子殿下就是从小聪明厉害到大的。
周言安补充:“事实上,惟志亲王在国内的支持者还不少,要不然也争取不到来大夏朝贡的机会。敦志皇子其实暗地里接受了命令,要找机会将惟志杀死在大夏。”
大过年的死他们家里?
沈昱的眼神比刚才看到于策吐口水还要嫌弃,他骂了一声:“真晦气。”
左文渊深以为然,深感后悔:“早知道下手轻点,留一口气让他死在路上好了,死在我们大夏确实很晦气。陛下,我下次会注意的。”
沈明恒:“……”
沈明恒也给左文渊递了一串烤肉:“左叔,你多吃点。”
吃东西就不准讲话了哦。
沈昱装模作样:“咱们大夏以礼治国,以德服人,这样不好吧……快说那什么亲王是怎么求你们的?”
周言安轻描淡写:“其实也没什么,敦志皇子想用毒蛇把惟志亲王毒死,惟志亲王中毒。大夏以宽仁闻名于世,自然不忍心看他死在这里,臣自作主张,请了太医过去。”
沈昱有些失望:“治好了?”
“治好了,可惜那蛇毒太过厉害,虽性命无虞,但也留下了歪嘴、斜眼的后遗症,太医说恢复不了了。”
——本来是没有这个症状的,太医扎了几针就有了。
周言安继续说:“惟志亲王接受不了,求大夏为他讨回公道。大夏本不应掺和他国内政,可惟志亲王说,当今在任天皇穷奢极欲、暴虐无道,沃桑百姓犹如身在炼狱,苦不堪言。臣惭愧,心怜沃桑臣民,故而不能忍,还请陛下下旨,救沃桑于水火。”
沈昱轻咳一声:“应有之义,应有之义。”
他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这大冬天的哪来的毒蛇?”
于策拿着竹签指了指左文渊:“大将军英勇无双。”
左文渊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这可是他在雪地里硬薅出来的。
沈昱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又问:“那什么皇子就没解释?”
于策微微一笑:“他倒是想,但是还没来得及解释就死啦。”
开玩笑,他于策亲自下场算计一个人,还能让对方脱罪?以为自己是周言安啊?
就算不靠大军强攻,权谋这方面,他们大夏也是这些小国的祖宗。
沈昱疑惑:“那他身边的人也没一个要解释的?还是你们把他们全杀了?”
“这倒没有。”周言安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于策跟他们说,如果他们问心无愧,就切腹以自证清白,如果切腹之后不死,那我们就相信敦志皇子是无辜的。”
“啊?”沈昱张大了嘴巴:“他们信了?”
周言安点了点头,也是一副无法理解的模样,“他们切了。”
于策又是微微一笑,“当场毙命,事实证明,毒蛇就是敦志放的。”
沈昱:“……”
好好好,逻辑闭环了,很合理。
“听起来不是很聪明。”沈昱嫌弃。
素来温文有礼言语得体的丞相周言安现在也不装了:“蠢有蠢的好处,送他回国,再扶植他成为新的天皇,沃桑便尽在掌握。”
沈明恒思忖片刻:“先生,我觉得我们应该再扶植一个对立的政权。”
“殿下是想让沃桑内乱,永无宁日?”于策疑惑:“为何不将其收回附属国?一个沃桑,需要这么麻烦吗?”
这样的计策通常会用在他们认为后患无穷的势力上,担忧他们有朝一日青云再起,故而不敢让他们有片刻喘息。
这样的势力,即便一时跌落谷底,也总能铸造奇迹。
但沃桑?
不是他们自负,自打算对沃桑用兵,几位老臣没少查阅沃桑的资料。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对手虽弱,但他们也不会轻视。
但怎么看,那都是一个软弱的民族,最擅长的就是卑躬屈膝以求自保。
沈明恒摇了摇头:“不要用我们已知的观念去衡量他们,那是一个极其卑劣、没有下限的民族。”
沈昱不是很懂。不过没关系,他也不需要知道原因。
沈昱无所谓:“既然太子不喜欢沃桑,那就没留着的必要了。”
年底不适合打仗,至少等到开春,气候回暖才好动兵。
沈昱道:“那什么亲王都说百姓饱受折磨,大夏也不好坐视不理,先派遣两位使者跟随亲王一起回去。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不会偏听一家之言,会谨慎查证的。”
周言安闻弦歌而知雅意:“臣来安排人选。”
烤肉吃得差不多,事也聊得差不多,几位朝臣也就提出告退。
眼见残阳西垂,沈昱也没有阻拦的理由,只好恋恋不舍看着他们离开。
“明恒啊,”沈昱十分怅惘:“天还没黑,他们怎么就要回去了呢?明日封印,再上朝就得是十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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