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十岁的赵启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对弟弟,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明明平日里面对自己和小东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他鼓起勇气站在父亲面前,“爸,您能不能对麦麦好点儿?”
赵束刚下生时圆圆胖胖的,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但长到四、五岁时瘦得跟小猴子一样,比同龄孩子矮半个头,棕黄的头发如枯草一般。
赵强冷眼略过小儿子乱蓬蓬的头顶,语气中的厌恶让三个孩子全都不寒而栗,“以后少管他叫麦麦,这是你妈给起的名字,他害死了你妈。”
赵束再没闹过要蛋糕要生日,他难过地根据照片想象妈妈的样子,五岁的孩子本能地渴求母爱,却由于天然的缺失而愈加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招人讨厌。他希望爸爸能爱自己,别再打自己,也希望自己能够一直叫麦麦,哥哥说那是妈妈给自己起的名字。
妈妈说,麦子代表希望。
再后来赵启和魏东坚持不过生日,赵强吩咐后厨做了一桌子好菜,两个孩子愣是梗着脖子一口不碰,赵束看哥哥不吃,自己更是缩着身子不敢动。
赵强冷哼两声,叫来家里的工人,以魏东生日的名义当场办聚会。他当着众人的面儿祝养子小东生日快乐,并且亲自给魏东和赵启一人切一块奶油生日蛋糕。
矿工们不知道个中缘由,纷纷起哄说着吉利话,两个孩子只好咬牙往下咽。
很多很多年后,哥仨一起喝酒,半醉半醒间赵束问起为什么就是不允许自己吃生日蛋糕。
多亏了酒精,赵启才难得地显露情绪,他满目哀伤给弟弟解释:“因为之前我们俩的生日蛋糕都是妈妈亲手做的。”
生下赵启后,赵强和刘艳芸的日子越来越好,女主人更是喜欢上了烘焙,没事就烤个小蛋糕小饼干,经常是赵强劳累一天后还没进门就闻到香甜的气息,再吃一口媳妇亲手喂进嘴里的点心。
刘艳芸很聪明,照着书一点点学,越做越专业,到后来两个孩子的生日蛋糕从奶油霜到蛋糕胚都能自己做。每年两个孩子生日,赵强都给自己放一天假,陪着妻子和儿子们在家里玩闹。
看着儿子们给妻子捣乱,这个弄碎了鸡蛋,那个碰坏了奶油,总之一家人鸡飞狗跳又甜蜜幸福。
晚上一家四口围坐在桌前,过生日的那个孩子默默许愿之后吹蜡烛,接着大家一起分吃妻子亲手做的奶油蛋糕。
那是赵强一辈子里最美好的回忆。
恶魔凭什么吃,是他破坏了原本美好的一切,他没有资格吃生日蛋糕。
赵强指着赵束的鼻子破口大骂。
赵束听完赵启的解释,没有如同哥哥想象中那般伤心,只是笑笑,“哦,那你们当时还挺幸福的。”
赵束半醉的眸子水光粼粼,刺得赵启心口一阵阵的疼。
后来赵启当家主事,要在赵束生日当天包下曼德勒最好的餐厅给他办生日会,赵束知道这是赵启在弥补,但他摆摆手拒绝了。
“哥,我对妈妈没有记忆,但是你有。我的生日就是妈妈的忌日,那天你一定很难过,我不想勉强你和东哥。”
赵束说得没错,每年他生日的那天赵启都会难过,赵束没有拥有过的母爱,赵启曾短暂的拥有过五年。
沈敬年不知道赵束的身世,擅自给他庆祝的29岁生日,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生日会,收到的礼物也是人生中第一份生日礼物。
矿区的人都清楚他的身世,所以他从不收生日礼物,不愿被有心人利用,更不想庆祝自己妈妈的死亡。
沈敬年目瞪口呆地听完这一切,他甚至不确定自己今天做的是对还是错。“那,你,我,你生我气吗?”,他结巴着问。
赵束轻笑,“不啊,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敬年心疼地拍拍赵束的后背,“别的不敢说,我保证以后只要你想吃蛋糕,肯定让你随时能吃上,什么奶油的、巧克力的、草莓酱芒果酱七层八层的!”。
赵束关灯躺在床上,思绪一丝一缕的沿着时间轴往回飘,他多想在当年那个五岁孩童的日记本最下面添上一句“别怕,24年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2天,沈敬年很守信的回家取来自己的二弟——沈元宝同志。沈元宝对这个自己曾经生活过一段日子的公寓感情十分深厚,一进门就咬碎了一只拖鞋表达喜悦。
沈敬年淡定拿起扫帚把鞋底和鞋面的碎布都扫进垃圾桶,反倒是赵束蹲在沈元宝面前,盯着元宝冰蓝的大眼睛认真讲道理,“元宝,你不能这样,这样不乖”。
“嗷呜~~~嗷呜~~~~”
“不许顶嘴!”,赵束直接伸手掐住了沈元宝的嘴筒子。
“呜呜呜呜呜呜”
沈元宝呜不出来,转头找沈敬年。沈敬年都看呆了,元宝从小到大横行霸道惯了,这是他第一次在此狗的眼睛里看到“隐忍”二字,普天之下竟然有人能治住这条傻狗!!他大为震撼:“你们俩能交流?”
赵束翻了个白眼,“我见的狗多了,小时候没人跟我玩儿,我就找猫狗玩儿”。
昨晚那番话把沈敬年心疼得够呛,他不愿赵束再提起操蛋的童年影响心情,于是马上转移话题,“你好好教育教育它为狗处世,我替我全家谢谢你”。
赵束噗嗤乐出来,捏捏元宝厚实的毛耳朵,“吧唧”亲了一口。
沈敬年站在玄关大喝一声:“元宝!”,沈元宝立马调头奔向大哥。沈大哥对着刚才赵束亲的位置,分毫不差也“吧唧”一口。
两人把沈元宝带去了附近的狗公园,一人负责给沈元宝扔球,一人负责跟周围的狗家长解释这狗精神没问题,可以正常交朋友。
连着尝试三次都没交到朋友的元宝有点打蔫,赵束把五指插进元宝厚实的背毛中上下搓,忿忿说:“不玩了,没啥好狗,回家!”
沈敬年适时提议:“我还知道个好地方~”
但事实上他口中的好地方他本人并没去过,甚至在昨天之前沈敬年都不知道还有这种地方——一家专门给宠物做零食的DIY烘焙馆。
他想多跟赵束在外面待一会儿,于是在网上搜索“两个人带条狗能去哪里约会”,结果就搜出来了这么一个温馨的小店。
店里全部采用卡通动物装饰,店主和服务员都是穿着小围裙的女孩子,就连顾客都是养小泰迪的闺蜜组或者养肥柯基的小情侣,沈敬年和赵束还有沈元宝的出现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沈元宝不懂这些,店里宠物食材的香味不间断从门帘的缝隙往外飘,元宝瞬间一个激灵,嗷嗷叫着往里冲,沈敬年被牵引绳带出一个趔趄,好悬撞上门框。
赵束眼睁睁看着卡通门帘如同黑洞一般顷刻间吞噬了沈敬年和沈元宝,内心天人交战许久,最终还是不放心元宝同志,大义凛然地跟了进去。
两人并排坐在卡通小马扎上,把一心想去吓唬小泰迪的沈元宝夹在中间。
店员小姑娘站在几张桌子中间分发鸡肉味的原材料并讲解狗饼干的制作方法,店员发一个,元宝吃一个,店员发两个,元宝吃一双。
机警的沈元宝两只前爪搭住沈敬年双肩,硕大的狗头紧紧贴着沈敬年的侧脸,身姿笔直且目光恳切,目标直指店员手里的小竹筐。
赵束哀莫大于心死,垂头拉住元宝的两条后腿往回拽,厉声教育:“你太丢人了,不许管别人要吃的,下来!”
沈元宝负隅顽抗,两条后腿小碎步往前倒腾,同时用两只大爪子一左一右搂住沈敬年的脑袋,摆好姿势后回头怒瞪赵束。沈敬年出门前特意用发胶做的造型,让元宝一巴掌拍个稀碎。
他抬手示意店员小姑娘先暂停一会儿,就在赵束以为元宝要挨打了的时候,只听沈敬年用手指着小竹筐问:“这东西单独出售吗?”
小竹筐里的原材料是每狗限量的,想多吃就得另花钱买。嘎嘣脆的冻干肉粒被分装在粉蓝色巴掌大的小袋子里,每包20块钱,沈敬年一口气给元宝买了30包。
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赵束一边唾弃沈敬年的溺爱行径,一边给斜对面眼巴巴看着的小柴犬分了两袋。
好不容易听完了讲解两人一狗都长出一口气,赵束放开沈元宝的嘴筒子,沈元宝当即嚎了半分钟表达不满。
“刚才店员姐姐在说话呢,不许打断人家,没礼貌”,赵束把肉干放在手心喂给沈元宝。
沈元宝用大舌头把肉干卷进嘴里,接着拿湿漉漉的大鼻子往赵束怀里拱。赵束又开始讲道理,“每天不能吃这么多零食,对毛毛不好。”
沈元宝:“嗷呜嗷呜嗷呜嗷呜——呜!呜!呜!呜——”
沈敬年无比后悔自己选的这个破地方!!
他拽着沈元宝脖子上的牵引圈,把元宝强行圈在自己两腿中间,几乎是四肢并用拢住这条兴奋的傻狗,狼狈转身对小泰迪的主人保证:“放心吧,它过不去。”
小泰迪的主人这才把吓得直“唧唧”的自家狗从衣服里掏出来。
赵束认认真真按照刚才店员的讲解一步步将食材分门别类称重、搅拌、上模具,店里所有器具都是卡通形状,沈敬年搂着狗看赵束用小熊勺子舀一勺骨粉放入小猫碗里,再用小兔子杯盛牛奶。
配合着身上鹅黄色的小鸡围裙,店内舒缓的钢琴曲,还有赵束因为看不清而微微眯起的眼睛。沈敬年突然闪出一个念想:如果两人以后真的同居过日子了,就把元宝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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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束:“元宝,一加一等于几?”
沈元宝:“嗷!嗷!”
赵束:“乖狗,吃个罐罐!”
过了一会儿,赵束:“元宝,一加一等于几?”
沈元宝:“嗷!嗷!”
赵束:“真聪明,再吃根肉干!”
又过了一会儿,赵束:“元宝,一加一等于几?”
沈敬年:“你想喂零食就直说!”
第40章
晚饭时赵束非要边吃饭边撸狗,于是翠绿色的全套陶瓷餐具铺了满茶几,元宝蹲在赵束脚边,把头往同样翠绿色的陶瓷饭盆里一插,嘎嘣嘎嘣啃狗粮。
饭盆是结账时店员送的,元宝很喜欢。赵束揪着元宝的的大耳朵,嘴上不说但眼神使劲往旁边配套的十八头餐具上瞟。
这家店的老板堪称商业奇才,只要消费达到300元,无论猫狗都免费送一个小饭盆,但是他家竟然还出售同系列同花色的人类餐具。
1880元一套.....
沈元宝和赵束一个直白,一个含蓄,但眼神中传达出的内容惊人地相似,沈敬年瞬间豪情万丈,刷卡买单。
成套餐具死沉死沉,沈敬年自然不能让心尖尖上的赵束拎,他蹲在地上反复叮嘱元宝不许爆冲后才将牵引绳郑重交给赵束。
沈元宝是赵束小30年人生中接触过的最特别的狗,这厮完全没有流浪狗的胆小与瑟缩,丝毫不会看人眼色,被捏嘴筒子也不记仇,馋了就要吃的,烦了就自己叼着牵引绳让主人带出去玩儿。
类比成人类小孩儿的话,妥妥是在家人全部的爱中长大的孩子,没有生活压力,无拘无束自由烂漫,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理直气壮获得所有人的喜爱。
正因为接触的猫狗多,赵束才更清楚沈元宝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沈敬年爱它,沈敬年的父母一定也爱它。
沈敬年抱怨过赵束不关心他,不问他的家庭,不问他的事业。其实赵束并非不关心,只是没必要问。
依照沈敬年今时今日的性格,他必然从小生长在父母感情美满、物质及其优渥的家庭。这种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站在金字塔尖。
而他和他哥咬牙奋斗了小半辈子,也不过是在万丈地基深坑上搭了一块晃悠悠的木板儿。
两人边看电影、边撸狗、边吃饭,沈敬年随口问:“麦麦,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啊?”,赵束不确定沈敬年指哪方面,自然也不确定要怎么答。
“就是你以后想在哪里生活?你不喜欢翡翠这个行业,那就八成不能干一辈子。改行之后呢,想过要干什么吗?会回国吗?........回,回北京吗?”
赵束眨眨眼,转头看向沈敬年。沈敬年说对了一半,他的确早晚要改行,但之后要做什么,在哪里生活确实还没想好,只不过一定要过安稳日子罢了。
沈敬年看出了他的犹豫,趁热打铁道:“要是你以后回国的话,回北京吧,我的资源几乎都在这边,我什么都能帮你。你喜欢小动物的话,我给你开一个今天那种小店好不好,或者猫咪咖啡馆,或者弄个我朋友那样的庄园,就是上次给你看拖布狗的那种庄园。里面盖几间小房子,有游客的时候当民宿,没有游客就自己家玩儿,我觉得都挺好。”
赵束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依然静静看着沈敬年。沈敬年壮着胆子握住赵束的手,“回来吧,你在缅甸有的我在北京都能给你,咱俩一起过日子,把元宝留在这边,它比那堆石头有意思多了。”
赵束缓缓抽回自己的手,勉强压下略显急促的呼吸,“我确实有日后回国的打算,但绝不是为了你。如果我回北京了,那说明北京对我整体发展更有利,同样的,如果上海对我更有利,那我就去上海,深圳有利就去深圳,我不会为了你改变我的人生。”
沈敬年脱口而出:“凭什么你不能!?”
赵束冷笑道:“凭什么要我改变人生轨迹去迎合你?你为我付出什么了?”
沈敬年霎时如遭雷劈,面对赵束时他一直自诩深情,千里迢迢去曼德勒找他,安排顶级的医疗资源给他治病,送出价值不菲的礼物,可这些全都未伤及筋骨。
换句话说,他随时可以全身而退。
可如果赵束真的为了他放弃熟悉的一切,离开土生土长的故乡回到北京,他用什么来回应?
也许只有一句轻飘飘的承诺,两个男人之间连法律都不承认,又何谈人性。
两人不欢而散,沈元宝大喇喇地躺在客厅打呼噜,而左右卧室里分别躺了一个失眠的人。
沈敬年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发现自从遇到赵束总是一团乱,那些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全都长腿跑了似的,就剩一个空洞洞的脑瓜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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