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硕紧紧抱住她,“没人逼你,没人杀你。没事没事,我陪着你。我在呢,我会陪着你,没人敢杀你。”他的手抚过梁春华的后脑勺,烫的卷发毛躁到有点扎手。
梁春华大笑过后开始换气困难,她干呕了两下膝盖跪在地上,抓着祁硕的裤腿又开始哭,“小硕,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本该早点去死的,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你不该有我这样的妈,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
祁硕赶忙从地上扶起她,声音颤抖着说:“你没害我。不怪你,我什么都不怪你,我在呢,陪着你呢。”
又过了好久好久,又也许其实没多久,不过时间在此刻每一秒对他们都是煎熬。
梁春华终于安静了下来,祁硕帮她擦干净脸上的鼻涕和泪痕,然后搀着她进房间,看着她吃下安眠药睡过去。
关上卧室房门后,一阵酸涩的疲惫感从祁硕心口涌上来,他累得拖着步子走向沙发,而后瘫倒在上面。
天花板的吊灯仿佛在瞳孔中旋转,他下垂的眼角微青,神态渐渐快和梁春华一样呆滞了。
一个难熬的夜过后,清早祁硕见梁春华醒了,端了杯温水站在她床头轻声说:“妈,明天我带你去医院查查吧。”
梁春华没有理他。
祁硕继续说:“去医院看看,咱们去检查……”
他的话没说完,梁春华坐起对着他的侧脸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啪——”寂静的房间里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响动。
梁春华顾不得穿鞋下床站在地上,对着祁硕破口大骂,唾沫星子直直地飞出来:“我不去!疯了好!你们不都是想要看我疯吗!我疯了好啊!等我死了拿我的钱!我不给你!死都不给!”
祁硕都来不及去想这巴掌的事,拦下她的胳膊紧忙安抚着:“没有!没有,你冷静一点,没人拿你的钱!我们去医院看看,检查检查。”
“滚开!”
“听我的话!去医院!”
“我不去!”梁春华挣扎开祁硕的手,接连的巴掌再次落在祁硕身上,“你们祁家人都是混账!你和你爸一样都是畜牲!都巴不得我死了好!你怎么会这么好心!”
祁硕强行按下她的两只手,“我没有!你看清楚!我是你儿子!”
梁春华朝祁硕脸上吐了口唾沫,“呸!我知道!祁家的贱种!一窝子都是垃圾!你也是垃圾!”
“车祸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他也想知道。
话说到此,祁硕不可置信地看着梁春华闪了闪眼皮,按着她的手慢慢松了力。
梁春华一个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接连扇在他脸上。
错乱的神经下她早已分不清人,像祁正涛当年打她一样,她尽数还给了祁硕。
她太恨曾经那位家暴过她的丈夫了,这个长得像极了他父亲的儿子,是她无数次仇恨的承载品,也是对悲惨婚姻的发泄物。
她自知亏欠祁硕,所以格外溺爱祁闻。
爱恨分明,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定下了。
祁硕一声不吭,由她动手打着。
闹了好长一阵时间,在祁硕胳膊和脸有些失去直觉时,梁春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喊大哭了起来:“小硕!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打你干什么!我对不起你!我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啊!”
祁硕用最后的力气掺住梁春华胳膊,胸口的气在这一瞬间彻底堵成了死结。
梁春华的哭闹声没有停歇,祁硕侧头瞧着窗户外的蓝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落下一滴泪来。
晚上九点多林琛打电话过来,祁硕已经一脸颓靡,盯着屏幕他捏了两下脸强制放松肌肉才按下接听。
“这都到两天了,也不见你给我打电话。”手机里的林琛说。
“我,不好意思忘了。”祁硕心虚地用食指刮了刮鼻尖,“对了,叔叔没什么大碍吧?”
“是祁硕吗?我和祁硕说话,你滚开。”视频晃动了两下,老莫抢走林琛手机。
老莫乐呵呵笑着:“我这胳膊和腿没大碍,不用担心。你带过来的吃的我吃了,可香了。我年轻时去过你们那边旅游,吃过一次就再也没见过了。”
“你怎么不夸我大老远给你背过来的呢?”林琛声音响起。
“你滚。”老莫对着镜头外瞪了一眼,继续对祁硕说,“你看没看过神雕侠侣!人杨过也断臂,我这是折臂,我们大侠都这样!”
祁硕不禁被逗笑,“好,叔你好好休养。”
“哎,好好。”
画面再次晃动林琛出现,病房嘈杂,他声音洪亮地问着:“你最近忙什么呢?”
祁硕侧过头朝着梁春华的卧室瞥了眼,“我妈生病了,这两天在看着她。”
“嗷,那阿姨没大碍吧?”林琛咬了一口万梓旭递过来的橘子,猛然看见祁硕侧脸红肿的巴掌印,立马张嘴含糊不清地问,“你脸怎么了!谁打的!”
万梓旭听闻立马凑到镜头前瞧热闹,林琛推开他的脑袋,“你滚开。”
然后他捧着手机跑到无人的楼道,急切地说:“这没人,你怎么了?你摄像头对过去我看看!”
祁硕看着手机半天没反应,只慢吞吞地说了句:“我没事。”
林琛急了大喊着:“别装死!谁打的!你他妈说不说!”
祁硕这时安抚他,“别那么气,我妈打的,没事。”
“我操。”这是林琛没有想到的,他接着问:“你怎么了?这么大人扇你巴掌啊?打那样了都。”
虽然林琛自己也挨过亲妈的巴掌,赵雪梅狠劲打的那一巴掌都没留下指印,夜晚模糊的摄像头下都能看见祁硕脸上的红痕,这被打了多少由此可想。
祁硕摇头,“没事,我做错事了。”
“你要不跟阿姨仔细聊聊,有矛盾解决矛盾总不能打人,你这都……”林琛心疼地皱紧眉。
“嗯,我会跟她聊的。没事,不疼,别担心。”
“那你到底怎么了?做错什么了。”
祁硕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摇摇头。
林琛见此换了个问题,“那阿姨的病好点了吗?”
祁硕还是摇头,“暂时不知道,有点难讲。”他的眼神看向窗外黑压压一片,心里的不安在像荒草一样疯长。
两人没聊多久祁硕就挂了电话,林琛知道祁硕现在指定心情不好,也没缠着多说。
祁硕蹲坐在地上抱着膝盖,闭上眼数着脑海里的噪点来回跳动他发了会呆。
然后他再一次打开手机,翻出昨晚就关注好的公众号,这是市里精神病院的主页。
梁春华睡前好不容易答应了他去医院看病。
从林琛离开到现在,时间仿佛开了二倍速,短短几天发生好多让他还没缓过来的事。
祁硕仔细查看了一圈各种科室的介绍,他在患者页面注册好梁春华的信息,挂了一个心理科的专家号。
翌日天亮祁硕坐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车窗外一只黑色飞鸟扑棱着翅膀从山间飞过,山尽管沟壑重重但也清晰映衬出它的身影,动作格外缓慢和疲惫。
那只鸟哪怕翅膀折断累死在这山间,也飞不出这坐山。
祁硕想。
他的手心紧紧攥着梁春华的身份证,在心里默默向山祈祷今天能是一个好点的结果。
这是他第一次踏入这个精神病院的大门,还不知道之后在这里会发生什么。
医院外扫地的大爷拿着笤帚左右机械地摇摆着,灰黄色的尘土一团团飞上天。
今天是个暖和的晴天,阳光给医院大楼挂上了一层金色的棉纱。
祁硕搀着梁春华进了门诊一楼大厅,各种嘈杂声就已经萦绕在了耳畔。
哭声、笑声、骂声。
祁硕在自助取号机上取出昨晚挂好的号,二楼心理科的诊室前,他和梁春华坐在门外椅子上等待,梁春华双腿紧紧并在一起小幅度抖着。
祁硕盯着她面部的表情一秒都不敢松懈,生怕梁春华此时突然一声哭喊出来。
祁硕精神高度紧张着,偶的听见了从楼上传来的哭闹声。
一阵接一阵,不同的音色尖锐刺耳,没有停歇。
“请二十七号患者梁春华到四号诊室就诊。”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喊了一声。
祁硕从哭闹中回过神,带着梁春华进了诊室坐在桌前。
张大夫是省里很有名的心理学专家,他收过梁春华的挂号单,瞥了一眼祁硕,“你是她儿子?”
祁硕点头。
之后张大夫温声细语地慢慢引导梁春华和他对话,问诊时间长达整整一个小时,家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梁春华痛哭流涕地全部讲述了一遍。
祁硕默默坐在一旁,偶尔大夫问起答复两句,再几乎不怎么吭声。
张大夫最终看着主诉语重心长地说:“我这边建议你住院观察。按她的主诉来看,这病已经五六年了,耽搁不起的。”
祁硕只一个劲地点头,“好,都听大夫您的。”
张大夫开了血常规和心电图,在手机上交完费后祁硕带梁春华去了三楼功能科做检查。
梁春华在里面做检查,祁硕在外面等,两个男护士搀扶着一个带手铐的大叔,进入了隔壁的检查室。
男人目光呆滞,瞳孔涣散,他的双手用黑色皮带紧紧绑死,双脚也上了束缚带。
和犯人没什么两异。
紧接着一个小女孩从祁硕身边走过去,她身边跟着一个女护士。她上来就双臂怀抱住祁硕的双腿傻笑着,祁硕身子突然一抖,动都不敢动。
小女孩回过头对身后所有人都傻笑着,继而又抬头盯着祁硕,“大哥哥!你也是来挨打的吗?你会不会死啊?”
随行的护士立马阻止她的行为,把人从祁硕腿上扒下来,高声勒令一句,“不许胡说!”
“你好讨厌!”小女孩立马收起笑容,因为个子不高只能够到护士的肩膀,巴掌啪啪不停地拍打着肩。
从三楼到一楼,一阵阵的哭闹声从未停止,有小孩,也有大人。
每一个声嘶力竭的嘶吼都能穿破楼层抵达祁硕耳膜。
之后祁硕陪梁春华坐在候诊区等着结果,周围的环境让他的神经早就崩成了一条细细的线,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他努力压下心里的恐惧,往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
出结果后他拿着检查单再次去找张大夫,张大夫给他办好了住院手续。
第72章 就是唯一的
祁硕在缴费口排着长队办手续,突然一个穿着深绿色衣服的卷发年轻女人从大门口进来,她撕扯着一个中年男人的头发又打又骂。
祁硕跟随着人流躲开,聚满人的大厅里大家都在注视着他们。
年轻女人撕扯开她自己的羽绒服外套砸在地上使劲踩着,她的头发乱糟糟地缠在一起,因为距离近他还能看见上面沾着的一坨浓痰。
中年男人闷不啃声看着她,满脸都是苦涩。
大家边忙着自己手里的事边看着他们,也有人漠不关心。毕竟在这个医院里,这样的闹剧算不得什么。
但祁硕是头回见,他攥了攥手心,突然想吐。
不是恶心的想吐,就是单纯的身体不舒服嗓子眼儿干,他吃力地吞了几口唾沫忍住干哕。
过来没多久一众保安推着手术推车进来,几个人将女人打横抬起按在推车上绑住手脚,白衣护士拿着针管往女人静脉注射了一些药物。
很快女人就安分下来眯眼睡了过去,她躺在车上被护士和保安推走。
祁硕屏着气看完,推车的轮子在地上划过一阵撕拉声,他目送他们离开。
明明彩色的天,在此刻却像加了黑白滤镜的默片。
祁硕紧攥两下冰冷的拳,继续上前几步排队。
梁春华住院的科室在门诊六楼,心理I科。
祁硕来时就带了住院要用的行李,他拎着一大包东西和梁春华站在一楼等电梯,形形色色地路过他们身后,脸上表情大多呆滞无比。
六楼只有一个拐角和一扇门,拐角处是两个医师科室。
正在祁硕好奇病房在哪的时候,一个护士从那扇门里出来。
祁硕伸过脑袋去看,门上开着一扇格子网的小窗,门的背后是一个悠长的走廊。
走廊里有很多人在来回游走着,他们穿着皱皱巴巴的病号服,脸上神情各异。
又是笑的、哭的、骂的,还多了几个唱的和闹的。
上了锁的铁门隔绝出的空间,像极了一个活生生的监狱或者说是,牢笼。
从科室里出来两个大夫来重新询问梁春华的病史,而后专门的护士打开那扇门,接梁春华去病房。
祁硕带着的行李也护理部被一一检查了遍,细致到吃饭的碗和水杯都必须得是塑料的,不能有玻璃和铁制品。
祁硕全程配合护士的搜查,再加上填写各种保证书和同意书用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带着梁春华入院。
四人间的大病房其余三个床已经住满,窗户禁闭被铁栏杆焊死,冬天不开窗汗臭夹杂消毒水的味道飘在空中。
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呕吐味。
祁硕强忍恶心蹲下身将行李塞在柜子里,恐惧的火焰在心口蔓延,一点一点烧灼起他的血管。
简单装完行李祁硕去了趟公共厕所,他站在洗手台前洗手,正月的凉水穿过本来就冰冷的指缝有些刺骨。
“哥哥,你长的好好看。”突然一个女声在他旁边响起。
说话的姑娘长发及腰,很瘦,也挺高,看着有一米七几,年纪应该和祁硕差不多大,白净的长相与这里格格不入,却是他刚刚从门外看去游走在走廊里的其中一个人。
那时候的她直直地走向铁门,迟滞的眼睛贴在门框上,牵起僵硬的嘴角朝着祁硕微微一笑。
祁硕猛地被那空洞的眼神刺得浑身难受,有点瘆得慌,立马侧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那姑娘笑过之后又转身去巷道里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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