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害怕。”祁硕掀起皱皱巴巴的眼皮回答她。
姑娘没洗手绕到他身后笑了一声,“我也不害怕。这里晚上有老鼠,还有蛇,有人把家里养的蛇带过来。”说完她接着问:“你是学医的吗?”
祁硕还在好奇她是怎么知道的,姑娘嘴里又开始说:“刚刚有个男医生在扎针,他们说长得像我,可那不是我。”
祁硕努力回想,中午的时候有个男大夫过来扎过针灸。
“哥哥,你看我像不像胆小如鼠的人啊?”
姑娘还没问完,她的妈妈端着一个保温杯来找她,“别乱说了,又在说什么呢?走走,我带你回房间,咱们该睡觉了。”
祁硕看着她被拽回病房里,在进房间前她回过头对着祁硕咧嘴笑了一下,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僵硬与空洞。
祁硕抽出兜里的半张纸攥在手心吸干了残留着的水珠,去休闲区打通了林琛的电话。
林琛一直在等着祁硕给他打电话,手机响起时立马按下接听。
林琛关切的声音响在祁硕耳畔,“喂,今天累不累?睡得还好吗?”
祁硕说:“有点,但也还行。睡觉也没招,能挺过去。”
“你现在在哪?阿姨今天怎么样了?”
“阳台。好点了,没闹,睡觉惊醒了一回。”
林琛安抚他,“嗯,这都一周了,也有效果,你也放宽心。我让我叔找他朋友问了,分离转化不是大问题,能好的。暑假的时候咱俩再带阿姨去北京看看。”
“我知道。行。”
林琛问:“你们平时饭都吃的什么?”
祁硕说:“有护士送过来大锅饭,自己端碗去接就行。有点难吃,我吃的泡面。”
大锅饭祁硕原本也没多想吃,梁春华还要为了省钱。
一个人每天的餐标二十五,两个人就得五十,梁春华嫌贵只订了一个人的饭。
平时她吃剩的就给祁硕,祁硕要是没有饭还有小程序买到的泡面。
但这医院里活动量不大,祁硕吃得东西少也不饿。
“啊?不能点外卖吗?” 林琛问。
祁硕说:“外卖送不到上面的楼层。”
林琛说:“你再忍忍,我叔明天就出院了。我这俩天啥也不干,就买菜,等你来了我给你好好补补。”
“嗯。”
“你们那边是晴天还是阴天,你能看见月亮吗?”
祁硕朝窗外看去,一牙弯月挂在铁栅栏外,“有个小月牙了。”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林琛语调温柔,对着手机简单唱了两句。
“别难受,都会过去的。月亮代表我的心,爱你,么么。”
祁硕嘴角牵起笑,“嗯。”
“我叔旁边都住的小孩,今天我还听到一首儿歌。我也唱给你听。”林琛说完唱起儿歌,“好吃的东西棒棒棒,好听的歌声唱唱唱,好美的风光看看看,当大厨是懒羊羊~”
“哈哈哈哈……是不是还挺可爱。”
祁硕低声接住下句,“软软的米饭,热热的汤。蔬菜的健康,水果的香。美好的食物是太阳,照耀着成长。”
“你也会啊。”林琛说。
祁硕望着窗外的月亮眨眨眼,“这歌太著名了,从我小学听到我弟长大。”
林琛再次安慰他,“快了,都会好的,别多担心。”
“嗯,知道。”
这样的日子挺快的,检查、治疗、吃药。一周多后梁春华的精神面貌好了许多,情绪稳定也不大哭大笑了,还能热络地和病友聊天。
张大夫说梁春华恢复得算是快的,再住几天就能出院了。
祁硕也慢慢适应了下来,虽然他的神经依旧敏感,但林琛一有时间就给他打电话陪着,比起刚来时他好了很多。
整整十五天后,他终于在护士的带领下踏出了巷道外的铁门,去一楼办理出院手续。
二月份的天气已经回暖,顺着大厅磨砂布满划痕的瓷砖吹进来的风都是温热的。
祁硕贪婪地看着玻璃门外金灿灿的阳光。
往常每周一他都会望着三三两两的人背着厚重的行李推开铁门,带着满眼的羡慕一直注视起走廊里的白墙。
不过现在,终于,终于轮到他们了。
他终于可以离开了。
快速地在一楼办好手续后祁硕跑去六楼住院部接梁春华,之前那个长发姑娘盯着他忙碌的动作呆呆地看着。
不一会还是熟悉的那句:“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昂,谢谢。”估计是呼吸了一些外面的新鲜空气,祁硕今天难得对她笑了一下,“你也很漂亮。”
“嗯嗯,我们都漂亮。”她说。
梁春华在诊室里听着大夫最后的嘱咐,祁硕先回房间收拾行李。
姑娘路过门外看着祁硕在房间里收拾,她礼貌地敲敲门,没进屋站在门口问:“你是要走了吗?”
祁硕拉好包袋上的拉链,起身点头。
“你们都走了,为什么不让我走!”她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然后气势汹汹出门跺脚走向护士站。
祁硕怕出事扔下手里的东西跟了出去。
姑娘站在门口对着值班的护士大喊:“护士!护士!我什么时候能走!我好了,我也要走!我没病,我为什么要呆在这里!”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是都耳背了吗?”
护士都各忙各的,并没有人搭理她,诉求没有半点回应,她喊了一会阴着脸走开了。
祁硕远远看着心里也不太好受,都是同龄人,呆在这样一个没有自由连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都奢侈的地方,她的压力肯定更大。
并且看她的手腕带和状态,估计还得在这里呆一段时间。
他上前轻声问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祁硕站在姑娘身侧,说话时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铁门外,“妈妈说五十多天了。”
五十多天,两个月。
不知道多久的病情丝毫没有影响她美貌,落落大方的她在最好的年纪最不缺少的应该是自由。
而此时在这个精神病院里一呆竟然就是两个月。
祁硕听完心里难免有些震惊。
“你在上学吗?”他又问。
她的嘴巴机械地启动,“没有,我在上班,我都上班好几年了,我从十几岁就开始上班了。你呢,在上大学吗?”
“嗯。”
“大几了?”
“大一。”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还要上班呢,我还要赚钱呢,我还要结婚呢。我又没有病,总不能一直关在这里啊。”
祁硕掏了掏兜,早上发现了一颗糖,是半个月前带来的。
“给你,这是糖。”
“糖,我好久没吃糖了。”稍微转换点的音调是她唯一的变化,双目照如死水般平静。
“挺甜的,你试试。”祁硕帮忙撕开包装袋。
姑娘拿走糖放进嘴里,“嗯,真甜。”
祁硕再次笑笑,看见梁春华从诊室出来,他该走了。
“我要走了,你也一定会走的,一定都会离开的。”他很郑重的说了三句话,也算是给这个陌生人最好的祝愿了。
祝她也祝他。
愿他们能永久地逃离精神病院。
这鬼地方他他妈再也不想踏进一步了。
“哥哥,拜拜。”
“拜拜。”
祁硕背着厚重的包带着梁春华等电梯下楼,上上下下停了三四回,终于到了一楼。
彻底踏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正午的阳光照在头顶有些不习惯的刺眼,祁硕下意识皱眉抬手。
但只挡了一下眼睛,没一会又放下。
他头回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感受阳光,这光太灿烂,太耀眼夺目了。
晒进后背暖烘烘的,像活着的感觉。
新鲜的生命存在于阳光之下,他看路边的流浪狗都可爱了几分。
这时候梁春华说时间还早,他们要走去汽车总站坐车。
祁硕都行,毕竟在这个温暖的大地上行走是他期待了半个月的愿望。
归家的公交车开着半扇窗户,晚风穿透路旁的松树扬起发丝,夕阳的光漏过树枝投在座位上明明灭灭。
“妈,我过两天得走了,开学了。”
“好。这次多亏你了。”梁春华看着窗外一点点熟悉起来的风景,笑了一声,“这回住院辛苦你了,待会拿我的卡给你转两千。”
“嗯。”
两个小时的车程结束,祁硕发现自己竟好像不怎么晕车了。
梁春华一直洁癖严重,回家后祁硕感觉她的洁癖更严重了,里里外外将房间打扫了三遍。
晚饭是祁硕煮的面条,梁春华边吃边问:“对了,我这次花了多少?”
祁硕说:“六千多,能报一半。”
梁春华接着问:“昂。我那存款还有多少?”
“哪张卡?”
“工行呢?”
“五万四,原本不是六万么,住院花的就这个卡。”
“好。”梁春华脸上漏出祁硕最熟悉的难色,她顿了顿说,“那小硕,你上学那个钱,我要不给你一千吧。你也知道我们家毕竟紧张。”
祁硕翻了翻桌角的一沓报销单,“没事,你不给都行。”
“说什么呢!嫌少吗!我刚出院花了那么多钱,你能不能体谅我一下,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看着来吧,我都行。”祁硕低头咬了一口面,没多争辩。
开学的行李没多少,几件衣服祁硕不想带箱子,直接一个快递打包全部发去了学校,电脑相机背书包就行,两条林琛要的黑蘭州也是装在包里。
两天后在旭日刚刚照亮山头时,祁硕在站台排着零散的队伍上了火车。
最近返校的直达票不太好买,他得先坐火车到天津然后转高铁。
没有第一次离家的惊喜与开心,也许这次是在医院闷久了,躺在像棺材板一样的上铺他疲惫地睡了一天一夜。中途过隧道时断断续续被吵醒很多次,但好在还能接着睡着。
火车晃到天津时,祁硕习惯性掏了掏兜,但没有摸到烟。
他便继续背着书包往同站换乘的电梯走,期间给林琛发了条消息:[还有七个小时的高铁,晚上九点半我到。]
林琛收到消息立刻回他一通电话,“你现在到哪了?”
“天津了!待会坐高铁。”祁硕挤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对着手机喊。
“七个小时的高铁,好漫长啊!好想你,好想好想好想立马就见到你。”人群的干扰音太大,祁硕只听了个大概。
“嗯!快了!不说了,我去找检票口了!”祁硕喊着。
林琛说:“嗯呐,做好饭等你。”
高铁飞速驶过轨道,窗外路边的积雪尽数被卷起,列车像是穿梭在弥漫着的大雾之中。
夕阳的光从窗外照进来,加上车内的空调,祁硕浑身都是热的。
七个小时,干坐着是有些漫长。
一想到待会就能见到林琛,他心里有些止不住劲的着急,仿佛有只小蚂蚁在骨髓里爬行,让他坐立难安。
估计太过想念了吧。
他努力压住这种不适感。
作者有话说:
内脏性幻觉,骨头里的爬虫感,多见于抑郁发作、精神分裂症。
第74章 幻听
高铁准点到站,这里是这趟车的最后一站,祁硕很早就穿好羽绒服在门口等着下车。
二月份了这里的天气依旧刺骨的冷,祁硕出门呼出几口寒气,跺跺脚将外套的拉链拽到脖颈。
林琛穿着一束脚裤和大黄靴,羽绒服的拉链敞开怀里揣着一个暖宝宝,站在出站口外面等他。
黑夜沉沉,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林琛一眼就锁定住背着书包的祁硕。
“祁硕!”林琛激动地跳起朝他挥挥手,“这里!”
“来了!”祁硕大喊一声来回应,穿过一群出租车司机的围堵张开双臂向着林琛跑去。
脚底踩在发灰的积雪上都来不及打滑,他衣服后面甩着包很快冲刺到了林琛面前,林琛也朝他奔来,两人在车站门口抱了个满怀。
在触碰到的前一秒祁硕还有点恍若如梦的紧张,但之后就是他非常熟悉的触感与温度。
和千言万语都不及的温暖的环抱。
“终于见到你了。”祁硕热乎乎的耳朵靠在林琛冰凉的发丝说,“站多久了,不拉拉链冷吗?”
“一点都不冷。”林琛贴了贴他的脸颊,“这样抱你是热乎的。”
祁硕轻抿嘴唇笑了下,“嗯,我来了。”
林琛羽绒服帽子那块冻得脆脆的,干净的冷味带着颈窝的热气飘上来,祁硕使劲吸了一下。
路途奔波的疲惫在这一刻顺着呼吸里的冷气缓缓地往天上飘。
等祁硕羽绒服的胸膛处因为挤压全部塌陷下去时,林琛取下接走他的书包,将暖宝宝递给他,“拿着。走,回家!”然后顺手招了辆路旁的出租。
林琛上车习惯性地先要打开一侧窗户,祁硕拦住他的胳膊,“别开了,不是很晕。”
“也行,好。”
后车座上两人紧紧牵着彼此的手,上次这么拉手坐车还是送林琛去机场。
林琛掌心是热的但手背很凉,祁硕将暖宝宝放在林琛腿上,帮他搓着手指。
“等的时间很久吗,这么冷的天我自己回去都行。”祁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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