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都会记得那个晚上。演出完我们回休息室,你在前我在后,走到门口你却没有推门,门里吴望春的声音传出来……”
古原皱着眉抬了下手:“行了,我信了。”
陈誉一笑:“看来这事儿你也忘不了对吗?神倒下的瞬间,山崩地裂。我其实特别好奇,你当时也不过九岁而已,在听到他明码实价地交易咱俩的时候,你怎么还能有功夫回手捂住我的耳朵呢?”
古原闭了闭眼,当时听到的声音不受控地在脑海里响起:“王总您说的档期都好说,我推谁也不能推您不是?只是这价格您可得再涨点儿,不然我跟人家家长不好交代啊……”
那天,对两个小孩儿来说,几乎可以等同于世界崩塌。那个他们心目中神一般的老师,那个每天宝贝长宝贝短地喊他们的叔叔,原来只是把他们当作赚钱的工具。
回过头一想,这个道理其实很好理解。如果真想把他们培养成才又怎么会天天只想着把他们往鱼龙混杂的娱乐圈送?如果不是一点儿原则都没有,又怎么会整天让他们演奏那些不伦不类的口水歌?
只是当时,两个没满十岁的孩子只能任人宰割,他们的命运只能通过各自那不靠谱也没头脑的家长决定。
此时古原没有接陈誉的话,只问:“后来你去了哪儿?”
“后来啊”,陈誉苦笑一声,“后来我不想再演出了,也不想跟吴望春学琴了。我爸妈为了那点儿蝇头小利就打我呗,打一顿不行就打两顿,两顿还不服下顿就往死了打。”
他说着抬了抬左手手腕:“一不小心打骨折了,粉碎性的。拉不了琴了,我也就消停了。”
古原这才想起他左手手腕一直不太能回弯。
“那为什么会有人说你死了?”
“他们以为我死了。我跳了河。”
“那你……”
“我怎么长到这么大的吗?靠自己啊,靠你认识的那个唯利是图的陈毓。”
古原看着那双有些陌生的眼睛,不解地问:“你给我当了四年经纪人,为什么从来没说过?”
“我应该说什么呢古原?我应该质问你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还是应该问你为什么不反抗?你那几年给我的感觉就是你放弃了,你把所谓梦想拿去喂了狗了,你破罐破摔了。别人说你什么你都认,人家来找你求证,你扔给人一句‘如果你听说了任何关于我的不好的传言,全信就是了,然后赶紧他妈的离我远一点。’
这你原话。
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当当初那个古原已经死了,然后大家一起破罐破摔吧。什么都是假的,钱总是真的。”
古原深吸口气,笑了一声:“所以现在你来了。你养过那么多条狗,自诩是半个训犬师,你肯定已经知道大司马不会吃陌生人给的食物,扔巧克力就是为了引我来。
你知道我终于下决心跟我爸撕破脸了,以为我是受够了那些商业演出,想继续追梦了。你说你来没有任何目的,我认为还是有的。你自己拉不了琴了所以想看到我带着你的梦想一起站在舞台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好意思,我把琴都摔了,以后都不想演出了。
你看错人了陈誉。我由始至终都是一介凡夫俗子,此后一生的所有追求都在这个院儿里,我哪儿也不会去。”
陈誉笑着摇了摇头:“说什么傻话呢?一,我不信你不想演出了。你厌弃的是乱糟糟的大环境和不伦不类的曲目,如果给你一个乐团让你演梁祝呢?
二,你说你哪儿也不会去?不解决掉古宏俊这个大麻烦你在这儿还待得下去吗?你待得住吗?你豁得出去吗?还是说我看错了、理解错了,你根本不在乎把他们扯进来?”
古原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我哪儿也不会去”更像是他给自己的心理暗示。他是在提醒自己,在陆长淮交出了所有的坦诚,一遍遍告诉他天大的事儿都可以一起面对之后,他绝不能一走了之。可陈誉的话就像一把把利剑,直直地朝他刺过来。
在明知道陆长淮被跟踪,甚至连阳阳都被牵扯进来之后,你在这儿还能待得下去吗?
你能豁出去把陆长淮、胡缨、解三秋、周年、杜师傅、小林统统拉下水,让他们跟着你天天被这些事儿恶心吗?
你能保证古宏俊只玩儿阴损手段不敢来真的吗?狗急了还跳墙呢。如果阳阳出了什么事儿你拿什么跟陆长淮交代?如果这些支撑着陆长淮走过来的人出了什么事儿你又有何脸面去面对他们?
这些都成了他当下必须面对的问题。
陈誉看着他说:“我理解的,你舍不得走。确实,换我我也舍不得。我们这些跌跌撞撞长起来的人,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能跟这样一群人交朋友,能遇到命中注定的爱人,当然会舍不得走。
可是古原,我以为你是清醒的。说句大逆不道的真话。我们这样的人,头上的爹妈只要还能蹦跶一天我们就别想踏踏实实睡一个安稳觉。我天天做梦都能梦到我爸妈发现我没死来找我了,比鬼都吓人。
你甘心这样过一辈子?你舍得你爱人跟你提心吊胆一辈子?这又不是生离死别,解决完了古宏俊再回来踏踏实实过你的日子不好吗?这有什么可纠结的?”
古原抬了下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陈誉不清楚他跟陆长淮之间的问题,所以说出这些话来理也直气也壮。可古原自己是清楚的。他们之间的问题跟距离跟时间都没有关系,只跟坦诚与否、坚定与否有关。
他们的感情就像在海边建了一座美丽的城堡。陆长淮用钢筋、用水泥,拼了命地让它变得坚固。可古原手边有且只有沙子,不管他如何费心费力、精雕细琢,不牢固的终究不牢固。
他日日担心风浪、担心天气阴晴不定,几乎快把自己逼疯了,却还要强迫自己去相信一切都会变好。
到今天,头顶悬着的刀终于要落下,他听什么都觉得刺耳。
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往前走,对坐的两人沉默着不说话。
古原先起了身:“我该回了,我怕他醒了找不到我。”
陈誉捏捏眉心:“下午我就走,我电话没变,你随时找我。”
古原什么都没说,没点头也没摇头,甚至没有说再见。
外面起了风,他拢了拢衣服,径直回家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呦~
第56章 我也太幸福了
陆长淮还睡着,古原帮他拉了拉被子,去了阳台。
他们买的花架送来了,组装起来很简单,拧几个螺丝装上方便移动的轮子就行。
古原关上阳台门,轻手轻脚地把架子装好,地上放的那些花一盆一盆搬上去。
花架空余的地方还有很多,还差点儿东西。他们挑了一个三层的花架。架子做了加高,下面放花,上面的横杆加了挂钩,还可以挂几盆垂吊植物。
古原想了想,发了信息给小林。
“帮我带两盆垂丝茉莉、两盆红叶丝苇,再要两盆薄荷、两盆铜钱草,都要小盆的。另外帮我带一个浇花水壶、两瓶营养液,还有栀子花需要用到的那个硫酸亚铁也帮我带一罐,谢谢。
麻烦你亲自过来一趟,我有事儿跟你说。”
小林很痛快,回了个:“好,一小时后到。”
古原调整了一下椅子的位置,坐在阳台隔着玻璃门看着床上的人。
陆长淮这几天情绪不太高。一向不爱生病的他第一次被人这么照顾,好像总觉得自己老了。
年轻的时候哪怕生了病也不太当回事儿,吃颗药该出门出门该干嘛干嘛。这回生病也不知是心态变了还是确实老了,他一点儿出门的欲望都没有,只想踏踏实实在家睡觉。
古原除了出门去遛趟狗、拿个饭之外,其他时间一直待在屋里,所以陆长淮每次醒来都能第一时间找到人,心里就更踏实。
前几天,古原忙活完了也会像现在这样坐在阳台看着他,也会觉得踏实。他会戴上耳机,听一点儿舒缓的音乐,看看窗外的山、看看陆长淮,整个人很放松。
今天是放松不下来了。尽管窗外风景依旧,床上的人依然睡得安稳,古原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却一点儿都停不下来。
他看着陆长淮,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两个月以来的种种像过电影一般。
夕阳西下的小树林,他干巴巴地问:“不舒服?”
大金戒指危机解除前,他轻飘飘地说:“给你当两天保镖。”
朦朦胧胧的月夜,他挡在他身前问:“伤着哪儿了吗?”
鹅卵石路的另一端,他举着手里的袋子说:“给你带了礼物”。
天气晴朗的午后,他站在书房门口说:“成绩不错,门开了。”
山脚下,他抱着他说:“ 我丢不了啊,我都在这儿住三年了。”
……
他说:“它永远在这儿,永远等你,永远欢迎你。”
他说:“没事儿,醒醒盹儿,我在这儿。”
他说:“我们回家。”
他说:“不用担心别的,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他说:“没关系,今晚月色这么美,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他说:“如果过去让你痛苦,那就别回头。你只看我,我们只往前看。”
……
别回头,你只看我,我们只往前看。
古原依然记得陆长淮那天说这句话时的样子。脸上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理所当然。好像他的肩膀无比宽厚,能抗得下所有的风风雨雨。
古原当然相信不管发生什么陆长淮都能处理好,但他能心安理得地关起门来做个缩头乌龟,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不闻不问吗?
他当然不能。
摆在面前的看似是道选择题,实际上古原知道自己是没有选择的。
这一次,古宏俊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他没什么手段、胆小如鼠,对谁都猜疑又忌惮。这一次他居然谨慎又大胆,查到了地址也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采用了这些暗戳戳的手段来威胁他、震慑他。
这么长时间,古宏俊手里已经有了多少可用的东西,古原想都不敢想。
这一次,他连古意都瞒住了,转头却找了他以为阴损毒辣又擅长谈判的陈誉过来,这明显就没想着给古原留后路。
古原衡量着自己的价值。确实,如果他以后都会听话,古宏俊当下做的这些哪能算大动干戈?这分明是一桩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他又想起那天在山上,他跟陆长淮说他不爱登台演奏这件事了,陆长淮随口回了一句:“不喜欢我们就不做。”
陆长淮曾经也是个商人,是他自己口中什么赚钱就干什么的那种人。可面对古原,他却从没有以一个商人的目光去衡量过古原的价值。
这是一个正常的爱人和一个不正常的父亲的区别。
到了这种地步,古原再不会做什么彼此体面的梦了。他想,如果那个著名的电车难题落到他头上,一边是陆长淮一边是十个古宏俊,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陆长淮生。
他太恨了。如果没有这两个多月,面对这些他可能还有空笑。可现在,看着那座熟悉的山,看着床上熟睡的人,他心里只剩下恨了。
一滴泪从眼眶滑落,无声无息地砸到地上,古原自己都没有发觉。
手机震了,他轻轻带上门,下楼去给小林开门。
小林一看见他就愣了一下:“原哥你怎么了?”
“嗯?怎么了?”
“我看你脸色不好啊,是不是被陆哥传染了?”
“没,可能没睡好吧。”
一向叽叽喳喳的小林,面对这样的古原也不敢多说话了。他老老实实把花拆了,东西交代给古原就想溜。
“等会儿”,古原拽住他,“跟我去趟隔壁。”
他回了隔壁自己那栋房子,从二楼拿了张卡递给小林:“这卡你拿着,回头等你师父回来交给他。我们之前说好了,明年开春我跟他搭个伙,他前两天还给我发计划书了。”
小林一头雾水:“啥意思啊原哥,你为什么不自己给他?他过段时间不就回来了吗?”
古原不知道怎么解释,小林着急忙慌就要把卡推回来,说什么都不敢收。
古原笑笑说:“小林,咱俩认识时间不长,你可能信不着我。这样,卡你先拿着,密码我直接发给你师父,中间有什么问题都跟你没关系。这样行吗?”
“这是哪儿的话啊原哥,你跟陆哥缨姐他们都一样,我都信的。既然你这么说,那行,这卡我先拿着。”
古原点点头:“嗯,还有,以后自己在棚里的时候注意着点儿,碰上陌生人过来多留个心眼儿。监控时常检查着,发现有坏的及时维修。”
这一通嘱咐小林就更听不懂了,不过古原没给他问问题的机会,不由分说地带着他出了门:“回吧,今天这事儿先替我保密。”
小林一头雾水地走了,古原去餐厅挑了一些新鲜的菜和肉,想给陆长淮做顿饭吃。
做饭这方面他属实没什么天分,好在他现在跟大家混熟了,随手拦住一个路过的厨师师傅,跟人家咨询了半天。
倒不是什么复杂的菜。一道凉拌莴笋丝,一道娃娃菜汆丸子。
师傅一听就知道他不会做菜,边说边帮他把莴笋削了。
“这东西皮厚,新手容易削了手。切丝切不好你就切片儿,一样的。给陆哥做的话,过个水,稍微一烫,放点儿盐、味精,花椒油一泼就行。”
古原讪讪一笑:“花椒油是怎么弄啊?”
师傅:“……”
这顿饭古原做得挺费劲。莴笋切得厚的厚薄的薄,丸子团的大的大小的小,好在经过师傅的耐心指导,味道还算不错。
尤其是娃娃菜汆丸子,陆长淮本来就很爱吃,生病的时候吃这种带点儿汤汤水水的菜就更舒服。
古原特意放了稍微多一些的汤,另外又加了陆长淮爱吃的黄花菜,小火慢慢炖了半个多小时,把丸子炖得软软糯糯。
陆长淮吃饭的时候一直在笑,是那种浅浅的、发自内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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