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多幼稚呢?搁以前陆长淮肯定怼他,这几年似乎是懒得了。
阳阳的声音从稍远处传来:“爸爸再见,晚安!”
陆长淮也提高了一点音调,说:“阳阳晚安!”
挂断电话,他的目光转向隔壁院子。古原还没回屋,正蹲在浅池边喂鱼。
古原很瘦,今天穿一件白色短袖配一件料子很薄的浅蓝色亚麻衬衫。山里夜风凉,他大概觉得冷,将衬衫紧紧地裹在身上。
陆长淮看着他,想起他问的那句:“那他们走的时候呢?都换成晴天了吗?”
多天真的问题。如果换作阳阳问,他可能会撒一个善意的谎,但古原早过了做梦的年纪,他便说了句不好听的实话。
可能是刚刚跟阳阳聊过天的关系,也可能是古原这些天总是一副一碰就要碎掉的样子,此时陆长淮看着他蹲在风里,忽然有些心软,莫名希望他走的时候阴霾真的会散去,最好阳光热烈慷慨,铺满他未知的前路。
……
那晚古原回去翻来覆去睡不着,折腾到半夜实在烦躁,干脆又起了床往酒吧去了。
避世森林的小酒吧虽然大多数时候人不多,但敬业的调酒师总是坚守到天明。这会儿看古原进来,他笑着举举杯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古原坐上吧台边的高脚椅,揉揉眉头道:“睡不着”。
以前古原没什么机会去酒吧,这几天算是过足了瘾。
这个小酒吧到了深夜时常只有三两个客人,所以他每次过来总能看到调酒师端着杯酒躺在躺椅上听音乐,惬意得很。
调酒师看上去年纪与陆长淮相仿,留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长相偏中性。调酒的时候嫌头发碍事,会胡乱地拢几下,在脑后扎个小揪。
他是个自来熟,即便是面对古原这个社恐也能聊上半天。不过他并不招人烦,很爱笑,半醉半清醒时候那种吊儿郎当的笑,挂在他脸上倒是好看得很。
前几天,古原听到有人问他名字,他说他叫解三秋。古原有点不太相信,不过名字嘛,一个代号罢了,叫什么都一样。
这会儿解三秋问他:“今天喝点儿什么?”
古原喝过的调酒不多,每次来都从酒单上随便指一个。解三秋看出他不会点也并不推荐,他指着什么就做什么。
今晚古原看了看酒单,点了末尾处的“短尾鸟”。他报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解三秋当即挑眉笑了一声。古原顿感事情不妙。果不其然,这酒太烈,一口下肚他就忍不住皱了眉。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拧着眉头一口一口地往下咽。
解三秋笑他:“喝不了别硬喝,这酒是老陆特调。”
“老陆?”
“我们老板,你见过的吧?”
噢,不会魔法也没有神奇小药丸的陆长淮。
“他很能喝吗?”
解三秋笑着松开脑袋后的小揪,说:“这么说吧,我们以前叫他酒仙儿。”
古原轻敲着杯梗,随口道:“那陆老板还挺可怜的。”
“怎么说?”
“想醉都醉不了还不可怜吗?”
解三秋一愣,仰头喝了一口手里的酒,竟然没接话。
古原又问:“为什么叫短尾鸟?”
“随便起的,淮字右边那个隹,意思不是短尾鸟吗?”
“哦,是”,古原点点头,不再问下去。解三秋和陆长淮明显很熟,他是个外人,再问下去好像不太礼貌,即便他确实有点好奇这杯酒背后的故事。
他转而去看手里的酒。高脚杯外杯壁沾满了冰,酒液下层是湖蓝色,上层是冰蓝色,一口下去凉到舌头都发麻。不过很快浓郁的酒气就填满口腔,冰凉转化成灼热直直地往脑袋顶上冲。
一杯喝完,杯壁的冰还没化,古原的脑袋倒是已经蒙了。
解三秋刚要说点什么,门口进来个男人。古原转头看了一眼——这人看上去有些年纪了,满脸疲态,大腹便便。此时他趿拉着拖鞋,打着电话骂骂咧咧地走进来,随手点点解三秋说:“给我弄杯酒,要烈的。”手上那大金戒指、大金表想看不见都难。
解三秋看他一眼,并不起身,只说:“弄不了,要喝回去喝瓶的吧。”
“大金戒指”转了个方向,朝古原指过来:“能给他调,到我这儿就调不了了?”
解三秋晃着他的躺椅,懒懒地“嗯”了一声:“我困了。”
“大金戒指”似乎没想到他会给出这么个理由,一时没接上话。
这时候,古原打了个圆场:“这我自己弄的,想喝明天来吧,今天确实太晚了。”
“大金戒指”看着他没动。电话那头不知说了句什么,古原眼看着他气红了脸,嘴巴里的脏字儿鞭炮一样霹雳吧啦地就开始往外冒。
骂完了电话那头的人又转过头骂解三秋:“你他妈是不是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你一个酒保在这儿装他妈什么爷爷呢?”
解三秋就跟听不见似的,眼皮都不抬一下。
古原烦躁得很。他不愿意多管闲事,但这人当下这个状态像极了喝多的古宏俊。
暴戾、粗俗、恶心。
那张粗糙通红的脸,那头邋里邋遢的头发,还有骂人时候暴着青筋的脖子和恨不得吞下一头猪的血盆大口,都让古原觉得恶心。
刚才,古原捏了捏眉心,忍下翻江倒海的恶心劝了一句,想让他赶紧走,没想到这人还来劲了。
此时,他虽转身准备走了,但嘴上还在骂解三秋:“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玩意儿,还留个头发,搁以前就他妈八大胡同卖屁股的玩意儿,装他妈什么装?”
大概是酒太烈,古原感到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好像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就先动了。他抄起吧台上的一瓶酒,噌地站了起来。
大金戒指警觉地回身朝他指过来:“你干什么?你敢动老子一下老子今天让你出不了这个门你信不信?”
解三秋在古原站起来的同时,像忽然酒醒了一样,速度很快地站起身瞪了“大金戒指”一眼,这会儿指指门口说:“赶紧滚。”
第10章 又不是谈恋爱
解三秋那眼神挺唬人的,恶狠狠地瞪过去,刀子一样。
“大金戒指”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呸”了一声,摔门而去。
酒吧重新恢复平静,古原却好像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出来,解三秋用了点儿劲才从他手里夺下那瓶酒。他换上一张笑脸跟古原说:“我以貌取人了,没想到你长得白白净净脾气也不小。又没骂你,你急什么?”
古原闭了闭眼,没说话。酒太烈了,看那人怎么看都是古宏俊,那些话可不就跟骂他一样吗?
解三秋大概是不想让气氛太尴尬,紧接着开了句玩笑:“你不是看上我了吧?每天来喝酒还急着为我出头。看上了就说,我单身,咱俩抽空飞国外扯个证去。”
傻子才把这话当真的听。古原重新坐回吧台,捏着有些麻木的手指笑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解三秋递过来一杯热茶:“那酒烈,喝点儿热茶解解酒吧。”
鼻腔里飘来一阵好闻的柠檬香气。古原接过茶,跟口渴一样连着灌下好几口,稍稍平复杂乱的心绪。
解三秋不知什么时候又“长”回躺椅上了,摇摇晃晃地劝他:“你年纪还小,或许生活圈子也比较文明。我呢,属于傻逼见多了,懒得理。屏蔽掉就好了,何必为这种人动肝火,不值当的。”
古原没有解释什么,只问:“他新来的?”
“有几天了吧,前两天来过。喝得醉醺醺地都站不起来了还问我要酒,酒蒙子一个。”
那杯酒后反劲,这会儿古原喝下几口热茶脑袋却越来越沉。他揉着太阳穴回忆了一下,前几天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好像确实见过这人。
解三秋看见他的动作,眯起眼睛笑着问:“下回还敢点吗?这酒谁喝谁倒。”
“除了你们老陆”,古原笑着说。
“对,除了我们老陆。我们老陆厉害啊,老陆三杯下肚还能面不改色地走回去浇花呢。”
古原没那个本事,喝完了茶便起身告辞。他不想等酒劲更大的时候要人扶着回去,那太难看。他喝酒归喝酒,大多时候都是点到为止,只求一个好睡眠,并不想失态。
见他起身,解三秋问:“用我送送你吗?”
古原摆了摆手,出了门。
回去的路上听到大金戒指在湖边打电话,嘴里还是骂骂咧咧。古原瞅了一眼,一阵恶心。
湖都被他弄脏了。
……
隔天,古原起床后觉得有些头疼,胃也不舒服,于是罕见地跑到餐厅去吃早餐了。
去得有点晚了,客人都吃完走了,餐厅里只剩下胡缨、周年、陆长淮等人,解三秋也在。
见他来,解三秋抬了下手跟他打招呼:“哟,酒醒了吗?”
古原耸耸肩没说话。胡缨问了一句:“昨晚喝什么了这是?”
解三秋吊儿郎当地眨了下眼睛,笑着指指陆长淮:“喝的老陆。”
陆长淮看他一眼,又看向古原。古原只好开口说:“盲点点了短尾鸟,太烈了。”
胡缨笑了:“姐教你,你不能喝太烈的就点酒单靠前那些,越靠后的越烈。”
古原点点头,拿吃的去了。
再回来时,听到他们在说昨晚那个“大金戒指”。
陆长淮问:“他订了几天?”
“一周”,胡缨说,“还剩两天。”
她说着站起身招呼古原:“弟你来姐这儿吃,这儿有老陆腌的小菜,配粥特好。”
她起身了,旁边的周年也站了起来,说了句“吃好了”就端着盘子往后厨去了。
古原只好坐下。
坐对面的陆长淮拿了一只小碟子,从一个大玻璃罐里夹了一些小咸菜,推到古原面前,指指旁边的香油瓶子示意他:“吃香油的话倒点儿拌拌。”
古原道过谢,有些不自在地照做。
小咸菜只香不咸,配白粥味道很好,只是这么跟人同桌吃饭古原还是不太习惯。
还好解三秋是个话多的。这会儿跟古原说:“昨晚的事儿我跟他们说了,别怪我多嘴,这么一个危险因素在我总得让他们知道。”
古原点点头:“没事”,却没敢抬头去看陆长淮。
他不知道陆长淮知道这事儿以后会怎么看他,会不会把他当成神经病呢?或者会以为他有躁郁症也说不定?
昨晚从小森林回去之后,古原心里其实挺轻松的。归功于那把梨膏糖也好,山里的夕阳和风也罢,总之他对陆长淮印象挺好,觉得这是个可以多接触,甚至可以交朋友的人。
大学毕业后,古原再没有过任何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新朋友。交朋友这件事他看得很开,有则有,没有也不强求,一切随缘。陆长淮的出现就像命运在他转弯的路口安排了一个指路人。一个安静、淡泊、通透,不逾矩、不冒犯的人,足够让古原稍稍放下戒备。可问题在于,古原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孤僻、冷漠、社恐、不强大、不自信,就连唯一擅长的小提琴都不是他可以引以为傲的,所以他不敢主动靠近。他自觉跟陆长淮差距太大,此时更是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长淮拿着一块小毛巾,一边擦手一边说了一句:“下次不要跟这种人正面冲突,我们这儿保安很多,两分钟就能到。”
古原点点头没说话,沉默地喝他那碗粥。解三秋看他一眼,故作不耐烦道:“老陆你真的很烦,教育完我又教育我们帅弟弟。说真的昨晚那位就是个脆皮,就算真打起来我一个人就能给他掀外太空去。”
大概是看出古原有些难堪,陆长淮笑了一声,敲敲桌面问他:“你能吗?”
古原一愣,抬头看他:“问我?”
“嗯,你,你能吗?也掀外太空。”
古原又想到了古宏俊,笑笑说:“能吧,他挺老的。”
这时,原本在隔壁桌低头看手机的胡缨忽然拍桌子笑起来,看向古原问:“你知道那人多大吗?三十六!”
一听这话,解三秋也笑了。
古原一头雾水地看向陆长淮,陆长淮揉着眉头并不想说话。古原懂了,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他:“你也三十六了?”
那话问得就像:“你居然也那么老了?”
陆长淮只好无奈地回答:“对,我也挺老了。不知道外太空收不收我。”
解三秋和胡缨在一旁直乐,古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看上去没那么老。”
这倒是实话。昨晚那位大金戒指看上去像四十多的,陆长淮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古原想,如果他不总板着脸的话,看起来或许能更年轻一些。
陆长淮并没有觉得安慰,无奈地抬抬下巴说:“喝粥吧弟弟。”
等胡缨和解三秋他们都散了,陆长淮又正色起来:“你存一下我电话吧。那人是提前预订的,我们不能无缘无故给他赶走,但是过了这两天他如果还想续订的话我们可以不给他续。这两天如果你碰上他有什么麻烦的话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我离得近。”
古原其实觉得没什么必要,不过陆长淮的电话他还是要存一下的。
“你说,我记脑子里,没带手机。”
陆长淮说了一遍,古原点点头说:“记住了。”
陆长淮又嘱咐道:“这两天出门把手机带上吧。”
古原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找个理由敷衍他,实话实说:“吵。”
“那有事的时候你怎么给我打电话?”
“不然我喊吧”,古原笑着说,“反正就在隔壁。”
陆长淮笑了一声,不再接话。该说的他都说了,至于古原怎么做他不会过多干涉。
这几年陆长淮一向是这样,温柔又疏离。不光是对客人们这样,对朋友也一样,甚至连阳阳他都要尽量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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