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时谨礼看着他笑,指指程漱又指指周遭,问,“谁为难谁啊?”
吕夷的脸上始终没有表情,这让时谨礼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有某种面部肌肉方面的疾病,紧接着,吕夷向前一步,一旁的程漱下意识直起身,单手拦在时谨礼身前。
他们师兄弟俩狼狈不堪,程漱满面憔悴,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估摸着有几天几夜没休息了,拦在时谨礼身前的手都在抖。时谨礼也没多好过,他稍微一动就两眼发黑,后脑传来的阵痛又时不时将他从失去意识的边缘拽回来,痛苦无比。
吕夷站在原地,没再上前,只朝他们抛出一条阴气凝结而成的黑色锁链:“随我来罢。”
那锁链被扔到二人面前,还没落地就如有生命一般游上他们的手腕,将时谨礼和程漱串了起来,绑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程漱率先起身,脚步还有些虚浮,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站定,又伸手去扶时谨礼。时谨礼稍微一动就一阵头晕,胃里翻江倒海只想呕吐,他扒着程漱站起来,唔了一声,忙伸手捂住嘴巴。
吕夷问:“真君不舒服吗?”
时谨礼冷笑:“老子往你脑袋上开个瓢,你能舒服?”
不等吕夷开口说话,他背后的银勾就尖叫起来:“你要往谁脑袋上开瓢?!”
“你们俩啊……”
俩字还没说完,时谨礼猝然抖出阴阳剑,赤剑和青剑一齐飞出,直逼吕夷而去。但下一秒,牢房中回荡起铛的一声,吕夷站在原地风雨不动,依旧没有表情,阴阳剑停在他面前不停地颤动,发出嗡嗡的声音。
有一道时谨礼看不见的坚硬屏障挡在他面前,坚硬到就连阴阳剑也无法穿透。
吕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右手一挥,两柄阴阳剑刷的飞回,直插入时谨礼脚边:“真君,此处是三十六狱,为我二人道场,不要再做无用之功。”
时谨礼又开始阵阵发晕,连眼前的景象都快看不清了,他强打着精神,说:“那你们挺厉害嘛……”
“谬赞。”吕夷一点头,面朝他们,率先走了出去。
时谨礼和程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走,跟在他后面。
“临行前我王吩咐,待真君下界,需得先请真君前往地府一观。”他们面前,银勾控制身体向前走着,吕夷则面朝他们,“请真君来三十六狱非我等本意,真君见谅。”
“不行,”时谨礼摇头,强忍着吐意,说,“见谅不了。”
吕夷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王说真君性情多变,想来不会配合我等。”
“那他知道挺多,”时谨礼笑笑,“身在三十六狱之底,还知道我脾气怎么样?你们说的?也不对,你们要是知道,他也就不用特意跟你们说了,所以你们是不知道的。那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认识我?”
吕夷没想到他都被打成这样了思路还这么清楚,能从一句话里听出这么多信息,当即闭上嘴,不再多说。
时谨礼现在亟需打起精神,不让自己晕过去,他一开口话就止不住,继续道:“大荒鬼族叛乱被镇压后他就一直被封印在三十六狱之底,他是怎么认识我的?你可不要说因为他认得悯华,悯华是悯华,我是我,我脾气可比祂好多了。”
“那他应该从三十六狱出去过,对吧?怎么出去的呢?你们放他出去的?可你们要是能放他出去,他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才出来吧?”
见吕夷一直不说话,时谨礼皱着眉头,继续问:“你们俩,应该不是最近才当的地府叛徒吧?”
终于,走在前面的银勾呸了一声:“谁要当地府走狗?那小鬼王、那东岳女帝,他们也配!”
“所以你们是一直效忠鬼王的,”时谨礼闭着眼睛,冷汗从他的鬓角淌下来,濡湿了他的脸,“既然一直效忠他,三十六狱又是你们的道场,照理说不该等四千年……”
“真君,”吕夷提醒道,“您还是省些体力比较好。”
“所以这四千年里,你们是在想办法吧?”时谨礼不理他,自顾自说,“往生塔是留给他的,前段时间,在红檀,摄取魂魄也是给他的,你们要用那些魂魄开启缚鬼阵,放他出来,对吧?”
出乎时谨礼意料的,吕夷破天荒地点了点头,说:“是。”
“那……”
“缚鬼阵已经打开,我王业已破封而出。”吕夷轻描淡写地说道,“所以真君猜猜,现下被困在那阵中的,又该是谁?”
时谨礼的脸色陡然起了变化,他猛地停下脚步,身后的程漱一把拉住他,紧张道:“阿礼?”
“小鬼王与我王是兄弟,”吕夷凉凉地说,“缚鬼阵能封印我王,自然也能封印小鬼王。”
“你——”
话还未出口,吕夷便大手一挥,三十六狱下的阴风呼呼吹来,带着大荒鬼族特有的腥臭味,将时谨礼吹得差点翻倒在地。
“真君是客,需以礼相待,但真君身后这位,不过凡人。”
时谨礼剑眉紧蹙,痛苦地闭着眼睛,程漱拉着他的手臂,防止他摔在地上,时谨礼感受着那道扶持他的力量,突然想:他们把程漱抓来干什么?
威胁我?不对,先前银勾说过,时谨礼是他们去阳间时碰见的意外之喜,那么说明他们本身就不是冲着时谨礼来的。抓住时谨礼是意料之外,那他们去阳间原本是想干什么?
他们遇见时谨礼是在玄清山下,难道原本要去找的是张席玉?
张席玉知道什么吗?应该不知道,至少从表面看是不知道的。
他们一路走来,三十六狱中空空荡荡,原本关押在这里的恶鬼都被放出去了,游执被缚鬼阵封印,那酆都大帝呢?阎君呢?黑白无常呢?十殿阎罗和鬼差们呢?
都被封印了?还是不知所踪?
时谨礼睁开眼看着程漱,程漱也在看他,见他睁眼,忙问:“阿礼,你没事吧?”
“你的伤好些吗?”时谨礼皱眉问道。
“伤?”程漱先是一愣,旋即才道,“没什么事了。”
时谨礼轻轻点头:“那就好。”他说完,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吕夷站在前方,双手环胸,耐心地等待着,程漱看向他,问:“能不能休息一会儿?”
吕夷做了个手势,示意请便。
程漱连忙扶着时谨礼坐下,他的冷汗都快将衣服浸透了,时谨礼哆嗦着嘴唇,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喃喃念着静心咒:“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忘我守一,六根大定。戒点养气,无私无为……”
他念得缓慢,嘴唇一个劲儿的抖,一旁的程漱听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说:“阿礼,别念了,休息会儿吧。”
时谨礼的嘴唇嗫嚅了一下,还要继续再念,又听程漱说:“你心有杂念,静不下来。六根不净,如何忘我守一?”
回荡在三十六狱中的静心咒戛然而止。
“戒点养气,无私无为。”程漱叹了一口气,“你心中有牵挂,怎么会无私呢?”
时谨礼睁开了眼睛,他缓缓扭头看向程漱,过了很久,才轻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程漱担忧地看着他,伸手去擦他额角渗出来的冷汗:“你真的没事吧?”
“没。”时谨礼摇头,反手握住他伸来要为自己擦汗的手,用力抓着他想要起身。
程漱一边说慢点一边托住他,坐在地上的时谨礼一顿,旋即猛地站起身,不顾脑海中的天旋地转,冲到一旁的角落里干呕。
银勾吕夷站在原地,侧着身体,两双眼睛都盯着他看。时谨礼缩在角落里,背部的肌肉绷得很紧,双肩细细地颤抖着。
程漱站在原地犹豫一番,还是快步上前,伸手要去拍他的背。
下一个瞬间,阴阳剑从时谨礼的腰侧疾射而出,首先穿过程漱的手掌,紧接着贯穿了他的身体。
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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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缚鬼阵(三)
四千年来,三十六狱中没有任何一刻会比现在还要安静。
时谨礼剧烈地喘息着,那令程漱猝不及防的一剑已经耗尽了他本就不剩下多少的残余法力,他沉着脸,双眼眯着,眼中迸射出堪称恐怖的杀意。
程漱和银勾吕夷都愣住了,最后是吕夷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时谨礼的后领,被程漱一手拦了下来。
黑血从他腹部的贯口中汩汩流出,程漱单手将银勾吕夷甩开,握住阴阳剑,笑道:“阿礼,你干什么?”
时谨礼耗尽了所有力气,眼前阵阵发黑,然而仍旧凭着本能紧紧握着手中的阴阳剑,用力一拧。阴阳剑在程漱的腹部扭动,铰出一个恐怖的血洞,程漱咧着嘴,抓住阴阳剑,制止了他的动作。
“你这样,师兄很伤心啊……”
“滚开。”时谨礼咬牙切齿。
瓢泼的黑血溅在地上,程漱脸色惨白,他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嗯?”
“刚才你说,‘六根不净,如何忘我守一’的时候,”时谨礼看着他,觉得此刻程漱的脸是那样的陌生,“四千年前,你对悯华,说过一样的话。”
程漱眨了眨眼睛,似在思考,但显然没想起来。他说,好吧,然后握着剑身强行抽出了捅入腹部的阴阳剑,单手将时谨礼拎了起来。
三十六狱中陡然刮起一阵阴风,黑色的阴气迅速朝他们身边汇集,涌入程漱被贯穿的腹部。他腹部的血洞在阴气的滋养下飞速愈合,很快就变得光滑,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色痕迹。
“早知你这么容易就猜出来,我先前也不装了。”程漱的脚下卷起阴气,他拎着时谨礼的手,慢慢悬在空中,垂眼看着手中这个面无人色的小师弟,“可你出剑那么快,就没想过,万一程漱真的是个凡人,该怎么办?”
时谨礼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就在程漱以为他已经晕过去、要将他带走时,时谨礼突然说:“我想过,但我觉得你不可能是个凡人。”
程漱哦了一声,略带趣味地看向他,问:“怎么说?”
“我刚刚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时谨礼虚弱地说,他的声音很低,细若蚊吟,程漱得凑近才能听见他说话,“中元节前,岳攀攀,他来事务所,是你接待的他。你一开始没想过利用他,但后来发现,他是一个很容易受蛊惑的人,对吧?”
程漱的目光变化起来,他笑着点点头:“然后?”
“那只希恶鬼我见过,法力不高,但我和游执第一次见岳攀攀的时候都没看出他身上的异样,再结合那只被你重伤的蓬头鬼的证词,你应该在岳攀攀的身上设下了某种保护的禁制。”
程漱不置可否,时谨礼继续说:“还有红檀市论坛里的希恶鬼游戏,一开始负责网上舆论监控的人,不是杨智,是你。”
“嗯,”程漱仍旧笑着,那笑容中带着赞许和满意,像是在说我的小师弟果然聪明,“还有呢?”
“拘魂鬼……它手里的生辰八字是你给的,我第一次抓它的时候,也是你突然出现将我引开,放它走了。论坛里的私信也是你发给步雅的,对吧?”
程漱点头。
“最主要是,你那天在医院和我说,要杀你的是琵琶鬼。”时谨礼睁开眼睛看着他,“那只鬼是奉游执的命令来的,不可能杀你。”
程漱的脸色稍稍有了些许变化,他仍旧笑着,目光却沉了下来:“为什么不可能?我这个兄弟,可是恨我入骨。”
“他跟你不一样,他从不滥杀无辜。”
银勾吕夷看见黑暗中的程漱猝然变了脸,颤抖着说:“我王……”
程漱拎着时谨礼的右手将他拉近,凑在他面前寒声说:“不要在我面前提他,悯华。”
“你这么怕他?”时谨礼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与他对视。
他们都在彼此的目光中看见了赤|裸的愤怒和杀意,程漱危险地眯着眼睛,过了很久,突然扯了扯嘴角,问:“你知道我的法力为什么能恢复得这么快吗?你猜,国庆假的时候,你和他去保护那只画皮鬼时,我在家里做什么?”
时谨礼猛然想起他回事务所那天,站在悯华神像前、慌乱地将线香洒了一地的程漱。
“你——”
“是啊,供在那里的,早就不是悯华的神像了,我只需要动动手脚,你们参拜时贡献的灵力就会全部流进我的身体里,你知道游执有多虔诚吗?”
时谨礼死死瞪着他。
“他来报到第一天,我就知道他是谁了,他真是一点没变,那张脸、那个名字。”程漱悬在空中,拎着时谨礼缓缓向前去,银勾吕夷跟在他的身后,很快就出了三十六狱,“本想赶他走,后来却发现我这个傻弟弟比谁都好用。本来还想慢慢与你们周旋,但你不在红檀时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不得不加快脚步。”
“那只神通鬼果然是你杀的。”
“是。”程漱笑着说。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离开三十六狱,到得罗酆山的山体内部,程漱在一处法阵前停下,银勾吕夷上前,双双结印,法阵紫光一闪,将他们送至山顶。
“如今大荒重归我手,多年梦想就在今朝,阿礼,师弟,悯华,你好好看看吧。”
他扬手将时谨礼扔在地上,时谨礼蜷起身体,背部着地,震得后脑勺愈发疼痛,他咬牙直起身,勉强向下看去,只见远处鬼门关黑洞洞一片,黄泉路两侧皆是恶鬼,忘川河水浑黑,其中是数不清的魂魄。
酆都城中门窗紧闭,黑甲阴兵持剑巡逻,两鬼一组,一旦看见探头的鬼,就地诛杀。地府已成废墟,阎君不知所踪,十殿门前阎罗雕像尊尊断首,头颅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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