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中传来一声冷哼:“那又如何?卑贱之族,生来就是惹祸的。”
“卑贱之族。”悯华重复,“诸君接下来大抵要与我说,三清天神族是怎样高尚、如何伟大吧?”
那神又哼一声:“自然。”
“是,高尚而伟大。”悯华的重瞳已经暗淡了,祂盯着虚空中的一点,面无表情,“人间生灵涂炭时,不见尔等伟大;人族举族逃亡昆仑墟时,不见尔等伟大;女娲以身躯修补天地时,不见尔等伟大;大荒生灵祈求封印九泉之底时,不见尔等伟大;金乌携火坠入禺谷之底时,不见尔等伟大……”
悯华细数着三清天的冷漠和虚伪,这一桩桩一件件,祂曾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却明白了。
“三清天诸神如何高尚啊,置身事外便是高尚、麻木不仁便是高尚,可知在尔等看不见的地方,有多少生灵涂炭因三清天而起?”
“悯华!你放肆!”
那神灵性格冲动,遭祂顶撞后竟怒得飞身而来,持剑要刺。
悯华立于原地,两指擒住祂剑锋,无光的重瞳中终于闪出几点火光:“你胆敢放肆——”
烈火自祂指尖掣出,烧上长剑,逼得那神灵弃剑而逃,悯华砍断身上锁链,长发皆化为金火,在大殿中熊熊燃烧着。
祂的身后显出六臂法相,三清天诸神当即怒斥,纷纷凝聚法力,一个接一个法相升起,慌乱之中竟撞塌了天京高楼。
悯华的法相已无武器在手,见状当即一手将祂抓起,飞身要逃,主神怒喝一声,起身追去。
云间泛起隆隆的雷声,乌云密布,就连万里无云的天京之上,也被阴云笼罩。
天色骤然转黑,游执仰头望去,心跳猛地一停。
东岳女帝已是阎君,正在地府之中与他商议,见他脸色惨白,担忧地问:“怎么了?”
“天……”雨落下来,滴进游执的眼睛里,他眯着眼睛,喃喃说,“天要变了。”
阎君没听懂,皱眉问:“你说什么?”
“天劫。”游执低声说。
“这种时候怎么会有天劫?除非三清天——”
阎君的话戛然而止,她猛地抬头望去,只见乌云间五色光芒阵阵,绝不止有电光。
三清天,天劫,如今能引来天劫的只有一个人……
“你守在此处!”游执怒吼一声,转身拔腿狂奔而去。
他穿过鬼门关前的黑山,冲上黄泉路,朝着远方的罗酆山追去。黄泉路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让他一眼也望不到头,仿佛要一直延伸到世界的重点。
突然,一道金光从层云中坠落,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游执发出一声嘶吼,冲进扔在修建的酆都城,拔腿狂奔。
是祂,一定是祂。
第一道惊雷落下,照亮了青年鬼王跋涉于忘川之中的身影,雨越来越大了,游执到得轮回司,匆忙往里进,只见那道破落的白色身影站在轮回台上,祂的头顶,是数不清的三清天诸神。
“悯华——”他大吼着扑上去,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我,悯华,以此身生于世,便是错——
这是游执听见的,悯华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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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缚鬼阵(一)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自时谨礼从游执的回忆中醒来,眨眼便已到了腊月。红檀市中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迎接新年,唯有城南别墅区的李家别墅里冷冷清清,连出入的佣人都见不到。
距离时谨礼的姑姑时语女士重病昏迷,已过了三个半月。
时谨礼站在病房外,隔着门上的玻璃往里看,他的脸色惨白,和李太太一样昏迷了近三个半月,但他醒了,他姑姑没有。
李檀站在旁边帮他拿着挂水,憔悴地说:“哥,至少你醒了。”
时谨礼的身上还穿着病号服,他没应声,没扎针的那只手抠在门上,指尖泛着白。
他还没醒来时就迷迷糊糊听见游执在他耳边说话,等到睁眼,游执已经不知所踪,只有几个护士围在病床边,看见他醒过来,差点喜极而泣。
时谨礼猜是张席玉这老头压根没给人交代清楚自己是怎么个情况,正要打电话,病房门就砰地让人推开,李檀火急火燎地冲进来,看见他,先是一愣,然后呜哇大喊一声哥,和他抱头痛哭。
后来时谨礼才知道他姑也入院了,就住在隔壁,几千万的仪器也查不出有什么问题,最后只说可能是大脑出了些问题,但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是故时谨礼刚醒过来,还没来得及缓个神就跌跌撞撞地往他姑病房跑,站在门口看医生护士围着他姑做检查。
“张老头说,我妈被勾魂了……”李檀其实是有点儿不大相信这个说法的,那要放在以前,他都不等张席玉把话说完就要破口大骂骗子快滚了,不过亲身经历了画皮鬼那事儿之后,李檀有些改观,但总觉得张席玉说了不算,一定得让他哥亲自看看。
谁知时谨礼看都没看,就点点头,说是。
“不是,哥!你都没看呢!”
“听他的,”时谨礼道,“他说的没错。什么时候的事?”
“十月,”李檀说,“你还在猴头市的时候,后来你被游执带回来,也是昏迷,我舅都要崩溃了。”
猴头市?难道是半夜突然给我打电话那晚?
时谨礼皱起眉,仔细地回忆着那晚他姑都和他说了些什么,结果老半天都只回忆起张席玉这三个字。
“我师父没说别的什么?”他问。
李檀一个劲儿摇头:“说什么呀,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找不见人,打电话也不接,有时候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你给他打电话都没用,只能等他联系你。好不容易打个电话来,他就问我妈怎么样,我一说完他就挂电话,完全不给我问我妈到底怎么样的机会!”
时谨礼刚醒没多久,大量的新消息一股脑儿地涌上来,让他接收得有些困难,他揉揉太阳穴,说:“你说慢点。”
于是李檀又把刚刚绕口令似的抱怨再说了一遍,时谨礼又问:“程漱和杨智呢?还有我大师兄,他没回来?”
“老杨不知道,小杨跟我一样在学校呢,下半年没什么假,也就周末能回来。程漱哥我倒没怎么见过,好像是出差了,我也不大清楚。”
看得出来李檀已经在很努力地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了,但一来他心里太急想不起来,二来他一直在外省学校,知道的事情其实不比才醒的时谨礼多多少。时谨礼叹了口气,带着他回病房,让护士来拔针,让拔了李檀的羽绒服就要走。
“诶不是,哥,你这药还没打完呢!”
“来不及了。”长羽绒服一直遮住膝盖,只露出截穿着病号服的小腿,时谨礼看了脚上的病号拖鞋一眼,又使唤李檀,“你赶紧把你那球鞋脱了给我,快点。”
“啊?哦哦哦,”李檀立马两脚一蹭把鞋脱了,时谨礼一边穿鞋一边问:“我手机呢?在不在?”
“不在……”
“你的给我,快点!”
李檀在他哥面前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傻不愣登地就把外套球鞋手机全交出去了,时谨礼裹着羽绒服就往外跑,在走廊上碰见收到消息赶来的他爸,他爸诶一声,时谨礼边走边说回来再给您解释,进电梯跑了。
躺了三个多月,他腿还有点儿软,一瘸一拐地出了医院打车,那司机看他这样还以为他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一个劲儿叫他下车。
“不是,我不是精神病,”时谨礼坐在副驾上系好安全带,“医院里没衣服,去玄清山,赶紧。”
司机一听,啊了一声,说兄弟,玄清山那么远,这都四点过了,你是不是……
红檀一到年关就成了空城,来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都回了老家,出租车生意也没那么好做,时谨礼诶了一声说行,多少钱都行,赶紧走。
司机一听,乐了,手刹一拉,油门一踩,带着他就走。
等到了玄清山,景区都要关门了,时谨礼付钱下了车,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左顾右盼,竟然还让他看见了个熟人。
他心想还好还好,岁星给的好运还在,一路朝着给玄清观送生活用品的工作人员小跑过去。
今天市区高架上正好堵车,那工作人员就来晚了,看见时谨礼,笑着打了个招呼,又看向他的病号裤,问这是怎么回事?
时谨礼随便扯了个谎,坐他的面包车上了山,风风火火地进了玄清观:“张席玉!”
正和狗蹲在门槛边上准备吃饭的张席玉让他一嗓子嚎得碗都差点打了,怒道:“臭小子,干嘛呐?!”
“我姑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可不知道,”张席玉埋头吃饭,也不看他,“我又没下山。”
时谨礼不信:“你那天晚上给我姑打完电话她魂就丢了,你不知道?”
“她魂丢了和我给她打电话有什么关系嘛!”张席玉说。
“她魂真是那天丢的?你打电话给她说什么了?!”时谨礼瞪着眼睛问。
其实时谨礼压根不知道他姑突然昏迷入院是哪一天,只是因为在猴头山的那天晚上是他最后一次接到他姑姑的电话,所以才说成那一天,没想到张席玉真的被诈出来了。
“我没说呀,”张席玉饭吃了一半,连连叹气,“你这孩子怎么连师父都不信呢?从小到大,师父能害你吗?师父……”
“她魂丢了三个月你不给她喊回来,为什么?”时谨礼眯着眼睛,“你不给我喊魂是因为你知道我根本没有丢魂,那你明知我姑丢了魂魄,为什么不管她?”
张席玉一看他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就头疼,一连哎哟了几声,李檀的手机就响了。时谨礼看都没看就把电话挂了,刚挂那边又打过来,他不耐烦地接起来,问谁啊。
“哥,哥,我!”李檀借了司机的手机,躲在医院男厕所里给他哥打电话,“你在哪儿呢?你快回来吧,快回来!”
他的语气有些着急,听得时谨礼也着急起来,忙问:“怎么回事?”
李檀急得都要哭了:“我妈的生命体征出了点儿问题,舅舅让你快来!”
时谨礼听着,眼睛却在看张席玉,张席玉观察着他的脸色变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呀这是?”
时谨礼看他那样都要给气笑了,伸出手指点了他两下,转身就走。
正好那工作人员刚卸完货,看见他来,招呼了一声,时谨礼就说劳您驾,再带我下去吧,于是两人又往山下走。
到得山下,时谨礼朝那工作人员道了谢,走出景区想打车,突然觉得耳后劲风忽至,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两眼一黑,倒了。
等到时谨礼再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他睁开眼睛,听见有人说:“你醒了?”
时谨礼一个激灵坐起来,看见程漱坐在他旁边,看见他醒来,满是胡渣的憔悴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这是哪里?”时谨礼支着手臂爬起来,觉得后脑剧痛,支撑了没多久又回地上,“你怎么在这儿?”
程漱苦笑一声:“地府。”
“什么?嘶——”时谨礼捂着后脑勺,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头晕目眩,“地府?咱俩死了?”
“不算,”程漱说,“阳寿还未尽,但魂魄被带来了。”
时谨礼努力了几次,还是疼得起不来,他连睁开眼睛都有些困难,只能躺在地上闭眼问:“黑白无常带你来的?”
“不是,”程漱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是银勾吕夷。”
“谁?!”时谨礼猛地睁开眼睛。
程漱用疲惫的眼神看着他,无奈又虚弱地说:“三十六狱狱守,银勾吕夷。”
话音未落,周围响起嘎吱一声,时谨礼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不是天黑了,而是他和程漱被关在三十六狱中的牢房里,只有走廊的尽头才点有一盏油灯。
“哎呀呀,没想到,今日出门一趟,竟让我找到了悯华真君转世。”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外进来,那怪物极高,两臂两腿,却生有四手四脚,两张脸长在同一颗头颅上,身体背靠背连成一体,仿佛两张被挂在墙两面的人体画。
银勾率先进来,面朝他们,尖舌头从嘴中探出,舔了舔她猩红的唇,笑着说:“还真是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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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缚鬼阵(二)
“你……”时谨礼挣扎着坐起来,脑瓜子嗡嗡的,疼得他眼前一块黑一块白,满是重影。
银勾哼了一声,用手叉着腰,扬起下巴倨傲地看着他。
时谨礼捂着后脑勺,一边猜测自个儿会不会给这怪物打出脑震荡,一边问:“你哪位?”
“你!”银勾一听,顿时大怒,两道绣眉拧了起来,两步上前就要拎着他起来,“你竟不认得我?!”
这时,一边的程漱突然猛咳一声,时谨礼忙去看他,结果转头太快,又是一阵眩晕。
银勾脚下一顿,紧接着,她尖叫一声,被背上的吕夷强行转了个面。
这下换成吕夷面对他们了,他沉着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着时谨礼,但话是对银勾说的:“这是悯华真君,你不得冒犯。”
“是啊,”银勾幽幽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三清天尊神嘛,我等卑贱之族,怎可随意冒犯?”
时谨礼听着她阴阳怪气,忍不住反唇相讥:“你知道就好。”
“你!”银勾嘶叫一声,挣扎着想给自己翻个面,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但被吕夷牢牢制住。吕夷看着时谨礼,沉声说:“悯华真君,不要为难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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