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说自己可以做任何事,转眼就食言?”
没经脑子的话说出来,两个人都有些愣,谢辞面露尴尬伸手去接孩子:“算了,还我吧。”
“别,我...我能抱,你刚..”
“报!长门关急报予宁远将军谢辞!”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驿卒打扮的人举着信筒冲进宴席,众人安静下来,自觉让了条路。
谢辞上前几步,驿卒认到人跑过去跪下将手中信筒高举过头顶:“前线战报八百里加急,一份入宫,一份入嘉良侯府。”
“战报?那定是嘉良侯与谢扬将军击退了娿罗人呀!”
“是啊,看今儿这日子赶的,可不是喜上加喜了。”
“总算给那群蛮夷之辈些教训,大快人心。”
“谢扬将军年轻有为,此战之后定有封赏,谢夫人真是个有福气的。”
“是捷报?念。”谢辞表情严肃,但心里与周围众人所想无差,算着时日也该有捷报传来了。
“是。”
驿卒打开封死的信筒,将里面的竹简取出,眼睛扫过一遍后嘴巴微张惊惶地看向了谢辞。
“愣着做什么?念呀。”
“是..是。”
驿卒吞口唾沫,鼓足勇气举起竹简一字一句将上面的内容朗声读了出来。
“我军五万人行军东脊山遇袭,遭...遭娿罗....全歼,嘉良侯..嘉良侯谢安平、云麾将军谢扬,战死。”
第一百一十六章 晴天霹雳声,雪上更加霜
“你说...什么?”
驿卒不敢再说,便将竹简递给了谢辞,谢辞接过来看着上面的字。
黑色的墨迹在眼前旋转晃荡起来,他捏紧竹简将上面的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是真的..”
嗡!谢辞的脑子瞬间空白,只觉得天晕地旋,周围如死地一般沉寂,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阿辞!”李徐抱紧孩子,腾出手将谢辞揽进怀里扶稳。
竹简掉到地上,谢辞踉跄了下看向周围,四周所有人都觉得不可置信,口中说得皆是怎么可能的话。
父兄败了,凌国败给了娿罗,他....见不到父亲了?
“不可能!”宋姀体面全无地冲过去摔倒在地,颤抖地把竹简捡起来,上面的字一个比一个残忍,将一颗心以最狠绝的方式撕裂。
凄厉的哭喊打破园中刚有的安静,宋姀抱着竹简泣不成声,见这情形满园宾客噤声不语只有哀叹。
“老夫人!来人啊!老夫人晕倒了!”
“娘..”谢辞恍惚中回神,朝厅堂的方向跑过去,“娘!快去请太医!”
热闹的百日宴匆匆结束,宾客散尽,沈玉秋被送回卧房。
这边母亲不省人事,那边宋姀又伤心过度哭晕过去,上下一团乱,突逢巨变左右看顾,谢辞连悲痛都来不及。
忙乱中乳母把孩子接走,李徐跟着去了卧房,他没有什么爱屋及乌的心,但看着谢辞伤心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许太医,嘉良侯夫人如何?”
许太医朝李徐和谢辞揖手叹了口气。
“回殿下、小谢将军,老夫人已是年过半百之人,近来缠绵病榻心情郁结,身子虚弱难以调理,而今..又遭刺激急火攻心,已是,已是....不成了。”
“一派胡言!”谢辞揪住太医,“你再看!我母亲不可能有事!”
“唉..有出气无进气,瞳孔发散,也就是这一时半刻的事了。”
许太医轻推开谢辞,不忍地摇头叹息:“生死之事无可挽回,请将军节哀,及早准备后事。”
“不行..不行,不行啊!”
听得此言谢辞几近崩溃,抓住太医的袍子顾不上许多跪了下去。
“求你救救我娘,一定有办法!求求你再想想办法吧!”
“将军!您折煞下官了,您快起来,若有办法下官拼了性命也会相救啊,实在是没法子了,您快起来吧!”
“阿辞,地上凉你先起来。”
李徐过去扶却被用力推开,谢辞扑到床边跪着握住沈玉秋的手,比无助更多的是恐惧。
“娘,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别吓我啊,娘!你跟我说句话吧,别抛下我一个人,求你了娘..”
无论谢辞如何哀求,床榻上的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你们怎么能留下我一个人,娘..别离开我,你要我怎么办啊…再跟我说句话吧..”
榻上的人也许是听到呼唤,眉头轻皱起来似在挣扎。
“我娘动了!”谢辞注意到,刚把太医拉过来,下一瞬沈玉秋又没了反应,胸口一丝再见不到一丝起伏。
许太医急忙把上脉,少顷哀叹道:“老夫人..去了。”
谢辞眼神空洞地听着看着,根本不敢相信这不到一个时辰间便痛失怙恃。
一切发生得太快,好似假的一般,甚至来不及接受。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心比任何的一切都要疼,连形容都无法形容...
“阿辞..”安慰的话到嘴边,李徐却难以说出来。
“公子!公子!”一个丫鬟哭着跑进来,“公子!我家夫人又咳血了!”
“劳烦许太医去瞧瞧我嫂嫂。”
“是。”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谢辞脸色惨白眼中半滴泪都流不出来,屋内无一人敢发出声响。
他环顾四周视线定在竹栎身上,突然快步过去扯住竹栎的衣领:“你到底有没有传信去长门关!为何父兄还是走了东脊山!”
竹栎一愣,擦去眼泪立时跪下道:“属下以性命起誓,真的传了信!”
“该死..该死!”谢辞后撤几步一拳砸在案上,手指瞬间溢出血来,“战时家书难及,我应该想到的,都怪我!”
李徐的心跟着一抽,过去小心扶住谢辞:“阿辞,战场上本就胜负难料,这与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
谢辞甩开对方,踉跄撞到案几上,已然感知不到任何来自外伤的疼。
“要是我没有主战,要是我没有一怒之下砍断及罗伽诃的胳膊,要是我没有变废人,要是我也去了长门关...父亲怎么可能会死呢..”
他看向床榻上刚刚断气的母亲,胸口更是撕裂着疼。
“都怪我..”
胸腔内一阵剧烈疼痛,谢辞捂住胸口,额头瞬间沁出一层汗,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阿辞!”李徐心头大惊,急着让人把太医叫回来,却被谢辞制止。
谢辞擦去嘴角的血,扶住案角支撑住身体将李徐推开,尽量稳住脚步走到门口,视线院中跪着侯府一众奴仆身上扫了一圈。
痛哭声在院落中一阵阵回荡,而最该伤心之人眼中却干枯无泪。
“传令,发丧。”
谢辞知道今日之后整个凌国都会知道谢家战败,嘉良侯府喜事变丧事。
主和者看笑话,趋炎附势者要旁观局势变幻,亲朋好友或许同悲。
皇城是个吃人的地方,这话要原封不动送还给自己,现在无论谁倒下,他都不能倒下。
若他倒下,兵权旁落,谢家就真的垮了,百年基业绝不能毁于他手。
“战死疆场,马革裹尸,是我谢家的荣耀,吾母此去与先父九泉团聚,亦重情重义,待迎回先父尸首合葬坟茔,从现在起,不要再让我听见一道哭声。”
院落中的哭泣声停止,但众人发自内心的泪却止不住,跟在沈玉秋身边的丫鬟更几度昏厥。
万丈高楼转瞬倾倒,枯槁之心难明前路,口中的百折不回只顾强行落到实处,从不理会少年人愿与不愿。
是苦其心志承袭大任,还是逍遥一生,上天舍不得给一个由心的选择。
停灵半月,至新岁前夕,谢安平和谢扬的尸首终于被运送回皇城。
谢辞的二叔二婶谢道弘夫妇远在北境,得知丧兄丧子一事悲痛至极。
谢道弘有驻守边关之责,无诏不得返京,因而只有谢道弘之妻孟氏和谢扬的妹妹昼夜不停赶往皇城。
白发人送黑发人,棺椁运进侯府之时,两鬓生白的老妇险些要支撑不住,全靠女儿和儿媳在一旁扶着。
两副棺椁被停放到灵堂外,孟秀清哭喊着扑过去,撕心裂肺。
谢辞亦是痛苦万分,院落内扶灵回来了兵卒站了一排又一排,无一不含哀痛之色。
“开棺。”
“是。”
几个侍卫听令上前,将两个棺盖推开,尸首露出来时几个人几乎同时愣住。
“将...将军,这..”
孟秀清离得最近冲过去看,下一瞬恐惧悲痛的惊叫声响彻庭院。
“儿啊!!”
宋姀两个人跟过去直接吓瘫在地,谢辞心有疑惑快步走过去,瞳孔骤然缩紧。
两具尸首都被割去了头颅,脖子处模糊的血肉已经干到发黑。
“怎么回事!”
队伍中为首之人扑通跪下去哭道:“娿罗人将侯爷与谢扬将军的头颅割走,我们殓尸时只剩身子了。”
“及罗伽诃!!”
谢辞用力拍到棺椁上,扶住边缘方才站稳,心脏似有无数只蚂蚁在疯狂啃噬,恨意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不灭娿罗...我死不瞑目!”
棺椁中的尸首,那件父亲穿了数年的盔甲上皆是刀痕,他颤抖地伸手过去握住已经冰冷僵硬的手。
看到手上陈年疤痕的瞬间,谢辞咬紧牙眼泪再难控制地掉出来。
那边孟秀清也通过胎记确认了身份,崩溃之下摔倒在了谢扬的棺椁边。
“儿啊!我的扬儿!”
孟秀清一下下敲击胸口,却根本抑制不住心中死一般的疼。
“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让娘怎么活啊...我的儿啊!痛煞我也....”
“母亲,您快起来,当心身子啊..”宋姀过去扶孟秀清,自己也早已哭成泪人。
母女、媳妇三人守在棺椁边一个比一个悲痛欲绝,院内的士卒也忍受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谢辞捂住胸口脸色惨白,悲极怒极,一阵剧痛后咳出一口血洒到了棺椁上。
“将军!将军您没事吧!”无疾呕血两次,竹越跑过去吓得不轻,“快去请太医!”
“不必。”
谢辞甩开对方抬手下令道:“合棺,停灵不动。”
“阿弟..”宋姀看向谢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伯母已经停灵半月,大伯父与..我夫君又经奔波,不能再停灵了呀....”
“我说,停灵不动。”
“可...入土为安呐。”
“身首分离如何入土为安!”
宋姀被呵斥得一颤,眼泪不断下落,哭声止都止不住。
谢辞看着院中众人沉声道:“父亲亡故,而今我为谢家家主,没我的命令,全族上下谁也不许起灵,有违此命者即刻逐出!”
“属下等谨遵家主之命。”
谢辞转身朝孟秀清和宋姀揖手一拜道:“请叔母、嫂嫂放心,谢辞一定令先父与兄长全尸入葬。”
老来丧子,孟秀清扶着棺椁哀痛之下回话都难。
谢辞收礼走到棺椁前朗声道:“我谢氏一族出身南虞,随太祖皇帝开疆辟土打下凌国基业,世代为将护国安邦一百余年,至吾辈,虽人丁稀少,然不敢忘先祖遗训。”
“今父兄战死疆场,虽败...未逃,上,有赤忱忠心可见,下,无愧于列祖列宗,只要我谢家还有一个人活着,娿罗人便别想再踏入长门关半步。”
谢辞撩起袍子面朝谢安平的棺椁跪下,强忍住泪直身揖手。
“不肖子谢辞在此立誓,未酬之壮志有我继任,儿定将及罗伽诃的首级带回,告慰父亲、母亲、兄长的在天之灵。”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手中之剑不再,心中之剑未毁
新岁之际,爆竹声声,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除夕过去热闹也未减半分。
万家灯火中,嘉良侯府外的几盏白灯笼显得格外悲凉。
偌大的侯府寂静冷清,灵堂内悬着丧幡,长明灯映照着牌位。
谢辞身穿孝服额头系着白布,跪在蒲团上看着面前的两口棺材,只恨不能以身相替。
“爹,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惹你们生气了....”
他跪伏下去额头抵到地上,眼泪跟着落下,一颗一颗砸湿地面。
悔不当初,痛不欲生。
若是他没有一蹶不振让母亲日夜为他担心,为他熬坏了身体.....
“爹..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低头呢?”
曾经的厌烦和只想远离,在这一刻化为了无限的悲哀。
没想到那天是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没想到最后一面他也在惹父亲生气。
无论摔倒多少次都要有重新站起来的勇气,学会君子之坚韧,学会为将之道,学会真正的勇气。
“爹...你还没教会我呢..”
谢辞攥紧拳头用力砸向地面,手上的伤与钻心彻骨之痛相较不过沧海一粟。
门外脚步声临近,谢辞擦去眼泪跪直身体回头望过去。
“知津兄?你这么晚怎么还来?”
“我放心不下你。”
谢辞转回身道:“我还好。”
李徐走过去跪到旁边的蒲团上有叩首之举,谢辞惊了下连忙托住对方的胳膊。
“殿下,这不合规矩。”
“那些都是死规矩。”李徐轻拂开谢辞的手,面朝灵位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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