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诏?!”
叶虞在几人中显得最不沉稳,不过这也实在怨不到他。出身将门,也算得天之骄子,除却之前晏氏的案子令他受牵连吃了些苦头,余下人生一直是顺风顺水的,何曾见过这么多阴晦腌臜的宫闱秘事来。
康潮目光凛然,直接问道:“遗诏内容说的是什么?”
“与当年册立当今天子为帝的诏书一般无二,只不过立的是明珠。平南侯亦主动向我二人坦言先帝遗诏之事,而天子之所以对待手足像是变了一个模样,全因王府出了奸细,将我们手中握有先帝遗诏的事传回了宫中。天子曾于狱中屏退旁人单独见过殷绰一次,而第二日殷绰便被直接赐死,连带着明珠也直接受了冷待。若说一件事是巧合,可这么多事摞在一起,二位大人觉得……天子当真无辜么?”
康潮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倒是叶飞林心中仍有几分挣扎,他抿了抿唇,犹豫着开口道:“可人无完人……他毕竟是天子啊!”
“将军。”裴玉戈神情严肃,他开口唤的是叶飞林的官职而非以叔父相称,足可见他态度,“我认同将军所言的一半。世上之人多是平凡,无人敢称完人,即便高贵如皇室亲贵,也可以平庸有私心。或许在将军看来,如今的陛下只是比不得历代贤主,并非残暴昏君,即便偶尔私心也是人之常情,我们为人臣者不该苛求?”
叶飞林此刻倒没有因被小辈言语怼了而恼羞成女,他张了张嘴,叹了口气道:“我只是觉得…陛下还年轻,他重文轻武、错用佞臣不假;他豁达不足、翻脸无情也不假,可他到底也不曾败了这大齐河山,就当真……”
“将军觉得身为储君,勾结家贼毒害先帝与生父母、为一己偏见编织谎言肆意屠戮朝廷命官、视百姓臣工性命为草芥只为巩固皇威,这些…真的可以原谅么?”
叶飞林沉默了。
裴玉戈攥紧双拳,他停了停,深呼吸一口气将积压的怒火暂时按下,一字一句接着道:“若单论天子这个人,他或许只是平庸罢了。可他是天下之主,君王平庸,便是他的‘罪与恶!我今日来,并非是要强迫将军立刻听我的。只是为人臣者,纵以忠孝仁义为先,却无论如何不能侍奉这样一位视皇权大过天下苍生的君王!”
【作者有话说】
这里解释下那首童谣的指代,其实前面零零碎碎也提及了其中细节,但文比较长,怕宝子们不记得。
皇帝和王爷的奶奶是昭帝,他们的爷爷姓柴,是昭帝朝时的贤相,因为奶奶是女帝,相当于招赘,所以后面的孩子随的是奶奶的姓。‘柴薪’指烧的柴火,也指的是兄弟俩按常理本该姓的‘柴’,毕竟是封建背景,往民间传谣也不敢直接点萧姓。靖北王一直是两个王爷,所以是并辔,前半句说的其实是前作攻受当时权势多么滔天,连皇帝都不敢管他们(事实上关系是好的,童谣是故意歪曲的),后半句说外家儿,因为前作攻受没有孩子,前面也提过现在的两位靖北王都是养子,没有血缘关系。
最后,童谣是我编的,可能不是那么押韵,宝子们凑合看哈哈~
第145章 世子之位
“爹!”
叶虞大步走过去扶住了叶飞林,显然这位禁军统领今天听到了太多令他难以置信的内容,最要命的是,即便他想欺骗自己不去相信,可桩桩件件都被裴玉戈摊开讲明并辅以铁证证实,容不得叶飞林自欺欺人。
自从殷绰被赐死之后,朝中人人都能感受到天子对于胞弟态度的转变。那种仿佛变了一个人的无情难免令臣属们心生不安。叶飞林起初只是心中有个疑影,因为顾及与裴家的情谊才点头应允了借府邸促成这次掩人耳目的会面。
可真一字一句听进去了,免不得有种坚守的信念高墙被击垮一般,饶是他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会儿也不免觉得天旋地转之感。
叶虞比他爹清醒得早,虽然同样是今日才听到当年那些宫闱之事,却比其父要心志坚定得多。
“康尚书、长安,家父身子不适,请容我先将父亲送回他院子歇下。”
康潮抬手示意:“叶将军身子要紧,请。”
叶虞向二人告辞,又带走了正厅内叶府的亲信,将地方留给裴玉戈他们。
康潮这时看向坐在身侧的女孩道:“沛儿,后面的话你这个年纪听来还太早,去出去玩一会儿吧。”
“好的,太爷爷。”
裴玉戈见状也让身边人都离开去外面陪那小姑娘玩闹解闷去,狄群离开前还不忘将正厅的几扇门都掩上。
康潮率先开口,舍弃所有遮掩的说辞,直接说道:“雍王手中如今有多少真正可靠的筹码?”
“靖北王府、平南侯府与我们站在一起,如今朝中沉寂的多半武将都会倒戈。至于文臣…中书省和兵部,明珠从前无意争锋,我与他能用之人多分散于各州府……”
“不够。”康潮打断了他,言辞犀利道,“兵变逼宫虽是最有把握的法子,可也是最易被后世诟病的,更不要说雍王此前荒唐多年。朝中文官之流虽无法亲自披甲上阵对抗大军压境,可他们的手、口皆可为刀,令雍王来日举步维艰。你二人对朝中文臣言官的掌控力还远远不够。”
“尚书大人所言极是。这也是晚辈为何要借叶将军府邸来特意见您一面的缘故,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裴玉戈拱手,姿态谦卑恭敬,是实打实去请教这位老大人的。
“裴公子不必多礼。”康潮坦然受了这一礼后道,“指点还谈不上,只是老夫我活得久见得多,有些闲话倒能同裴公子说一说。”
谋反毕竟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裴玉戈自然明白旁人在这事上总会有顾虑,他也不强求,依旧客客气气道:“自然,晚辈洗耳恭听。”
康潮则摆摆手道:“客套就免了。直白说,老夫进京的日子虽不长,但过去一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倒也听吏部的下属官员们说了不少。如今雍王失宠被赶去水患瘟疫泛滥之地,裴公子也因为春猎坠马受的伤而被直接革去了所有职务,何尝不是天子自以为真心错付的泄愤之举?”
听来像是询问,但更像是自问自答的铺垫,所以裴玉戈并未贸然接话,只是静静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康潮顿了顿,才叹了口气接着道:“天子一怒,流血千里……皇权凌驾于众生之上,所以才需要为君者德才兼修、仁厚笃行,这一点对那些骨子里不改清流士大夫做派的文臣来讲同样在意。裴公子方才说,你们有当今天子伙同他人谋害先帝与褚王夫妇的证据?”
裴玉戈立刻明白康潮话中所指,不过他仍是有些犹豫道:“只是佐证,先师生前也曾追查了不少,不过……若是放出风声,这个节骨眼上,天子只会怀疑到雍王府头上。”
“呵!”康潮闻言嗤笑一声,摇着头反问道,“傻小子,你觉得你们不说,天子就会放弃对雍王府的打压报复么?”
裴玉戈愣了下,旋即明白自己这是被一贯的谨慎所累,一时竟将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连忙道:“晚辈茅塞顿开,谢大人指点。”
“弑君弑父乃天地难容之大罪,也不需要你们审案子似的给人一五一十摆证据。只要这事是真的也说得通,你们指缝间漏出一丝消息去便足够旁人胡乱遐想了。我朝兄弟相继的实例太少见,无论是否兵不血刃夺得大位,雍王将来恐怕都免不得被人戳几年脊梁骨,散些消息出去,总归对你们的大业和他将来的威望重建都是有好处的。当然了,丑话说在前头,这一切都得建立在雍王能成功治水并活着从那儿回来的前提上。”
“我相信明珠能做到。”
“呵。你倒是有信心,不过未来的事…咱们现在谁能说得准呢?”
“晚辈愿与大人打个赌。”
裴玉戈提到打赌的时候,康潮有一瞬的愣神,他仿佛回到了七十多年前,那时也有个人自信地同他打了一个赌。
“尚书大人?”
康潮摇摇头道:“抱歉,你刚刚让我想起来一位故人……裴公子想同老夫打什么赌?”
“赌明珠此次能否凯旋。”
“虽说老夫也想赌雍王能成功回来,可这一盘若无正反,也实在不能作数。想想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老夫愿意同裴公子搏一搏,押反面。”
“多谢大人赏脸。”裴玉戈面上无甚变化,心中却已经历了一轮挣扎波澜,此刻见康潮主动入局,已显露倒向之意,他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才堪堪落了地,“若晚辈侥幸胜了,便请尚书大人成为雍王在朝中的助力。若您赢了,晚辈愿成为康家飞黄腾达的垫脚石!”
康潮因裴玉戈倾尽所有的押注而皱紧了眉。
“谋逆大罪,九族尽灭。裴公子可明白你押上的可不只是你自己的性命?!”
裴玉戈坦然道:“晚辈自然明白。”
“你就这么笃定雍王能风风光光地办好回来?”
“是!”
康潮没说话,他一双眼睛直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
良久,他才收敛了目光,垂眸沉思片刻后,老顽童似的耍赖道:“不玩了,老夫不跟小年轻玩这些!”
裴玉戈没想到康潮在这个时候反悔,这也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当下有些急道:“康尚书,您……!”
康潮此时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脸上却没有半点不正经的笑意。那一瞬,展现在裴玉戈面前的是这位在官场沉淀了六七十年的老臣的本来模样。
“年轻人别急!老夫并非要反悔,而是愿意相信你,所以不需要等着看雍王是否能办成回来,此时此刻我便愿意帮你们。”
裴玉戈抿唇不语,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此刻更多想的还是康潮为何突然倒向他们。
而老人就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思似的,适时开口解释道:“老夫从来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这辈子看得上的人不多,此时此刻,裴公子也算一个。”
“多谢大人,那……”
“老夫活到这个岁数,故交好友都熬死了,至于后代,自有他们自己的因果造化,老头子我可不殚精竭虑操那个闲心,这么想也算是无欲无求了。如果裴公子一定要许诺给老夫些什么……”
康潮话说一半停了下来,他撑着太师椅的扶手慢慢站起来,摇头示意裴玉戈不必帮忙,拄着拐一步一步走到正厅门前,伸手将其中一扇推开,静静站在那儿看向院子。
裴玉戈也跟在后面走过去,将另一边两扇木门向外推开了些,一眼就看到了院中的少女,也明白了老人的意思。
“康姑娘年纪虽不大却颇有见地,我朝自昭帝起便鼓励女子走出闺阁,立一番自己的事业。天子倒反天罡终不久矣,我想到那时,康姑娘若想一展才华抱负,朝中…定会有她该有的位置。”
康潮并未继续说下去,只唇角勾起一抹笑来,过后像个寻常的长辈似的带着宠溺的口气感叹道:“沛儿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不该被迂腐老旧的规矩埋没。东面三州受从前奚氏荼毒太重,不是我一个活不久的老头子能扭转的。柴鸿驰一代名相,幼时一直教养在萧恪膝下,想想也实在算那小子走运了。”
柴鸿驰便是昭帝的丈夫,也是萧璨的亲祖父,康潮提起肃帝朝时的旧事,裴玉戈自然能够领会老人的意思。
“尚书大人若觉得晚辈信得过,来日晚辈愿帮您护佑康姑娘长大。”
“以襄阳侯府的名义?”
“是。”
老人拄着拐转过身子打量裴玉戈,盯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来日雍王荣登大宝,你不打算入主后宫?”
“晚辈虽然天生体弱,却并非攀附他人而活的菟丝花。先师便是世人眼中柔弱可欺的女子,可她一样能靠自己成为正三品御史大夫,更令贪官佞臣畏惧后怕,晚辈愿效仿先师,无论男女,皆可为自己的理想一搏。”
康潮听罢,十分笃定追问道:“除此之外呢?”
裴玉戈知道对方真正想听的是后面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心中好不容易做出决定般缓缓说道:“明珠是个重情之人,可一旦他不再是个闲散亲王,需要权衡考量的东西便更多了。尚书大人应当比晚辈清楚,后宫纳妃…本就是这其中的一环。”
“我虽没同雍王细聊过,可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些他的性子。他能为了替你立威找人打断前大理寺卿的腿,又能为你忤逆天子,这样性子的人,从来不会轻易受他人摆布,你觉得他将来能同意立后纳妃?”
“……”
“好吧!不提这些烦心事,左右那是你们小年轻之间的事,我这个老头子还保不准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康潮行事从来不遵常理,贯是随着自己的性子,偏偏他又是个通透聪慧的人,旁人倒也挑不出他话里的毛病,“裴公子,那老夫多嘴一句。不论将来如何,对裴公子而言,眼下有桩事,你自己就得先抓紧起来。”
“大人请讲。”
“裴公子如今既无官职、也无爵位,那雍亲王妃的名头更帮不上你什么。不管是联络游说朝臣,还是要在雍王赈灾这段时日成为他在朝中的替代,这襄阳侯府的世子之位,你还是要认真打算起来的。你们可能不觉得这小侯爷的名头有什么要紧,但哪怕就是个虚衔,对于寻常官员而言,如今这襄阳侯府世子之位可比其他的名头都要有用,更方便裴公子在京城各处行走。当然了,要不要争,还要看裴公子自己的考量。”
外人终究不了解襄阳侯府私下里是个什么情况,自然康潮不会将话说得太慢,不过裴玉戈已然将他说的话都听了进去,并且心中隐隐已有了来日办事的章程。
今日一行的目的已全数达到,甚至超乎预料得到了康潮的支持,裴玉戈心中还惦记着旁的事,也便不打算继续留下去,当即便向康潮告辞,离开前又喊了狄群亲自去向叶飞林父子道别,后才从将军府后门悄悄离开。
当晚,雍亲王府前后放出数只信鸽,分别飞往各处。
夜里天黑,其中一只在飞出府不久便被打落。掷出暗器的人自暗处走出,一把擒住那只翅膀受了伤跌在地上扑腾的鸽子,利落取下鸽子爪上信筒。又拔下头上一只簪子,小心将那封被埋在信筒最里面的小笺挑出。靠着月光与旁边别家院子里的那点子烛火光亮,努力看清信笺上面的内容,随即带着信鸽火速前往一处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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