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沈阙此次回府是明白了自己的良苦用心,殊不知对方一再触及他的底线。
倒是沈阙,在听到老爷子的怒吼后,面容不带半分波澜,只是察觉到孟君贤微微的颤抖后安慰似的将人握紧了几分。
沈栎见状,气得险些昏厥。
但沈阙此番携孟君贤同来,只不过是怕孟君贤跑了,并没有故意气自家老父亲的意思,怎奈对方眼里容不得沙子,一见孟君贤就跟要了老命似的。
不过实话来讲,沈阙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何不喜孟君贤,一表人才暂且不说,光是大郢丞相这一身份,就实属他沈阙高攀了,怎会演变成如今这个局势?
左右想不明白这事,沈阙干脆先撂到一边了,他望着父亲怒愕的面庞,忽然跪下行了一个军礼,“爹,孩儿自知不孝,但眼下事态紧急,陛下遭人软禁,请爹将兵符借与孩儿。”
沈栎瞳孔猛然一缩,“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陛下怎么了?”
第55章 我要你发誓,此生不得与他相见
很快,沈阙便将云照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达给了沈栎,沈栎听完,除了震惊之外,只剩下满腔怒火。
“爹,事不宜迟,为今之计只有兵符能将其降住了。”沈阙道。
沈栎听罢,抿唇作思索状。
作为先帝曾经的得力干将,他对云照的性子还算了解,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从来视权利如无物,应当不会为了夺权捏造弥天大谎,否则早在先帝崩逝后就动手了。
心里衡量着,他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往里屋走去,不多时手中便多了一块半圆的玄铁。
他径直走向沈阙,缓缓将手中的东西递向了对方,可就在沈阙准备接过时,那只手又忽然缩了回去。
“爹?”沈阙心下一惑,抬眸望向沈栎。
沈栎瞥了眼静立在侧的孟君贤,接着像是笃定了什么般对沈阙道:“陛下有难,身为臣子定当竭力营救,但现在,为父要你发誓,此番过后,不许再同他有任何瓜葛。”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孟君贤。
沈阙一愣,然后猛地站起来,“爹,眼下事况紧急,你怎能拿陛下的安危作赌注?”
他没想到,自幼敬重有加的父亲会变成如今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他原以为,只要自己誓死不从,总有一天父亲会向他妥协,总有一天,他会牵着孟君贤的手光明正大地踏入沈府大门,怎如今却…………
一边是圣上的安危,一边是爱人的去留,沈阙自然是选择了后者。
他想,即便是受万人唾骂,他也绝不在此事上退让半分,他只知道自己离不开孟君贤,若是这苍茫后生没了彼此,他实在无法想象。
何况,就算没有他沈阙,身为当朝的兵马大元帅,父亲也绝不会对陛下坐视不理,自己也犯不着为了这个放弃孟君贤。
心里有了决断,他嘴唇翕动,正欲开口之际,一道声音忽然打断了他———“沈元帅。”
沈阙扭过头,只见孟君贤缓步走上前,对着沈栎恭敬行了一礼。
烈日下的那张脸显得尤为红晕,只是两片薄唇有稍许的苍白,沈阙满腹疑惑地盯着孟君贤,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因为刚下朝便被沈阙直接拉了过来,孟君贤身上的官服还未来得及褪去,一身红色锦袍衬得他肤色极白,笔挺的身躯宛如傲立在峰顶的雪松。
沈栎本不想搭理孟君贤,但怎么说孟君贤也是一国之相,他也不好叫人下不来台,只得冷哼一声道:“孟相有话要讲?”
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孟君贤广袖中的手抑制不住地轻颤,但双眼却是无比坚定地望着沈栎。
“人命关天,元帅若能将兵符借与沈阙,在下答应,日后不再与沈阙相见。”说罢,他猛地倒吸一口气,似乎这句话将他全身的力气全部抽离了去。
“孟君贤!”听到孟君贤的话,沈阙气血翻涌,当场怒红了眼。
他一把扯过孟君贤,盯着那清秀的张俊颜咬牙道:“我说过会对你负责,我甚至为了你不惜与家中决裂,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
孟君贤眼神闪躲,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低语道:“没有人逼你这样做,这、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大概是气昏了头,沈阙没有听清孟君贤说了什么,卯足了劲儿抓着孟君贤,生怕对方下一秒就会离开。
但一旁的沈栎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恨铁不成钢地瞪视着沈阙,煽风道:“混小子!你没听清人家说了什么?人家根本不喜欢你,别再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
话毕,沈阙怒火烧得更旺了。
他死死钳制着孟君贤,目眦欲裂道:“告诉我,那日的誓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回忆初次那夜,不知是不是饮酒的缘故,他曾压着孟君贤一遍遍询问心中所爱是何人,纵使那张潮红的朱唇里吐出的自始至终都是他沈阙的名字,他仍觉得不满足,直到怀中的人彻底昏死过去,他才堪堪罢手。
孟君贤垂下眸子,用力掩去其中汹涌的悲凉,半天深吸了口气,佯装镇定道:“假的,那不过是我痛极了说的胡话,不必当真。”
美梦做完,是该结束了,他心里暗暗道。
时过境迁,他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孟君贤想,沈阙身为将帅之后,本该有大好的前程,若因自己的一念之私而断送,岂非罪过?
眼看对方默不言语,沈阙胸口起伏不断,手上力道逐渐加重,似乎下一刻就会扭断孟君贤的细腕。
“够了!”许是不忍沈阙再三犯浑,沈栎出声喝了一句,“事已至此,你还不松手?”
沈阙盯着孟君贤,后槽牙几乎要被咬碎,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放孟君贤离开的,他只记得脑海中有一道背影,熟悉却又疏远,他拼了命想要抓住,但挽回的只有一缕空气。
应承诺,沈栎允了沈阙回府邸重住,也十分爽快地将兵符交与了沈阙,但自那日之后,沈阙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从前那个迎风驰骋的少年,最终成了活在记忆中的一抹挂念。
一腔真心换来的是对方的无情抛弃,沈阙说不气是假的,但他又能如何?孟君贤性子倔强,脾气上来了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除非拿链子锁住。
链子…………锁?
想到这个,沈阙心头猛地颤了一下。
他掌心来回摩挲着,嘴角不经意抖了抖,似乎在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
很快,欲望战胜了理智。
他想,若是孟君贤真与他抵死不相往来,那自己这后半生也不再有所留恋,倒不如把那个家伙关起来,关在一个只有他沈阙知道的地方,无论是深山老林还是世外桃源,只要孟君贤逃不出去,结果怎么样都无所谓。
脑中千丝万缕,沈阙思忖着,表情逐渐变得狰狞可怖,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他思绪收回,眸中偏执尽数敛去。
“二公子,老爷请您去前堂一趟。”外头传来丫鬟清澈的嗓音。
沈阙应了一声,随即推门走了出去。
第56章 只要云照死了,他就不属于任何人了
子时、景元宫内。
按着宁诃的话,云照如约而至,皇宫里里外外布满了兵卫,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把戏。
一夜未有好眠,云照眼底泛着乌青,丝毫不见往日的精气神,加之久久等不来沈阙的音讯,他可谓寝食难安。
但为了裴勉和云昇的安危,即便再怎么不愿,他还是来了。
很快,宁诃独特的细嗓由远及近,云照眉心蹙起,双眸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为今之计便只有等了,他心想,沈阙是个言而有信之人,自己能拖一刻是一刻,如若最后还不尽人意,他也不介意与宁诃同归于尽。
秉着誓死的决心,云照摸了摸袖中暗藏的匕首,然后转身望向阔步朝他走来宁诃。
对视间,云照率先一步开口:“说罢,叫本王前来是所谓何事。”
宁诃愣了愣,随即坦然一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安王殿下还是这般不解风情。”
云照只觉一阵恶寒从脚下升起。
宁诃莞尔,开门见山道:“哀家说过,只要你点头,那龙椅便是你的,至于那些无关紧要之人,哀家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云照心里冷嗤,却并未表现出来,只问:“本王实在好奇,到底哪里吸引了太后娘娘至此,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宁诃听罢掩口笑了一下,接着徐步走向云照,她毫不掩饰眸底迸发的爱慕,边走边道:“安王殿下无需妄自菲薄,你的一切,从头到脚,由内而外,无一不在吸引着我。”
说着,她有意踮起脚尖对着云照脖颈吹了口气,云照登时头皮发麻,嫌恶地一把将人推开,“放肆!”
宁诃脚下踉跄,却并不恼,反而笑得愈发明艳,她装模作样地稳了稳头上的发冠,然后不疾不徐地绕着云照上下打量。
如今大势已去,整个皇宫都是她宁诃的,云照于她而言,不过是手到擒来之物,但她转念一想,云照向来心高气傲,又岂会轻易屈居人下?
于是沉思片刻,她还是决定把选择权交与云照手中,便问:“如今这般情形,你确定还要抗争到底?做皇帝不好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整个大郢都是你的。”
她就不信,在生死攸关面前会有人犹豫。
但她忘了,云照是何人,自幼的艰苦造就了他宁死不屈的性格,又怎会自甘堕落。
果不其然,听到宁诃的问话,云照眸色冷了又冷,但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他想,当务之急是救出裴勉和云昇,于是闭眸深吸了口气,努力不让体内的燥虐肆意横行。
正思索着该如何拖延时间,只见宁诃再次朝他走来,笑眯眯地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盒。
云照不明所以,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打开锦盒,然后从里面拿出一颗黑色药丸,接着对他笑道:“此药名唤'忘忧',服下它便可忘却过往一切。”
说着,她把药丸递到云照跟前,云照眼眸微眯,还是接了过来。
宁诃见状大喜,但面儿上依旧风平浪静,“好好想想,你是要权利地位,还是要为了一个男人怀孕生子,潦潦此生。”
像云照这般望尘莫及之人,就该站在峰顶睥睨众生,而不是放下身段臣服人下,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她仰慕云照倾世的容颜,更钦佩云照济世的才华,她要把云照推向无人能及的巅峰,而自己,则会是云照唯一的伴侣。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最大的野心。
但看着对面人久久没有动作,渐渐的,她失去了耐心。
“考虑地如何了?”好看的眉眼微微蹙起,她问道。
听到宁诃的问话,云照抬眸,紧接着掌心用力,药丸顷刻间被捏得粉碎。
宁诃瞳孔猝然一缩,怒意顿时袭来。
大抵是准备鱼死网破了,云照并不怕她,只是稍显歉疚地抚了抚小腹,然后冲宁诃冷然道:“倘若本王不答应,你当如何?”
牙齿嗟磨的声音此起彼伏,宁诃忍着滔天怒火切齿道:“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他们?”
云照眉宇间透着不屑,眸光无意一瞥,他心跳登时漏了一拍,随之而来的是无法言说的激动。
景元宫虚掩的门外,身披红巾的沈阙手握兵符,四周倒了一地的士兵。
云照嘴角微微翘了一下,示意沈阙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沈阙收到命令,不动声色地躲到了宫墙后面。
“昇儿人在何处?”院内,云照忽然问道。
不知是不是气过了头,宁诃嗤笑一声道:“还以为你与那裴勉感情有多深厚,若是他知晓你入宫不是来寻他的,只怕是要暴跳如雷了吧。”
对于这些无厘头的挑拨,云照完全不作搭理,“我与他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谈论。”
宁诃笑了。
想不到啊,自己费心竭力地想要拉云照上位,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当真是沦人笑柄!
眼见对方眉眼透怒,云照默默握紧了藏在袖中另外一枚兵符,继续激怒道:“若是皇兄在天有灵,知道自己纳的继后心怀不轨,只怕掘地三尺也会将你碎尸万段。”
宁诃怒了。
娇小的身躯止不住颤抖,她指着云照发了狠道:“心怀不轨?真是可笑!”
一腔真心被浇得丁点不剩,她一步步走近云照,双目瞪得宛如铜铃,“我密谋至此,为的还不是你!”
“昇儿没本事坐稳皇位,那就由你云照去坐,左右都是姓云,这天下不还是你们姓云家的?如今大局已定,反倒给我扣了个心怀不轨的骂名,真是可笑至极!”
眼前蓦地一黑,宁诃险些仰头栽倒,她抚额稳住身形,胸口起伏不断。
云照听着宁诃的“诉苦”,只淡淡回道:“你自己一厢情愿,怪得了谁?”
片刻的怔愣后,宁诃气笑了。
偌大宫邸回荡着她凄厉的笑,但更多的是自嘲,“云照啊云照,你当真是心狠!”
爱慕之人无法与自己共情,自己拼尽一切只为助他登顶,却连对方一个正眼也没换来。
宁诃啊宁诃,你何时卑微到这种地步了?
满腹讽刺地嘲了一句,她双拳紧握,目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见人沉默了,云照正思忖着该如何让宁诃把阴谋全盘托出,殊不知下一刻,原本死灰般的双眸倏然间变得狠戾异常。
云照见状,下意识攥紧了暗藏的刀柄。
对面,赤目猩红的宁诃好似丢了魂魄,嘴角挂着一抹嗜血的笑向云照徐步走来,每走一步,那笑意便愈加深刻,明明生了一副恬静的脸蛋儿,此刻却称得上是狱中阎罗。
无所谓了,她心道,既然人家不领情,那自己还这般执着作甚?只是…………
一想到云照将来会与他人共度余生,她便遏制不住那滔天的妒意。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杀了吧,只要云照死了,他就不属于任何人了。
暮色深沉。
对面,云照负手立于皎月之下,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冷汗浸衫。
他视线投在宁诃那张姣好的面孔上,眼睁睁看着原本柔和的表情逐渐变得偏执,最后仅剩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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