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陈阿桂的说法是切实的,不仅切实,甚至更甚。
“……”池田靖琥珀色的眼眸暗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只听她淡淡开口,“这是谁家的闺女?”
“就是你恩家的,阿桂的大闺女,前段时间的事。”三叔母平淡的回答,“当家举众甩出签,定下来这个丫头,多少年没见过了——也是她的福气。”
池田靖没说话,规规矩矩的跟着进了正殿。
佛门开,数以千计的蜡烛被人提前点亮,偌大的屋内烛光点点。正对的就是一尊大约两层楼高的佛像,与符牌上的一模一样。三维空间下的佛像更加立体生动,雕刻精致,眉眼微垂,俯瞰众生。
但与真正的弥勒佛不同,这尊“伽摩洛”的俯瞰并不像传统的悲悯苍生之怜情,五官稍有改动,倒让人感到有种说不清的压抑和无端的卑微。
竹昱微微仰头,墨眸抬起看着那尊佛像。不知怎么回事,她有种无端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三叔母站在门旁,没有跨进去。池田靖转头看她,后者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没有祈求不能随意进入,你们五个进去就行。”
任盛华微微压低眉眼:“剩下的马仔不用?”
陈焰在一旁笑了,双手环臂,讥笑道:“甘大哥真是心怀苍生啊?看不出来甘二叔教出来了这么个善良的儿子。”
池田靖头也没回,轻而淡的声音响起:“沾了毒的,一律按畜生看待。”
任盛华没再吭声。
“进去之后,膝跪蒲团,双手平放在地上,脑袋朝地面磕头。”穆绕也在场,叼着烟冲他们说,“然后跪着去一旁上三柱香,再磕一个响头。我们不出海,晚上不进庙。今天时间不好,不然当家应该会亲自出来迎你们。”
池田靖淡淡的应了一声,抬脚跨过几乎与她小腿一样高的门槛,五人陆续无声的走进去。
作为新时代的人民警察,竹昱对这些鬼神之说并不相信,但是碍于身份面子也要过得去。同样难以理解的是一群十恶不赦的毒贩,竟然对着这种教义深信不疑。
说来可笑,死后必定遁入阴厮曹府,生前竟也会想着积德。
池田靖插上香,又跪在蒲团上磕了一个头。竹昱斜睨着她,心里不禁想着于此情景,她会是什么心情。
佛像后的黑暗处,一双眼睛悄无声息的注视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
*
“甘阿妹,”凌晨三点的月亮愈发的皎洁,万里碧空无云,阿丹坐在驾驶舱里朝池田靖喊,“前面就是国境线了。”
池田靖正坐在舱内,深夜无困意,她叼着支烟,琥珀色的眼眸在眼眶里动了动,走出到甲板上去。
她双手搭在栏杆上,把烟头丢尽海里,目光无神的顶着飘在翻涌的水浪里的熄灭的烟头许久。“哪里?”她收回目光,头也不转的问。
“前面,之前有个阻拦非法偷渡的渔船的水下铁丝网,后来被我们剪破了,足够一艘吃水吨重的船通行。”
池田靖朝后望了望,看见后面隐在黑暗里的几艘船,隐约看见也有人出来朝这边看。
“唔。”她现在忽然很想吃棒棒糖,但是忍住了,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现在凌晨3:16,通知后面几艘的人,半点前必须全部出境,不然自己的脑袋和船一块留在河里。”
她说的那么轻松,叫阿丹打了个冷战。
“那……”他嚅嗫开口,“咱们什么时候能,稍微休息……”
池田靖头也不回的往船舱里钻,闻言朝后摆摆手:“进了缅甸再叫我,把五艘船甲板连一起打个盹。”
舱内静谧,只能听见河浪拍打发出的沉闷声音。池田靖和衣躺在床上,精准的定位了舱内三个摄像头的位置,翻了个身,一只手覆在耳畔,像是侧身入睡。
耳机里,一队其余的人听见了她细微的打来的摩斯密码。
——“监视,马仔,货物量。”
几人谨慎的给了回应。
池田靖侧着身子一动不动,完美的找到了监控死角。就当她无聊的分析着床边柜子上刀痕时,听见竹昱打来的摩斯。
——“佛堂,信?”
池田靖微微勾唇,眼底却晦暗不明。她那只贴着耳侧的手没动,手指蜷缩,思索了片刻给了回应。
——“你信,信;你不信,不信。”
竹昱默默的念着她的回答。
神明在上,苍生万瞩,我信你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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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69
一艘破烂而不起眼的渔艇上,李里里带着同样新人的胡路一行人乔装打扮,耳朵里带着联络器,眼睛死死的盯着实时传送过来的卫星定位消息。
“找到了!!”
李里里眼尖的在漫漫鳞波光影交叠的河面上发现了手机上显示的定位设备,王川水环顾四周把风,胡路拿起长杆把东西捞了起来。
是裹在吸了半截的香烟里的一枚纽扣追踪器。
“是池田靖的。”耳机里,郭湓沉声道,“你们现在的位置在哪里,给共享。”
李里里看着隐约埋在水线上的对岸,声音不禁紧张起来:“这里是……”
“……中缅的边界线。”
总部里,郭湓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实时卫星地图定位,一言不发。
“再往南行十几米不到就是国境线,水下有铁丝网隔开。”李里里汇报道,“……这条支流的铁丝网被破坏了!”
文景人叼着烟骂了声操。
“初步勘测由钜力钳破坏,呈半弧状,”胡路把水下探测器放下去,拿着遥控操作,一面汇报,“直径约为3米至4米之间,深将近2米;切口处平整,不会对船体造成伤害。”
郭湓又顺手拿起一根烟,还没点上,耳机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惊心的枪声。
文景人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跳起来的;祁柩嘴里的烟“啪”的被丢掉,摁着耳机喊道:“便衣队!便衣队!收到请回答!!”
那一阵短暂的枪声像是打在了办公室里每一个人心口,没有人敢发声,时钟一分一秒的走过,豆大的冷汗顺着鬓角留下。
一阵电流嗞啦声后,李里里略微发哑的声音响起:“便衣队李里里收到。”
文景人摁住郭湓痉挛到颤抖的手腕,沉声道:“接头号码。”
“一二二三〇〇一。”李里里从甲板下翻身坐起来,小艇逆流北上,对岸的风光逐渐模糊,“刚刚我们遭遇了突袭警告。”
确认是自己人后,文景人问:“怎么回事?”
“对岸的缅甸人。”胡路和王川水一边迅速的换好备用发电箱,“他们有枪,看见我们的渔艇接近国境线,在距离几十米开外进行了扫射警告,无人员伤亡,船尾的发电箱被打坏了。”
办公室内警员眼神一凛,郭湓声音发紧:“看清对面的外貌了吗?”
“没有,”李里里回答,“蒙面,体型有长有幼,枪型……”她拉过一旁报废的发电箱,在上面抠出一枚子弹,“A.K47和冲锋枪号,都有。”
重型枪.支。文景人额前青筋突起,对着麦克风哑声吩咐:“便衣队撤退——注意隐蔽。”
*
清晨降临之前,一队卧底已经先一步顺利渡过国境线,正式进入缅甸境内。
短暂的休整后池田靖命令马不停蹄往中转点赶。
池田靖相信文景人和郭湓的智商能理解自己把追踪器留在那里的原因,她侧趴在床上,姿势像是睡熟了,暗处,琥珀色的眼眸愈发清明。
自己身上不能再留着那玩意儿,陈焰说是在孟温进行接头再转密支na,实际上和安排阿丹一样,到处都是眼睛。
剩下四个人倒还好说,自己几乎揽过了所有的目光,竹昱他们有机会处理掉。顺便借着这个把这一缺口汇报给总部,立青同志无奈腹议,国境线该好好补补啦!
澜沧江的这一支流流进缅甸,河床开始变浅,池田靖不放心的从舱内出来,看着正在舵前抽粉的阿丹,“还有多久?”
“前面,拐进这条道差不多到了。”阿丹眯着眼,不断地吸着鼻子,眼里泛着泪花,连说话都不是很清楚。
于是池田靖面无表情的转向另一个看舵的马仔:“不怕搁了?”
“不怕,”这个男孩瘦小的多,虽然比池田靖高一个头,但是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突出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转,“我开了好几次了。”
“唔,”池田靖眼神淡淡的,几乎是点在他的身上,语气平静,“干过就应该懂规矩,别出岔子。”
男孩攥着舵盘,怯生生的点点头。
五艘渔船停在比陈村略微正式且豪华的“码头”前,池田靖从甲板上跳下来,身后四艘船上的哥哥也带着马仔下了船,“渔夫”压低草帽,眼睛看见他们手上的红绳。
“里萌系倩家嘀银?”他的中文很差,夹杂着很浓的缅甸味,磕磕绊绊的问。
“wu dei ma①。”池田靖回答,接过对方略带惊讶的眼神,解释道,“之前下过几次海,会上一两句。”
男人点点头,回头叫他们跟上,任盛华等人看着池田靖,后者没有立马动。
“直接叫‘yi nuo li②’过来验货,现场。”池田靖不慌不忙,兀自的点上一支烟,神色冷淡的对着“渔夫”说,“你只管去叫,就说,要是耽误了,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渔夫”脸色不是很好,但是碍于货物不能发作,侧头微微示意身边扛着枪的几个马仔盯着,自己转身离开。
裘梧侧背着池田靖,眼睛警惕的盯着船舱。“你就不怕他跟咱们翻脸?”他声音压低,肩颈绷紧。
“不大会。”池田靖余光瞥见离自己有些远的竹昱,把烟掐了,“那个马仔和陈村长期合作,出口克钦邦的货物几乎都是经他手中转,他不会不看陈家的脸色。”
任盛华凑过来,连带着一旁的竹昱。她声音轻而淡:“怎么不知道你会缅语?”
池田靖琥珀色的眼珠略过一种持枪匪帮,嘴角勾了勾,“胡乱说的,你信吗?”她唇瓣几乎没有动,声音从齿间细微的散出,“无聊乱学的,别当真。”
竹昱没笑,眼底尽是寒霜。
接头的人并没有池田靖想象的那么有骨气,不过十几分钟,远处一阵尾气夹杂着轰鸣,不仅震起林间一片飞鸟,更是激起村子里平民的叫喊,如老鼠一般避之不及。
改装后的重型奔驰V7一个急刹,堪堪停在距离池田靖两部远的地方,她身边的阿丹等马仔早就吓得滚到一旁。车上副驾驶下来一个男子,中等东亚身材,军皮靴,松松的挂着防弹衣,腰间别着把9.2式手.枪,满是刀痕的皮肤粗糙黝黑。
“甘——和乐。”他直直走向池田靖,笃定地喊道,一笑,“眉泊,缅甸人,和陈家老合作了。”他自我介绍道,上来就是一个拥抱,哈哈一笑,“幸会!”
池田靖似乎适应的很快,像极了一个14年老贩,笑脸相迎。“点个货,”她说,“时候不早了,后头的路还要靠您了。”
澹台禾没太懂池田靖这句话的意思,微微侧头向着任盛华。后者站在他旁边,嘴唇几乎不动的回答:“黑吃黑。”
这个现象太常见了,不仅是“黑吃黑”,“白吃黑”、“黑吃白”甚至“白吃白”在这片土地都十分常见。羸弱的政府、孱弱的军队、嚣张的黑.帮、混乱的阵营,最后的苦难永远会波及到无辜的百姓。
“那是自然。”眉泊应下来,又说,“甘阿妹不带着‘ni guo③’进去坐坐?舟车劳顿,身体可是本钱!”
池田靖礼貌的笑着,发了狠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渔船半步。“不敢劳烦。”她客气道,“但是都知道是大单子,坏了身子是小,坏了事儿可是咱们受不起的。”
眉泊一愣,身边的属下见状正要上前,就被摁住。“甘阿妹懂规矩。”他回头训斥属下,“叫着人跟着干老哥的人去点货,仔细点儿你们的眼睛!”
料峭晨霜,池田靖站在一群大块头里显得有些违和。眉泊抽着烟,斜睨着身边这个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放空的小丫头,一头黄毛和不加打理的脸看不太出来年龄,只知道这个娘们儿来头不小。
“甘阿妹,”他叫了一声,“干这个14年了?”
池田靖不意外:“焰哥跟你说的?”
“你老爹是个实诚人。”眉泊咧了嘴,叼着烟含糊说,“你倒是和他不太像。”
“哦?”池田靖头都没转,声音毫不在意的淡,“是么。”
白昼下,竹昱看见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指节,把带着淡淡疤痕的皮肤衬得更白了。她忍住想冲上去握住它的冲动,看着姑娘的身段在悍匪间,瘦小而强大。
忽然,一个马仔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身后跟着面色并不是很好的澹台禾,多年的默契告诉她不是什么好事。
“老、老板,甘……当家的,”马仔眼神躲闪,嚅嗫开口,“不好了!”
池田靖神色不变,只是挑起一支眉。
“货……少了!”
*
每艘船1吨的海.洛因,因为是一号厂子出的,纯度极高,算得上是“养生极品”。而马仔过来汇报的少了的,正是出在池田靖的船舱里。
“少了一斤。”眉泊的属下最后查完,低语道,“总数加起来,就是第一支船里面少的。”
眉泊点点头,示意他下去;池田靖在旁边听得真切,脸上没有多少神情,倒是看着眉泊等待他的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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