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晚了一步,消息传入孟寰耳中,白银非死不可。
“祁二哥,对不起,军令如山,我也是不得已为之。”吴琮按着祁禛之,小声说道。
祁禛之咬紧牙关,扬声大喊:“孟少帅,就算白银身上被杭六种下了那所谓的袭相蛊,他也没有犯下死罪。如今母虫在你手中,十三羽就算有心也无力!”
这话冲口而出时,正是傅徵一掌劈晕守在他门前的侍卫,提着剑赶到议事堂时。
他如晴天霹雳,定在了门口。
只听祁禛之接着说:“那杭六是毕月乌的人,是养了细作的十三羽,可他的弟弟杭七何其无辜?你却要杀之后快。少帅,为了一个人,死掉那么多无辜的人,方才你口口声声说念着与我兄长的往日情分,难道就此忘记了他为何而死吗?”
“住嘴!”孟寰暴跳如雷,他对吴琮道,“把这人拖下去!”
说着话,他一把拽出腰间佩刀,就要砍向白银那细弱的脖颈。
“孟伯宇!”傅徵一声怒喝打断孟寰的动作,他抬剑直指议事堂上的人,“把刀放下!”
孟寰的手轻轻一抖,本能反应似的,就要听令行事。
但下一刻,他眼光微闪,狠戾之色从中溢出,那刀眼看着就要落在白银的头上。
当啷!一阵令人牙酸的相撞声在议事堂中炸开。
孟寰虎口发麻,低头一看,自己握着刀的那只手竟已被傅徵的问疆震出了血。
“你……”他咬牙切齿道,“傅召元,他是细作。”
“他是不是细作,我比你清楚。”傅徵一字一顿道。
就算是手上没了实权,但傅徵到底是傅徵。
孟寰深吸了一口气,他把手中刀一丢,指着白银高喝起来:“来人,把这细作丢入俘虏营,明日发配瀚海!”
“少帅!”祁禛之大叫。
傅徵缓缓垂下了问疆,似乎是不准备再拦了。
祁禛之顿时慌了神,他喊道:“将军,将军,白银一直跟在你我身边,你知道他这人又蠢又笨,除了铺床叠被什么都不会,让他去瀚海,岂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傅徵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将军!师父!”祁禛之几近力竭。
这时,一直缩在孟寰脚边的刘夲幽幽开了口,他觑了一眼头回见的傅徵,往前蹭了两步:“傅将军,小郡王可有给您说过同心莲的事?”
这话像是触动了某处隐晦的秘密,傅徵眼神一凛,手中问疆寒光闪过,照在了刘夲的脸上。
刘夲还未来得及呼出一声惊叫,就已瞬间死在了傅徵手下。
孟寰被溅了一身血,他轻轻一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提着剑的傅徵面前,依旧会双腿发软。
“将军……”祁禛之无力地叫道。
浑身瘫软的白银被人拖入俘虏营,铐上了流配瀚海的木枷。
他浑浑噩噩地看了祁禛之一眼,随后,像滩烂泥似的倒在了地上。
也正是这一刻,祁禛之忽然明白了什么。
杭六为什么一定要死?因为他是毕月乌的十三羽细作。
杭七为什么一定要死?因为他是十三羽细作的十三羽弟弟。
王雍为什么一定要死?因为他是叛国皇子的亲信。
可是,白银又为什么一定要死?
或许并不全因为孟寰要杀人灭口,保下牵扯其中的傅徵。
而是因为,孟寰在报仇,他在报惨死在饮冰峡中四象营将士的仇。
他恨极了傅徵,所以他要杀光傅徵身边的人。
可是,他又怕极了傅徵,所以他要留下傅徵这条命,送去京梁,好让他死得远远的,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偌大一个四象营,还真遂了敦王的愿,成了两派博弈的牺牲品。
祁禛之忽然后悔了,他在恍惚中想起自己最开始来到天奎的愿望,他想从军,想在军中立一番事业,想以此为祁家报仇雪恨。
可是,军中已如一潭污泥,看似伟光正的孟寰也不过是工于心计的草包,至于自己,于他而言只是个用来党争的工具罢了。
“你要做什么?”
深夜的萤萤篝火下,祁禛之挎着刀,注视着不远处的俘虏营。
傅徵走到他的身后,轻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祁禛之笑了一下,转身看向傅徵。
头顶是烁烁星夜,映得祁禛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冰冷无比。
他问:“杭六的事,你早就知道?”
“对,”傅徵没有否认,“我早就知道。”
“所以,为什么?”祁禛之注视着面前的人,“为什么不告诉我?”
傅徵没说话。
“是因为你太想拥有我了,是吗?”祁禛之的笑容放浪又无情。
傅徵皱了下眉,似乎很不喜欢这样的说法。
祁禛之接着问:“那你知道孟少帅为何要杀杭七、王雍,还有白银吗?”
“我知道。”傅徵依旧是这个回答。
祁禛之的神色忽然有些悲哀,他自嘲一笑:“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仲佑啊,我……”
“我说了,不要这样喊我。”祁禛之毫不留情。
傅徵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所以,我阿娘是无辜的,她根本不是什么细作,她是被杭六买去的可怜人。”祁禛之忽然道,他看向傅徵,目光疏离又冰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是无辜的,是害怕更多人知道,你身边的亲信,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北卫旧臣,一个吃里扒外的细作吗?”
“祁二公子,杭六他只是……”
“只是为了救你。”
傅徵怔怔地看着祁禛之。
祁禛之笑了:“傅将军,你以为你杀了刘夲,就没人知道这事了吗?现在我也知道了,你要不要把我也杀了?”
晃动的篝火下,年轻人凌厉俊美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不屑,他轻笑着问道:“傅将军,当初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身边,是觉得我长得好看,还是觉得,对不起我祁家?”
傅徵一颤,眼中缓缓流露出几分惶然。
面前这人的神色如此陌生,叫傅徵竟有些怀疑,前日那破观中发生的一切难道都是大梦一场吗?
他还在给祁禛之留着一盏小小的烛灯,床尾还摆着尚未缝好的里衣内衬。
他想问,你是不是又在怨我?可话到嘴边,傅徵却说不出口了。
因为,他明白,祁禛之并不是在怨他,因为“怨”也是一种感情,而站在他面前的祁禛之似乎,已经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了。
“祁二公子,对不起。”傅徵轻声道。
祁禛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你要说对不起的事太多,我有些分不清这是在为哪件事道歉了。”
傅徵垂下双眼,一时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祁禛之重新开口,他说:“我不准备留在四象营了。”
“什么?”傅徵茫然。
“我要离开这里。”祁禛之回答。
傅徵下意识应道:“那就离开,孟伯宇应该很快就会放我回天奎了,我们一起回去,我,我想办法给祁家,给你兄长平反,我们……”
“我从没说过,我要和你一起走。”祁禛之打断了傅徵的话,“傅将军,你知道吗?在你身边,对着你逢场作戏的每一天,都让我如鲠在喉。”
晚风吹过,夏日中特有的花草清香拂过两人脸庞,将朗月大川、边塞江河,送入无尽的远方。
傅徵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他的反应总是时急时缓,就像现在,他好像转不过来弯似的,有些听不懂祁禛之在说什么。
“什么是逢场作戏?”他不解地问道。
“逢场作戏,”祁禛之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傅徵身前,俯下身狠狠地嗅了嗅他那股丹霜香气,随后笑道,“逢场作戏的意思是,我从未喜欢过你。”
傅徵没有见过祁禛之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固执地说:“你在讲气话。”
“不是气话,”祁禛之捋了捋傅徵耳边的碎发,“是真心话。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觉得厌烦。当初你叫我去暖阁,送我玉佩,留我进内宅时,我就无时无刻不想一走了之。后来,孟伯宇要我跟着你,哄你开心,打探毕月乌的情报时,我又无时无刻不在厌恶。其实,我很讨厌你,讨厌你毁了我心中那个从小崇敬到大的傅将军,讨厌你不知好歹的亲近,还讨厌你自以为是的指教。现在,我终于有了一个正当的理由来恨你,傅召元,若不是你,我阿娘就不会无辜惨死。”
傅徵不住地颤抖着,他低下头,看到了挂在祁禛之腰间的那条剑穗。
剑穗上坠着玉石和玛瑙,雍容华贵,夺目耀眼。傅徵想起,在很久之前,在他于雪地里刚捡到这条剑穗时,他有多珍重,有多期待,又有多惶恐。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只能惶惶问道:“我给你的信,你……没有看吗?”
“信?”祁禛之呵笑一声,“傅将军,有空多练练书法吧,你那字丑得,我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疼,叫我读完那么长一封信,也太难为人了吧。”
傅徵愣住了。
“还有,别天天想着回天奎了,”祁禛之兴趣盎然道,“孟伯宇送去京梁的那封奏疏是我亲手写的,或许要不了多久,你就得卷铺盖回京了。傅将军,开心吗?马上要见到你的老情人谢青极了。”
啪!“谢青极”三字一出口,傅徵的一巴掌就已落在了祁禛之的脸上。
“你怎敢这样羞辱我!”他颤声叫道。
祁禛之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笑着摇了摇头:“傅将军,皇帝陛下用情至深,给你写了一箱子的长信,当初我可是亲眼所见。怎么,你要矢口否认吗?”
傅徵藏在袖笼里的手紧攥成拳,薄薄的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可他却全然不觉得疼。
怎么会这样?
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过去短短几个月间,那一幕幕仿佛在瞬间坍缩成画,在傅徵的眼前一闪而过。
为他去金央寻天蠺的祁禛之,在呼察湖边陪他遛马的祁禛之,月下陪他喝酒给他舞枪的祁禛之……
还有,那个把他压在身下,欺身吻上他的祁禛之。
都是逢场作戏吗?都让他觉得恶心吗?
怎么会这样?
傅徵想不明白。
他起先执拗地认为,祁禛之在说气话,他是在为他阿娘的事、在为白银的事生自己的气,可是,慢慢地,傅徵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气话,这的的确确是真心话。
傅徵忽然觉得脸上凉凉的,他抬起手,碰了碰,指尖触到一片水渍。
哦,原来是眼泪。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流过眼泪了。
“别哭了,将军,这世上爱你的人有很多,你看,他们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愿意为了你舍去,比我可强太多了。”祁禛之漫不经心道,“这世上为我流泪的人也有很多,比如添香馆里年轻漂亮的花魁、红杏院里知书达理的歌伎。听说,祁家落难时,花魁姑娘为我痛哭了一整夜呢。”
是了,京梁城的祁二郎,桐香坊里有名的纨绔公子哥,欠下的情债有一箩筐,多傅徵一个不多,少傅徵一个不少。
不过是眼泪而已,祁禛之见得多了。
可傅徵偏偏要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祁禛之一笑:“没有为什么,你应当问一问你自己,为什么要喜欢上我,我看起来像是需要你喜欢的样子吗?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有时如此天真呢?”
傅徵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没有告诉祁禛之,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但十多年来,他唯一真情实感爱上的,似乎只有眼前这一个。
但眼前这一个却说:“将军啊,你知道当初,我去四象营劝孟伯宇出兵天奎时,是如何说动了他的吗?”
不等傅徵回答,祁禛之便接着道:“我说,三、四年而已,我们还是等得起的。”
傅徵错愕地抬起头,一时间,竟不知祁禛之所说的“三、四年”到底是什么三、四年。
但不及傅徵想清,祁禛之就又凑近了他:“但是我现在觉得,这三、四年可真漫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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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一丝~~~
狗皇帝要上线了。
然后。。大概。。要分开二十章左右。。
第56章 当今皇帝
不知是哪里着了火,人们你推我搡着涌出总塞,慌不择路地跑去护城河打水。
傅徵逆着人流,安安静静地走回了帅帐。
床头,摆着一盏烛灯,灯影泛黄,映得屋内昏暗。
床尾,放着他上午时还没缝好的内衬里衣——袖口开的线是他在那座破观里失手拽下的。
“呼”的一声,有人掀开帐帘,大步走了进来。
“祁老二呢?去哪儿了?”孟寰急声道。
傅徵背对着他,立在床前,一言不发。
“俘虏营突然着了大火,那个叫白银的小子趁乱跑了,祁仲佑知不知道这事?”孟寰话说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沉下脸,问道,“还是说,那把火就是他祁仲佑放的?”
傅徵没答话。
孟寰等不及,上前一把扳过他的肩膀,却见傅徵猛地推开他,低头呕出了一口血。
“召元?”孟寰一惊。
傅徵一手撑着桌角,一手想要擦去嘴上的血迹,可还不等他擦干净,又一口血从他的唇齿间溢出。
等江谊被人匆匆揪入帅帐时,傅徵已人事不省,他侧躺在床上,脸色灰白,枕边、袖口、领口还有前襟上却沾满了猩红的颜色。
“出什么事了?”吴琮见到孟寰一身是血的站在帅帐门前,大惊道,“少帅,您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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