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禛之瞬间屏住了呼吸。
“宝顺二十二年,越安不是死了,而是跑了。他在入京梁受封的北卫太祖皇帝的帮助下,一路逃到了冠玉,在冠玉隐姓埋名十一年,最后,埋在了一个叫呼察湖的水泡子旁边。他死前,太祖按照《汤洛全史》中寻找天宁的法子,将他的血封存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器皿中,然后,藏进了传国玉玺里。”慕容啸那张宛如魑魅的脸上露出了隐隐的哀悯,“宝顺二十二年的十一年后,是大昭天观五年,后推一百五十年,那就是……”
“太和九年。”祁禛之声音发虚。
“没错,”慕容啸似是叹了口气,“太和九年,算来至今已有……三十二年了。”
太极宫,飞霜殿,烛火莹莹,灯影魅魅。
因酷暑炎热而换上的丝帐床帏半遮半掩,将里面睡着的容颜挡去大半。
谢悬缓步上前,站在床边看了许久,最后转身离去。
傅徵的师娘,孟老帅的遗孀钟老夫人正候在殿外,静静地站着。
“他今日如何?”谢悬问道。
钟老夫人跪答:“不太好,下午的药没吃进去,晚上还咳了血。”
谢悬负手而立,沉默不语。
钟老夫人接着说:“醒来时还问臣妇,香喜去哪里了。”
因背着谢悬帮傅徵秘密传书,香喜被内侍张权拉出去打了二十杖,如今还下不来床。
“你怎么说的?”谢悬皱了下眉。
“臣妇回答,香喜告假探亲,约莫下月才能回来。”钟老夫人说道。
若是不提这一嘴,香喜怕是永远都别想回来伺候了。
但好在还有钟老夫人在,谢悬也难得良心发现,他点了点头,说:“等过几天他能下地了,我就会让张权把人领回来。”
“多谢陛下。”钟老夫人毕恭毕敬。
“你进去照看吧。”谢悬等了一个时辰,没等来傅徵睁眼,只能悻悻离开。
而就在谢悬离开后不到半刻钟,里面便有小宫女出来传话钟老夫人,说傅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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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观要开始收束了
小祁:拒绝迷信~
第65章 五皇子谢崇
钟老夫人进去时,新来的小内侍正在给傅徵喂药,他恹恹地倚在靠枕上,瓷白的面孔没有一点血色。
来往的内侍和宫女皆步履匆匆,他们都有些害怕——不是怕傅徵,而是怕和傅徵发生什么额外的交集。
当然,更多的原因是,傅徵露出的手腕上、锁骨上,以及脖颈上、嘴上,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青紫印记。
谁咬的?没人敢问。
钟老夫人拿起床头矮几上的伤药罐,支开屋里的下人,就要上手去解傅徵的衣服为他上药。
傅徵惶然一惊,向后躲去。
“屋里没外人,把中衣解开,师娘给你上药。”钟老夫人说道。
傅徵摇摇头,有气无力道:“不用麻烦师娘,我一会儿自己来就行。”
钟老夫人注视着他,一动不动。
这是傅徵他师娘的绝杀招。
一动不动地看着孟老帅,孟老帅势必连连求饶,一动不动地看着孟寰,孟寰势必吓得尿裤子,至于一动不动地看着傅徵……
傅徵一般无动于衷。
可这回,不知怎地,傅徵竟有了松动,他缓缓坐起身,磨磨蹭蹭地解开了中衣。
肩膀上一大片不可言说的痕迹,右边的锁骨下面还有些肿胀。
傅徵惭愧道:“师娘,我……”
“疼不疼?”钟老夫人忽然问道。
傅徵低着头,没答话。
“以前在京梁时,他也是这么对你的?”钟老夫人又问。
冰凉的药膏擦在身上,傅徵猛地一颤。
“你身上的毒,也是他下的?”钟老夫人继续问。
这回,傅徵开口了:“不是。”
但随即,他又说道:“也算是。”
钟老夫人没深问,只仔细地将药膏抹匀,她说:“别怕,师娘在呢。”
傅徵忽地鼻尖一酸。
在过去,钟老夫人着实不算待见他。毕竟,高门贵女,哪怕是落了难,也从未低过头。
连傅徵都不记得,钟老夫人是在何时终于肯正眼瞧自己一下的。
他唯独记得,第一次受重伤时,在被同袍从战场上抬下来后,他的胸口插着一支断箭,疼得人鬼哭狼嚎,而彼时还是四象营医女的钟夫人却只淡淡地扫了一眼,漠然说道:“叫什么叫?真是丢人现眼。”
此后,不管受多重的伤,傅徵再也没有喊过一声疼。
就像此时,他很安静,安静地看着钟老夫人往自己的伤口上擦药。
“之前祁夫人给你开的方子还在吗?我给你调几味药。”钟老夫人说道。
傅徵摇头:“应当在江谊那里。”
“江谊被指去伺候张美人了,不过……”钟老夫人声音稍稍放轻,“不过,吴司徒的大公子前两日回京了,明日我出宫,可以前去拜访一下祁夫人。”
“她回京了?”傅徵微微紧张,“是皇帝召回的吗?”
“是吴司徒夫人病了,大公子向上告的假。”钟老夫人心知傅徵在想什么,她说道,“你不要担心。”
傅徵依旧眉心不展。
“所以,你可有什么话要师娘带给祁夫人吗?”钟老夫人问道。
傅徵垂目不语。
“明日思云观道士要去长乐宫为太后诵经,皇帝陛下也在。诵经祈福这等事不小,没有一天半载结束不了。”钟老夫人低声说,“我身边跟着的都是从天觜孟府带来的丫头小子,不会走漏风声的。”
傅徵听了这话,无声地叹了口气:“罢了,师娘直接告诉祁大姑娘,让她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担心祁家的事,还有祁二公子……”
提起祁禛之,傅徵又不说话了。
祁禛之如今在哪里?
他不知道。
但傅徵很清楚,谢悬以及谢悬手下无孔不入的死士绝不会饶了祁禛之。而祁二郎,这个初上战场不到半年的年轻人,真能从他们的手下逃出生天吗?
傅徵不敢深想。
他忽然觉得是自己害了祁禛之,若不是他当初起了私心,执意把人留在自己身边,祁禛之或许就不会落入今天这般田地。
想到这,傅徵心口猛地一紧。
“召元!”钟老夫人突然起声喊醒了他。
傅徵一把拨开钟老夫人伸来扶他的手,弯腰呛出了一口血。
钟老夫人当即飞手下针,稳住了傅徵岌岌可危的神智。
“他给你喂了什么药?”钟老夫人一手端起烛灯,一手按住傅徵的后脖颈,“仰头,睁眼,看我的手指。”
傅徵大脑混沌,下意识跟随了钟老夫人的指示。
钟老夫人对着傅徵的瞳孔看了半晌,重重地放下烛灯,找来平时在内侍候的宫女,要查看傅徵每日会入口的茶水和饭菜。
小宫女照办,将还没来得及倒的茶叶余渣悉数送来。
傅徵不解,倚在床头问道:“师娘,怎么了?”
钟老夫人捻起杯中细细的残渣,面无表情地问道:“平时行宫喝的都是这种茶叶吗?”
小宫女低着头回答:“这是陛下专门赏赐给大司马的。”
钟老夫人用绢子擦净手:“下去吧。”
等人走了,她才低声对傅徵道:“茶叶里面掺了阿芙萝。”
“阿芙萝……”傅徵却没有丝毫惊讶。
阿芙萝草花,产自南疆,三年多以前,被千理进献给了大兴皇帝。
太医院说这种花使用得当,有益身心。可是,若真的有益身心,当初傅徵又怎会执意不肯谢悬打开南关走廊呢?
因为,去过南疆的傅徵知道,阿芙萝绝不是什么良药,这东西能让人疯癫。
“真是……畜生!”钟老夫人那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孔上终于有了点点愠色,她看着傅徵苍白又不知所措的脸,怒骂,“天底下怎会有如此恶毒阴损之人?”
“师娘……”傅徵无力地叫道。
“等他下次再来,我必定会……”
“师娘!”傅徵提声打断了钟老夫人,“师娘,他以前就给我吃过这种东西。”
“什么?”钟老夫人一愣。
“我在京梁的那两年,他一直断断续续地往我药里下阿芙萝。起初我不知道,后来……是江谊的师父,曲太医偷偷告诉了我这事,为此,曲太医丢了性命。”傅徵笑了笑,“师娘别生气了,也千万不要去找他理论。”
钟老夫人望向傅徵。
只见这人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子也瘦得形销骨立,哪里还能看出曾经是个横枪驰骋疆场、半生戎马倥偬的将军?
他当年头一天受了伤,第二天就能下地把孟伯宇打得狗啃泥,肩上被贺兰铁铮的画戟戳出一个窟窿,还能带着四象营千里奔袭直捣黄龙。
可是现在呢?
现在他被谢悬折磨得弱不胜衣,连自己过去从不离身的长枪画月都拎不动了,只能放在库房里生灰。
而谢青极依旧不肯放过他。
“天不早了,”钟老夫人抿起嘴,扶傅徵躺下,为他拉了拉被子,“你早点歇息。”
傅徵精神不济,脑袋沾上枕头就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钟老夫人闻了闻安神香的味道,确定里面没有阿芙萝后,才熄了灯,起身离开。
没人注意,在她离开后,一道小小的影子溜着宫门缝隙,钻进了傅徵的寝殿。
第二日一早,钟老夫人离开行宫,前去拜会大司徒吴忠归。
傅徵一夜噩梦,醒得极晚,日上三竿时才被行宫内院传来的吱吱呀呀的唱曲儿声惊得起了身。
他坐在床上呆了半晌,叫来小宫女一问,才知原来今日是五皇子生母方夫人的生辰,方夫人的兄长专门从淮南请来了一个散乐班子,得皇帝恩准,进了行宫给夫人唱弹词庆贺。
傅徵在这地方住了小半月,竟不知方夫人和五皇子谢崇也在此。
不过,想必那夫人也不会清楚皇帝陛下居然会在行宫里养外男。
小宫女见傅徵皱着眉,以为是他觉得吵,于是贴心地说:“陛下昨日走前吩咐,若是大司马不喜欢外面那动静,可以叫奴婢去把人赶走。”
傅徵忙道:“不必不必,夫人生辰,不要叨扰人家。”
小宫女点头去了。
行宫建在山上,唱曲儿的园子在皇帝别苑,也就是傅徵如今所住的地方下面。吹拉弹唱声顺着山径一路往上,飘进窗口,远远听去,竟莫名有几分凄凉。
傅徵披起衣服,倚在窗边,向下望去,正见方夫人歪着头向这边瞧,大抵是想看看谢悬在不在。
傅徵吓了一跳,赶紧关上小窗。
而正是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你是傅徵吗?”
“谁?”傅徵一惊。
他转过身,只见身后站着一个小孩。这小孩七、八岁的模样,小脸长得粉嫩可爱,穿着一身绫罗绸缎,一瞧便知身份不凡。
傅徵看到他,愣了愣:“你是……”
“我乃五皇子,你是傅徵,见了我为何不行礼?”这小孩板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地说.
傅徵一挑眉。
原来这就是方夫人的儿子,五皇子谢崇,这孩子小的时候傅徵还抱过他,如今一转眼,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想到这,傅徵也认认真真地躬身拱手道:“臣见过五殿下。”
谢崇小小年纪,却要装作老成,他环视四周,说道:“你为何在父亲的寝宫里,又为何会睡在他的床上?”
傅徵正要解释,谢崇就又大声道:“我昨夜都看见了,你不许糊弄我!”
昨夜?傅徵诧异。
他的视线不由望向一旁那半敞的漆木柜子,这小殿下该不会是在那里睡了一宿吧?
昨夜傅徵身上难受得厉害,哪里能听见外面的动静?他连钟老夫人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清楚,更不会察觉谢崇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溜进屋的。
不过,看他身上那皱巴巴的衣服,想必的确是在柜子里睡了一宿。
傅徵失笑,他弯下腰,对绷着脸抿着嘴的五皇子道:“陛下在太极宫中处理政事,很少来行宫,而臣呢……在京中的宅子年久失修,所以陛下体恤臣,让臣住在这里。”
“你在骗我!”谢崇立刻叫道,“父亲前日就宿在行宫,可是他却没去看阿娘,都是因为你!”
傅徵错愕,他先是疑心谢悬难道把自己住在这里的事透露给了外人,但旋即又否认了这个想法——谢悬是个极要脸面的人,旁人连他出身都不敢提,更何况是这种会给谏官留把柄的事呢?
“五殿下,”傅徵心虚道,“陛下在这里,是为了和臣商讨边关军务。”
“你胡说!我阿娘告诉我,父亲他是在寝殿里养了狐狸精,所以才不去看她的!”五皇子谢崇说着就红了眼圈。
傅徵张了张嘴,顿时哑然。
方夫人那么大个人了,跟小孩子胡讲些什么呢?
小孩子谢崇可不是什么都不懂,他瞪着傅徵道:“之前父亲身边的一个宫伶,有次偷偷扮成你的样子取悦他,被父亲直接下令处死,所以你休想瞒着我。”
傅徵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五殿下知道得很多。”
谢崇撅着嘴,上上下下打量起傅徵:“他们都说你是个大将军,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傅徵笑了一下:“那臣看起来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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