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锋芒太露了。”
那天之后,附议此事的臣子,以及为太子执笔的文官,先后以不同的名头被惩罚或罢黜。
李长薄去问俞太傅,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老太傅告诉他,那阉人虽然不安好心,说的话却是对的。
羽翼未丰之前,要藏慧啊。
如今,李长薄被逼到了这等境地,正是他过早暴露了自己的野心。
老太傅望着李长薄的眼,突然明白了什么,他配合得很,哀嚎一声:“竖子……竖子不可教也……”
随即两眼一翻,表演了一场被气晕过去的戏码。
“俞太傅!”
“俞太傅!”
人群再次陷入一团混乱。
苏陌什么也看不见,混乱的声响让他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下不好办了,”玄衣人的声音再次在苏陌耳边响起,“公子你危险了。”
“李长薄演起了纨绔太子,他洗不清了,便索性不洗了。大庸律法,太子声誉,此刻已经约束不了他了。”
玄衣人沉默了一会,似在辨认李长薄的心思,又继续道:“一国太子流连乐坊、与伶人厮混算不得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李长薄在朝廷的根基仍在,短时间内,嘉延帝废不了他。”
“扮演一个沉迷风月的纨绔太子,反而会让那些人放松对他的警惕,过去东宫风头太盛、李长薄声誉太好,反而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如今他趁机收起羽翼,正好韬光养晦,为兵变留下筹备时间。”
“而最重要的是,”玄衣人诡异笑了一声,“背了这罪名,他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对公子为所欲为了。”
“李长薄这一招釜底抽薪,狠呐。”
玄衣人话音未落,李长薄已放下车帘,重新回到苏陌身边。
“公子可要当心了。”玄衣人仍在叨叨,“李长薄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就是睡了公子你。”
妈的。
永远不要跟一个疯子比谁更疯,苏陌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苏陌创造了李长薄,却已经完全判断不了李长薄的行为,这些笔下人早已有了自己的独立人格,真TM印了那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意料,无尽的荒谬感侵蚀着苏陌。
马车重新开动起来,车轱辘碾过沙石地面,吱呀吱呀晃动着。
李长薄倚在车壁上,将苏陌抱坐在腿上。
“放轻松,孤教你啊。”
外头仍是一片混乱。
忽听“吁”的一声,马车再次被拦截下来。
车外人惊慌唤道:“安……安阳王!”
第49章 反噬
“清川, 你不要怨孤。”
“孤出此下策,就是要让整个帝城的人知道,清川已经是孤的人了。”
李长薄低声哄道:“伶人在弁钗礼前予身与人是大忌,孤会让春三娘取消明日的弁钗礼, 不夜宫的损失孤会一力承担。”
“孤本想给清川一个轰轰烈烈的仪式, 可现在孤害怕了,孤不想冒这个风险了, ”李长薄轻抚着苏陌眼角蕴含的愤怒, “孤今晚就要带你走。”
苏陌没想到李长薄会做到这个地步。
该死的。都是那些吻痕刺激到他了。
也不知李长薄给苏陌吃了什么药,苏陌喉间肿胀得厉害, 根本发不出声音, 就连视线亦逐渐模糊。
完了,苏陌想,他无法使用精神力控制术了。
“清川不要怕, 孤会待你好的。”李长薄抚过苏陌颈侧那个咬痕,手指轻轻一拨,包裹着苏陌的大氅便滑了下去。
季清川身体的每一寸,李长薄都曾熟悉无比。人的身体是有记忆的,过去的每一个拥抱、每一次欢爱, 都如刻在李长薄骨子里的印迹, 虽间隔两世, 经历生死,却只让这渴望变得愈加强烈。
李长薄的手在抖, 爱极惜极,他甚至不敢轻易拥抱这失而复的至宝。
“前尘不论, 过往不咎。”李长薄眼里的光华似癫又似狂,“清川, 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那些关于季清川与李长薄的所有悲伤与欢喜,如被囚禁已久的雀鸟,破笼而出。
所有的文字都变得鲜活而有温度。
苏陌感受到了穿书进来后,最强烈的一次角色反噬。
季清川的感情是那么单纯而热烈。
他也曾交付全部身心地喜欢着李长薄啊。
可怜一树梨花落,清川难再寻。
苏陌说不出话来,可眼泪却如溃堤一般,止不住的流。
清川啊,不哭了。
李长薄他不值得。
这一刻,苏陌任由原书角色将本能释放。
可苏陌不是季清川。
李长薄辗转两世的痴妄与疯狂,终究,无人会再给予他回应。
忽听“吁”的一声,马车倏地向前倾去。
李长薄本能地护住苏陌,扑倒在马车里。
“安、安阳王!”
“安……”
一道凌厉刀锋穿帘而入。
“铛——”那刀尖直直扎进车壁,刀身嗡鸣直颤。
疾风刮进来,随之而入的是一名身穿鸦青色华服、头束金冠的男子。
“混账东西!”男子目眦欲裂。
李长薄迅速将苏陌身上的大氅包裹好,还未站起,便被那名男子揪着臂膀提起来,一脚踹下了马车。
苏陌的视线已经模糊。
他知道自己此刻一定很狼狈,很快,一件厚重的披风盖在苏陌身上。
一位面容陌生的女子跪坐在他身边,焦急地问他哪里不舒服。
苏陌说不出话,他头晕得厉害,他努力睁开一点眼,混乱的光影中,他看见那名男子手持一把长刀,气势汹汹逼向李长薄。
李长薄捂着仍在流血的右肩,摔在地上,一脸错愕。
男子身姿挺拔,龙章凤姿,衣袍上绣着张扬的五爪巨蟒,宽大的锦袍在风雨中猎猎生风。
在这大庸,能穿五爪巨蟒的人,唯有安阳王一人。
雨点落下来了。
斜斜地飘了几点在苏陌脸上。
车外是满街身穿黑色甲胄、装备齐全的轻骑兵,连着天边翻滚的乌云,如黑云压城,甲光粼粼。
“好个大庸太子,竟长成了个淫虫上脑的强盗!东宫十二辅臣,都是这么教你的吗!”
“皇、皇叔?”
“身为一国储君,善则率土沾其恩,恶则海内罹其祸,”安阳王提着刀靠近李长薄,“本王有没有警告过你,你若兢兢业业当个好太子那便好,若有一天你横行作恶,忘了小时候的承诺,本王第一个修理你!”
风呼呼刮过耳际,苏陌将脸埋进披风里,果然,在这大庸,敢暴揍李长薄而李长薄不敢还手的人,也只有安阳王。
当年,四皇子李明焕出生后,大庸便上演了长达数年的“太子之争”,是安阳王以“遵循宗法制,太子当立嫡立长”为由,力保李长薄登上太子之位。
安阳王对长乐郡主的那点痴念,都寄托在了李长薄身上。
可一个王爷对皇子太过亲厚,难免引起嘉延帝的猜忌。
更何况,安阳王手握重兵及江南粮仓,在朝中威望极高,是嘉延帝头一个要清理的功臣。
嘉延帝为争皇位手刃兄长的行为,已让安阳王心寒。
随着嘉延帝对他的疑心渐重,安阳王自愿削减江浙十八府四分之三的兵力,从此安居于临安,不问政事,无诏绝不回京,成了个真正的闲散富贵王爷。
安阳王的以退为进,既保全了自己,也保全了他要庇护的人。
这些年,他偏安于临安,是信守承诺,更是出于对皇权的基本尊重。
也正因此,李长薄十分敬重这位皇叔。
可以说,太子党那帮人之所以站队李长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认为太子背后有安阳王的这座靠山。
李长薄大概怎么也想不通,一向支持他、且数年未回帝城的安阳王,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还手提长刀,凶狠得就像要将他就地斩杀一般。
他不知道,安阳王要庇护的不是他李长薄,而是长乐郡主的孩子。
苏陌想,如果当年,带走长乐郡主的是安阳王李珩,如果季清川在临安府顺利出生,那么,他将拥有怎样的人生?
他一定会在母亲的疼爱与安阳王的庇护下,快乐无忧地长大,成为临安第一富贵小公子。
终究,将这本书写这样的是苏陌。
亲身经历过季清川的人生之后,苏陌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作为伶人活在这世间的那十九年,季清川是多么的艰难与无助。
如果……如果再给苏陌一次机会,苏陌会彻底重写季清川的人生。
抱歉。季清川。
抱歉。
嘈杂的一切如潮水般退去。
苏陌终于支撑不住,迷迷糊糊地阖上眼。
他听到那名女子低声唤了句“掌印”,随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熟悉的檀香味将苏陌包裹,隔着堆叠的大氅及披风,裴寻芳将已然昏迷、软绵绵的苏陌拥进怀里,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
“到门口守着。”
“是。”
苏陌那仅剩的意识仍在思索着,这名女子是谁,她怎会跟在安阳王身边,却又听命于裴寻芳?
还有安阳王,他为何,突然如此大张旗鼓地回帝城了?
马车内静得很,裴寻芳将苏陌冰凉的双足揣进了怀里。
“以身涉险,很好玩吗?”裴寻芳低声问道。
不好玩。
苏陌睁不开眼,只眼睫颤了颤。
裴寻芳轻抚着苏陌昏迷中微皱的眉头:“刺激咱家,很愉悦吗?”
不愉悦。
一点也不愉悦。
裴寻芳将苏陌抱至心口,揽着苏陌的双臂也愈发用劲。他拉起披风,将那点露在风中的锁骨也密密实实遮住,低喃道:“公子……当真一点也不介意么?”
最后一丝意识被抽走,苏陌彻底昏迷过去。
介意。
我开始介意了。
第50章 解药
苏陌做了一个很羞耻的梦。
他像一条刚刚幻化出双腿的人鱼, 不着寸缕,无法站立,软绵绵缠在裴寻芳身上,在一片雷电声中, 要求裴寻芳吻他。
裴寻芳拽住他不安分的手, 只问了一句,公子你认真的吗?
苏陌没有回答。
烨烨震电, 天地似在发怒, 苏陌引着他的手,伸进了大氅里。
梦境总会让人变得很大胆, 梦中人也一样。
外界很喧闹, 雷雨声淹没了一切。
裴寻芳的手妙极了,他的指尖似天然藏着一段旖旎,隐晦却汹涌, 压抑却热烈,就如其人一样,一半阴鷙酷烈,一半妖孽无边。
他无需指引,轻车熟路, 仿若他曾这样做过无数次一样。
苏陌被抚弄得一团糟。
满目皆蒙着雾气, 不知身在何处, 唯一能依偎着的,唯有裴寻芳。
苏陌咬着唇, 想唤他名字,却说不出话来, 他迷失于这檀香与雷雨声包裹的夜里,忘了自己是谁、来自何处。
而裴寻芳却始终冰着脸, 他衣冠楚楚,比初见时更傲慢冷漠。只有那黑色纱帽边缘下露出的双耳,染了绯色。
苏陌想抓住点什么,他摸着他衣袍上的蟒纹,摸到了他的腰间玉带。
裴寻芳却一把按住他的手,眸底似含着恼怒,而后将苏陌重新塞回了大氅。
苏陌被包裹得只剩一双湿漉漉的眼。
他像个被秋千荡到半空中的人,欲求而不得,他泪眼汪汪、可怜兮兮地望着裴寻芳,艰难地发着音:“不、不许走……”
裴寻芳的脸色却更冰了,声音里没什么情绪,说道:“公子现在不清醒。公子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别走。苏陌用眼神央求着。
“公子看清我是谁了吗?”裴寻芳轻抚着苏陌的眼,“方才在李长薄面前,公子也是这副模样吗?”
“你混蛋……”
“是,咱家混蛋。”裴寻芳只消看着苏陌的唇语,便能知道他在说什么,“公子都推开我了,就不该再招惹。咱家可不是柳下惠。”
裴寻芳松开苏陌:“公子中毒了,咱家去为公子配解药。”
“不要……不要解药……”苏陌身上如万蚁啃噬,明明这么大一份活的解药在此,他为何还要去寻求别的解药。
大氅里已是大汗淋漓,苏陌眼巴巴望着裴寻芳,一会说着“不要解药”,一会说着“对不起”。
裴寻芳的眸色更深了,问道:“为何道歉?”
苏陌也不知为何要说对不起,他满心里都是不知缘何而起的、涌至胸腔的悲伤和歉意。
为何会如此难过?他是不是曾做过很过分的事情?
苏陌难受极了,如同一条搁浅的鱼,被狠心撂在了滚烫的沙漠里。
而裴寻芳拒绝救他。
裴寻芳再次问道:“公子不要解药,想要什么?”
苏陌喉咙肿胀着,话都说不清楚,眼泪却流出来了。他迷迷糊糊地,根本不知自己在说什么:“那么多……那么多事情都变了……你为何……还没变……”
“咱家什么没变?”裴寻芳逼近,问道。
“你……你为何还是个太监?”
烛光浮过裴寻芳眼底。
他沉默地看着苏陌,看着看着,从大氅的细绒衣领里捧出苏陌的脸,很轻的吻了一下,引诱他:“公子何出此言?”
46/130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