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耳中嗡嗡作响,整个懵了。
这这这这个裴寻芳在做什么,谈交易就谈交易,清算就清算,说这些话做什么!
他什么意思!
“公子近日需静心养伤,这些东西对公子来说太危险,莫要再碰。”裴寻芳说着,一把夺过苏陌手中的耳坠子,道:“耳坠子是奖励,不是要挟,公子莫要弄错了。”
苏陌耳垂瞬间火辣辣地烧起来,他撇过脸,只想将那滚烫的耳朵隐藏起来。
裴寻芳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偏偏将他翻过来,低头含住那滚烫泛红的小耳垂。
苏陌推他,他却捧着他,好好吮吸了一番。
“这里也归咱家了。”他轻声道,随后沉着脸将苏陌重新裹进被子里,“公子先睡会,有事明日再议。”
苏陌又成了被裹在茧里的蛹。
当真是作茧自缚呐。
苏陌脑子里昏昏的,他愤愤蠕动道:“裴寻芳,等我伤好了,我会找你算账的。”
“我等着。”裴寻芳的目光愈发漆黑。
“你还有几日时间考虑,现在我还好心同你谈条件,等我好了,就没得谈了!”
“你我之间不是交易。”裴寻芳垂眸看他,“别再同我谈条件。”
苏陌被气懵了:“你这是非法拘禁。”
“非法?”裴寻芳俯身,吓他,“在这里,咱家就是王法,公子只能乖乖就范。咱家想做的事可多了,可惜公子身体不允许。”
苏陌一怔,脸憋得通红。
裴寻芳又看了会他,而后放下帷帐,冰着脸进了湢室。
苏陌隐隐听见了水声,不知来自湢室,还是来自窗外。
凌晨下起了小雨。
苏陌身心俱疲,昏昏沉沉睡去。
冰凉的夜雨沿着螭纹瓦当滴滴答答落下来。
老宅的旧尘被清洗一空。
裴寻芳点着灯,独自在外间窗下摆开棋局。
听雨落棋子本是一桩趣事,可他心不在焉,这棋也越下越薄。
他愈发烦躁,就连这暮春的雨也变得潮热燥郁起来。
裴寻芳坐立不安,棋是下不成了,便改为煮茶,滚水在壶中咕噜咕噜作响,可满脑子全是苏陌在打转。
夜雨淅淅沥沥。
里间忽的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声,苏陌在梦里说着疼。
裴寻芳如应激反应般弹跳起来,快步走向里间。
他究竟在做什么。
真是愚蠢得可以。
他心爱的人分明就在这里。
裴寻芳踢掉靴子,悄无声息钻进了被褥里。他从身后抱住苏陌,心笑自己荒唐,怀中满足了,心也满足了。
夜很漫长,裴寻芳根本没法入睡。
远处梆子敲响三声的时候,苏陌忽的翻转侧身过来,钻进裴寻芳怀里,寻找着舒服的姿势,他迷迷糊糊说着:“为何……不入宫?”
他的声音很含糊,甚至不太清晰,裴寻芳不知他是醒了还是没醒。
裴寻芳轻拍着他的背,只觉一切皆如梦幻一般,他自言自语道:“咱家总是做噩梦。”
“我梦见公子一身是伤,哭着跑上宫墙。那宫墙太高了,地面太冷,公子飞身跳了下去,像一只破碎的纸鸢,跌落在朱红宫墙下,白梨覆了你满身,美得像一幅画……我手中的线断了,我没能抓住你……”
“我很害怕,苏陌,我怕我抓不住你。”
“我怕我像过去一样,没能抓住你。”裴寻芳的声音很低,自顾自说道。
“我曾经不敬神佛,不信命运,我厌恶宿命论,可是后来,我跪在天宁寺门前,只为请求吉空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何曾屈服过天命?可你却说,你我之间隔着万丈深渊,有违天道。天道是什么?”
“为何我从始至终都像一个被命运摆布的木偶?”裴寻芳痛苦极了,“为何我拼尽全力也无法留下你?为何你不能多给我一次机会?苏陌,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可你答应我的事,何时兑现?”
“滴答”一声。
墙角的滴漏,一滴水落入受水壶中。
“为何不入宫?因为我害怕。”裴寻芳道,“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过去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我常常想,当年我若没有亲自将公子迎入宫中,会不会我们的结局会变得不一样?”
黑暗中,裴寻芳眼中闪着水光。
多年前,裴寻芳亲迎苏陌入宫的那一幕犹在眼前。
那一日,轰动帝城的伶人太子正式受封入宫。
帝城长街旌旗飞扬,百姓夹道围观,裴寻芳亲率仪仗一路护送。
一名瞎眼醉鬼一屁股坐在路中央,拦了去路,指着仪仗疯言疯语道:“此门入不得,入不得呀!”
护卫要举弓射杀那胡说八道的醉鬼,可百姓太多,那人像跳蚤一般在仪仗队伍中横冲直撞。
苏陌叫停他们,掀帘问那醉鬼:“为何入不得?”
围观的百姓看直了眼。
醉鬼龇着满口烂牙,大声唱道:“伶人入明堂,乱了天道!”
苏陌面色不惊,又问:“入了当如何?”
醉鬼指着那朱红宫墙,笑得诡异:“巍巍宫墙,会要了卿卿性命。”
众人闻之色变。
苏陌却笑了,他袖子一挥:“赏!”
醉鬼喜笑颜开,伸着双手去接银子,却忽听“唰”的一声,顿时血溅当场。
那颗笑着的、脏兮兮的头颅和着血泥,滚到了马车前。
裴寻芳骑在高高的黑骏马上,道:“此人妖言惑众,冲撞太子殿下,罪不容诛。”
苏陌兴意阑珊看了他一眼,甩帘入了马车。
裴寻芳被那眼神刺到,弃马跟着钻了进去。
“我不过觉得此人好玩,掌印为何要杀他?”苏陌冷声道。
“此人冒犯了殿下。”裴寻芳道。
苏陌背过身:“我并不介意。”
“咱家介意。”
裴寻芳提步靠近:“殿下今时不同往日,一朝入宫,便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不再是任人觊觎的伶人。往后大权在握,殿下当杀伐决断,不可有妇人之仁,殿下应当早日习惯。”
他说着,手已摸入苏陌里袖内,轻捏指尖哄道:“往后这等事,咱家会为殿下处理,不脏殿下的手。”瞧苏陌面色苍白,又问,“吓着殿下了?”
苏陌不清不淡推开他,眼中尽是凉薄:“既然身份不同了,掌印也该知分寸。刀是刀,人是人,交易归交易,希望掌印分得清。祝你我合作愉快。”
烛火哔啵炸响一下。
裴寻芳在黑夜中抱紧苏陌。
那疯子一语成谶。
苏陌没能活着走出那道宫墙。
裴寻芳害怕。
他害怕历史会重演。
他曾隐约察觉有一股力量在一点一点蚕食着苏陌,将苏陌越推越远,直至拉进深渊,吞噬殆尽,可他像个傻子一样后知后觉,无能为力。
是不是远离皇宫就可避免一切?
如果是,那么裴寻芳不会再允许苏陌走进那道宫墙。
翌日,天晴。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潮湿的土地呼呼冒起了热气。
夏天促不及防便来了。
都日上三竿了,四爷与季公子还未醒来。
夏伯支着耳朵在门外候着,也没胆量敲门问问。
苏陌这一觉睡得太沉了,梦都没有做。
穿进这本书里,这是苏陌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隐隐觉得耳朵痒,似乎一整晚都有只小虫子在他耳边嗡嗡嗡嗡个没完。
苏陌欲起身,才惊觉自己睡在一人怀里。
颈下枕着一条手臂,腰腹间还搭着一条,更可恶的是,他的双腿竟绕在那人腿间。
而身后,有什么硬邦邦的什物,嚣张地动了一下。
第74章 佞幸
仿若有什么东西在身后鞭打了他一下。
灼热的, 带着强烈的攻击性。
苏陌腿间一麻,这酥麻感很快游蹿到整个背脊,苏陌心头一惊,本能地伸手摸去。
一只大掌立马按住了苏陌的手腕, 温热的气息从耳后呼过来:“公子醒了?”
晨光照拂着湿哒哒的土地, 空气里升腾着一股子潮热,那潮热久久黏在苏陌后颈, 犹如被人吻过一般, 变得异常敏感。
身后之人就像一轮火日,隔着寝衣与衾被依旧烫得灼人, 苏陌觉出丝不可言喻的危险, 仿佛那人不是裴寻芳,不是难缠的蛇,而是一头未知的、凶狠的猛兽。
而猛兽, 正轻嗅着怀中人。
“掌印也醒了?”苏陌明确地感受到了那游离于他后颈的、带着侵略性的气息,就连目光都如有实质。
身后之人沉默着。
这短暂的安静让苏陌更加紧张起来,他不自觉绷起肩背,睫毛颤抖着。
裴寻芳终于动了。
他曲起长腿推开自己与苏陌的距离,又握着他的手放回衾被, 轻揉着, 问道:“伤还疼吗?肚子饿不饿?”
他的声音平静而温柔, 这甚至让苏陌怀疑刚刚察觉到的异样与攻击性是他的错觉。
苏陌心中狐疑又不安,他道:“我睡了这几日, 想起来走走。”
“咱家伺候公子。”
裴寻芳抽开枕在苏陌颈下的手臂,起身掀开帷帐, 穿靴,穿衣, 又转身来抱苏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再熟悉不过的事情。
苏陌许久没有这样病重到无法动弹、躺在床上任人侍弄的感觉了,那个遥远的书外的现实世界,仿佛成了他记忆里的虚妄,而眼前的人却是如此真实。
裴寻芳拂开苏陌夹于衣领间的长发,手却落在颈间不再拿开。
大拇指按揉着他的耳垂,亲昵的意味十分明显。
苏陌并不习惯这种毫无边界感的亲密,不知从何时起,裴寻芳已经单方面将两人的关系拉得很近。
可就算……就算裴寻芳与他有过肌肤之亲,那也并不代表着什么。
树影轻移,一缕日光透过窗纱洒进来。
光影浮过两人交叠的衣摆,苏陌这才察觉到,裴寻芳今日为他穿的衣赏同他自己身上的衣料是同一款,上好的丝缎面料透着细腻光泽,精致的蟠螭纹暗纹浮光掠影,盘曲而伏,波卷缠绵。
就像命运交缠的两个人。
苏陌道:“掌印今日该穿蟒袍。”
“公子是何意?”
苏陌抬眸道:“皇帝突患重疾,朝堂波云诡谲,掌印要事缠身,不该一直守着我。”
“公子便是咱家最重要的事情。”裴寻芳道。
苏陌不知他是如何做到毫不犹豫地说出这样的话,可他神情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况且,公子又怎知我未处理朝堂之事?”裴寻芳说着,将苏陌整个拦腰抱起,“今日阳光不错,咱家带公子晒晒太阳。”
外头候着的夏伯听见动静,忙命人将庭院里的躺椅安置好,铺上软垫,又急忙忙命人去准备早点和汤药。
裴寻芳将苏陌放入躺椅中,又为他盖上一条薄毯。
院子里,一位小仆正拿着笤帚在扫落花,苏陌道:“别扫,这样好看。”
这语气,俨然宅子里的主人。
裴寻芳眼中闪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欣喜,对小仆道:“以后都听公子吩咐。”
“欸。”小仆小心翼翼退下了。他退至廊下,却未跑开,而是躲在一根大圆柱后,眨着眼睛看庭中两人。
只见那位漂亮公子望着满庭落花,叹道:“昨夜风雨急,花都落尽了。”
而平日不苟言笑的四爷,竟然俯身拾起一朵小白花,放入公子掌心,道:“花不落,又怎能结果?公子若喜欢这花,咱家便将它制成干花,存着给公子看。”
公子抬眸问他:“掌印会制干花?”
四爷道:“曾经有位先生教过我。”
那漆黑的凤眸里,是浓烈到化不开的深情。
小仆看得心扑扑乱跳,在他小时候,爹爹就是用那种眼神望着娘亲的。
他娘亲可美了,同公子一样美。
都说宅子里来了个神仙样的公子,被四爷视若珍宝,可那公子一直病着,他一个粗使小仆,自然连面都见不着。
今日可算见着了。
小仆正看得起劲,忽的被人从身后一敲,差点吓破胆。
“你在看什么?”一个同样略带稚气的脑袋从身后探过来。
正是常跟在四爷身边的那个小影卫,唐飞。
小仆认得他,却不敢招惹,只顾躲。
唐飞瞧他标致又可爱,便拦住他,神秘兮兮地唬他,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知道吗?我师傅说了,擅自窥伺掌印与公子者,格杀勿论。”
小仆一听,更是脸一白,抱着笤帚一溜烟跑了。
唐飞望着那逃去的背影,挠挠头:“跑什么?这么不经吓吗?”
但他很快将此事抛掷脑后,快步来到庭院,跪下道:“掌印,安阳王来了。”
裴寻芳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问道:“到哪了?”
“已经到了街口。”
裴寻芳从夏伯手中接过一碗热腾腾的酥酪,舀了一勺喂给苏陌,道:“我这会忙,夏伯去迎。”
安阳王亲临,四爷不去迎接,合适吗?
夏伯心中疑惑,应了一声,便自去了。
苏陌闷声吃了几口,问道:“掌印同许钦说了什么,让安阳王来得如此快?”
“没什么。人人皆有欲望,咱家只是想拿那至高无上之位……”裴寻芳挨近,道,“换你。”
苏陌只觉耳根一烫。
偏偏那说话的人无事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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