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荷叶?,还要大的?
望着窗外的细碎雨珠,江少主一瞬间福至心灵,他将油纸伞收进纳戒,诚挚地向二位童子道谢。
语毕,纵身跃窗而出,几个起落便远了身形。
足尖轻点,踏在松软如云的湿壤上,半炷香后,江少主闪进一处兰亭水榭。
白玉石柱上挂着破口袋和一件水墨外袍。
珠帘雨幕里,满池菡萏迎风摇晃。荷叶层叠,掩映着下方渠水,以及一条灵活轻盈的傻鱼儿。
顺着窸窣的响动,江逾白挪步到四方水池的东南角。
果不其然,在繁复蓬乱的荷叶下,传来咕噜的冒泡声。
若不是季夏的池水暖洋洋,江逾白必定会跳下池子,把他的鱼捞上来。狠狠地教训一顿。
具体方法应该是挠他痒痒吧。
“黎纤。”江逾白眉目含笑。
‘砰!’
池渠翻涌,水花四溅,整片郁郁葱葱中露出张莹白的俏脸蛋。
*
大傻鱼光着脚踩在青石板上,头发湿哒哒地滴着水,手里拿着两根青杆。
杆子的顶部是硕大的荷叶。
江逾白从纳戒里取出块云纹锦帕,用手箍住大鱼的后脑勺,给他擦黏在脸上的水汽。
黎纤扬起头,露出小段白皙的脖颈。郑重宣布道:“白白,这个大的叶子归你。”
他握住江逾白的手,主动用消瘦的下巴去蹭锦帕。
毛茸茸的脑袋瓜动来动去,小巧的下巴尖抵在宽厚的掌心里。带着丝丝凉意的柔软触感让江逾白莫名舒服。
他捏了捏大鱼的后颈,问道:“摘两片荷叶而且,为什么在水里待那么久?”
“我想要给白白折个最大的。”黎纤有点得意,眉眼间溢出欢喜,桃色唇瓣弯成月牙:“白白喜欢吗?”
“喜欢。”江逾白千般肯定,万分确定,把头点地如捣蒜一般。
为黎纤穿上衣袍与鞋子后,两人撑起‘荷叶伞闲’闲庭信步地按原路返回悬星院。
羊肠小径上遍布水洼,黎纤谨慎地看着脚下,生怕将鞋子弄得更脏。
朗润的声音响在绵绵丝雨里,江逾白道:“今日的点心和果子好吃吗?”
因为白白喜欢他送的大荷叶,黎纤格外活泼,像只小雀般的叽喳道:
“好吃,我留了种子待会种进院子里。”
“我今日背会了书上所有的字。”
“真厉害。”江逾白揉揉他的发顶以示鼓励。
这厢二人其乐融融,却被凭空闪来的几道吆喝声打断氛围。
“莲花灯嘞!”
“买三个送两个嘞!”
“买来送姑娘哟!”
熟悉的叫卖声让江逾白有些头大,他不明白向来严谨肃穆的学宫里怎么如此奇葩的学子。
雨幕中,矮个修士遥遥向他们俩跑来,过来了就劈头盖脸一顿套近乎,:“哎?哥,你伞呢?”
“我哪里带了伞?”江逾白冲他眨眼,示意他少说两句。
“呃…就是那柄,你说跟姑娘借来的,上面绘满桃花的油纸伞!”矮个修士热心肠地帮他回忆。
——原来...白白已经有伞了吗?
黎纤攥紧叶柄,稚气的脸庞露有几分茫然。
他扯了扯江逾白的袖摆,讷讷道:“花花伞好看吗?”
是不是比我的大荷叶漂亮啊?
“抱歉,你认错人了。”江逾白冲着矮个修士,斩钉截铁道。
矮个修士笑笑:“那…哥,你买不买莲花灯?马上就月圆夜了,全买来挂在房檐上准好看!”
江逾白用舌尖抵了抵后槽牙,道:“嗯,我全买。”
交易完成的刹那,矮个修士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我方才是真认错人了,你和我今早遇见的兄弟确实有些像。”
江逾白面无表情道:“希望你们俩以后不要再相遇了。”
*****
夕阳散发最后几缕光晕,悬在天边摇摇欲坠,说不定下一刻就会跌进虞渊。
方才起了阵风,带走了沥沥细雨。如今,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芳草气。
大鱼坐在紫藤椅上,手里捧着个果盘,旁边的大理石圆桌上摆着正冒热气的碳火锅。
江逾白挂完莲灯后,跳下房檐,踱步到黎纤面前。
大傻鱼眼巴巴瞧着小锅:“待会锅里的水煮沸后,我可以把这些果子们扔进去吗?”
吃火锅的主意是黎纤提的。
上次在长寿医馆,他就想吃,可刚夹起一块肉,还未等放进嘴里,就把瞬移符篆带去了永安郡。
这次,他要好好吃一顿。
冉冉升腾的雾气模糊了少年人精致的轮廓,却掩不住其桃灼唇心。
“当然可以。”江逾白挪开炽热视线,漫不经心地应他。
碳火烧得劈啪作响,温水渐沸,咕噜出透明的泡。
黎纤兴冲冲地往里丢肉卷,萝卜,白菜和果子。
篱笆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还有衣料摩擦的簌簌声。
须臾之间,玄芜就坐到了二人对面,眯着凤眼,往锅里面瞅。
“啧...”他皱眉滋滋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清澈见底’的沸水里,羊肉卷慢慢舒展,葡萄被泡得脱了皮,余下的就是几片菜叶子和萝卜条。
玄芜不可置信地问:“这是火锅?”
“嗯。”黎纤,江逾白共同点头。
“大师,要同我们一起吃吗?”江少主邀请道。
“不了不了。”和尚连连摆手,:“我去‘春风阁’喝两盅。”
“大师那来的钱?”江逾白随便问问,他记着这和尚来书宫前穷得就只剩车马费。
玄芜和尚嘿嘿一乐:“哈哈,今个做了些手工活,出去卖货时,被一个冤大头包圆喽。”
江逾白心道:怕是又做了类似的美颜丸大力丹般的东西去忽悠人了,也不知学宫怎地就有那么多傻子。
和尚说完话,便晃晃悠悠地出了门,仿佛未饮先醉。
“春风阁是什么?”黎纤问,他好奇心强。
“不好的地方。”江逾白答,他不太想说。
江少主面色平静如秋潭,心底却起了好几道蜿绕心思,他准备嘱咐他的鱼离变态们远点。
“今日,我听说,天字武修室有两个修士被先生处罚了?”
“一个因为课间斗殴。”江少主有点磕巴:“一个因为上课看...春宫。”
随即,他正色道:“以后莫要跟他们两人接触。尤其是看春宫被罚站的那个!”
“为什么?”黎纤愣愣地问,由于紧张,袖摆的指甲本能地抠进掌心里。
江逾白尽量将句子说得通俗易懂:“因为他不学好,人坏,而且不乖!”
——我不学好,我坏,我不乖。
大鱼垂下脑袋,眼底起雾,霎那间,便湿漉漉的。
我明明很乖的...
他情绪变换的太快太明显,江逾白轻而易举地注意到了,他揉揉大鱼发顶:“你怎么了?”
——我…我被白白的话伤害到了啊。
“没事。”大鱼吸吸鼻子,尽量笑起来。
他捞出一颗果子放进江逾白的碟子里,小声道:“熟了,吃吧。”
又给自己夹了颗葡萄,直接吞进肚子,酸涩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让人难过得想掉眼泪。
******
拥红叠翠的瓷碗,朱姿粉黛的玉勺
碗里躺着好几块发黑的果肉。
晏凛之拿着勺的手有些颤抖。
那日,他答应为小妖怪讲学后,便也向江逾白提了个条件。
只是,他没想到这竖子竟然使阴招 。
“你怎么不吃?”殷无涯道:“快吃,祛火的。”
玉勺碰瓷碗,叮叮当当,掌院先生干掉一大碗桃花酒腌梨。
“今日太和谷的于长老来了?”殷无涯闲扯道:“又来给你送礼?”
“我从不收礼。”晏凛之反驳:“是来找我算账的。”
“他儿子于纯自从浮月城回来后,连续多日疯癫呓语。”
“起初,剑修室的夫子以为,他是如以往那般故意装病来逃避试炼,便无甚在意。”
“就这么任由他作了几日。直到他不吃不喝发狂后,才知他是真的患了癔症。”
“真疯了?”殷无涯惊道:“查到原因了吗?”
——该不会是被学宫里冗杂繁重的功课折磨疯了吧?
“没有,只知他在浮月城主旧邸落了次水。”
毕竟这是别人家熊孩子的事,殷无涯唠着唠着,就把话头扯到了自己家小孩子身上。
“黎纤今日在课堂上表现得好吧?”
“他是个乖顺懂礼的小孩,强于容舟和逾白,凉凉。”
他絮絮叨叨,越说越离谱,渐渐开始天马行空:
“你看你,孤寡老人一个,要不就认他做你的干儿子,百年后给你养老送终。”
“不妥。”
晏凛之措辞拒绝:“他......”
但,卡壳半天也没寻出半个合适的理由。
他甚至开始觉得,如果黎纤不是上古妖,殷无涯的提议也不是不行。
“啧啧,跟你这老货聊天甚是无趣。”殷无涯作势离去。
“别啊。”晏凛之扬手拽他,二人拉扯间,宽大袖摆里的小册子‘啪’地落在地上。
夜风吹过雕花漏窗,拂过梨花宝典四个墨字。
之后,毫不留情地吹开封皮,让露骨的字与淫.糜的图呈现在这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者眼前。
见面前人眉头紧蹙,目光幽暗,晏先生急忙解释道:“这污秽之物不是我的,这……”
“当然不是你的。”殷无涯弯腰拾起册子,破天荒地认真道:“这是师父的字迹。”
太乙学院的第一条规章便是不准御剑飞行。
但今晚,漆黑夜色中,两道亮如白昼的剑光‘嚣张’地划破苍穹,往一处不起眼的名唤悬星的小院飞去。
第72章
***
弯月如硅, 爬上柳梢头。
入夜后,悬星小院无蝉鸣雀噪。此刻,江逾白耳边唯有风声飒飒, 泉水潺潺,和细微如丝的喘气声。
碳火锅里的清汤被蒸干, 肉片与菜叶皱巴巴, 可怜兮兮地贴在锅底。
黎纤垂下脑袋, 几乎要把整个头埋进碗里,他一直机械性地夹果子, 咀嚼和吞咽。
江逾白靠在紫藤椅上不置一言, 指却在扶手处按出道道浅印。
他揣摩不透黎纤莫名难过的原因。所以就算是哄, 也是隔靴搔痒罢了。
他更不想逼着黎纤开口, 便只能慢慢地等。
终于, 在吞进第十二颗葡萄后,黎纤启了唇,声音被酸得有些嘶哑,还带着微量的涩。
他道:“其实,那个被罚站墙角的坏人就是我。”
这句话轻飘飘地钻进江逾白耳朵里。
然后,轰隆地炸在脑子里。
——在等黎纤下学的时候, 他隐约听几个武修说那是本关于‘男风’的书。
...而与黎纤接触亲密的男人只有自己。
“你为什么要看那样的书?”他问道,因为带有隐秘的希冀,尾调有些不自觉地上扬。
黎纤撂下筷子, 把手放到了膝盖上,指节略略蜷缩着,如初春笋尖般的细指在水墨锦缎上揪出褶皱。
大傻鱼心中的杂乱思绪被团成好几个线球, 抛来抛去。
——虽然白白已经知道被罚站的坏人就是我了,但我...还是想告诉白白‘我很乖, 一点不坏。
下定决心以后,大鱼张开嘴,准备把事情的经过全部说出来。
可未待他吐出半个字,悬星院的篱笆墙外便传来两道熟悉脚步。
耳尖敏捷地颤了两下,大鱼道:“是白白的师父和我的夫子。”
音落,殷,晏踱步入院。
摆手制止二人作揖的动作,不见外地落座于圆凳。
殷无涯开门见山,啪地将梨花宝典按在桌子上,冲着二人道:“这是谁给小乖乖看的?”
语气虽然焦灼却不失温和,只是看向他那大弟子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与忧虑。
江逾白抽走被他按在手下的黄皮册子,唰唰地翻了起来,好歹是在明心峰的信息筛选测试中拿过甲等的人。
数百页厚的书册,密密匝匝地小字,江少主只花了半盏茶就看了个八.九成懂。
‘第一章 :男人向其他男人搭讪的绝佳方法。’
‘第十三章 :解析哪种男子有断袖分桃之癖。’
‘第三十六章 :男人哄男人是的核心要点。’
‘第五十一章 :如何在心上人面前展示威猛的男子气概。’
还有数张半裸的男子彩绘作为买书的赠被黏贴在封底。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江逾白合上书册,用力地摁弄额角,心思疾闪电转。
——黎纤看这书做什么?难不成准备向我展示他的男人气概?
默默将大徒弟变化莫测的脸色和耳垂的小片桃灼收进眼底。
殷无涯再度开口,眉目里溢出几分友善,对黎纤循循善诱:“这书是从哪里来的?”
银辉泻落,穿透稀疏枝叶,落在绛绯花簇中。
黎纤乖巧规矩地坐在圆凳上,桃色唇瓣数次张阖,开始交代他的‘犯罪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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