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册子是容舟给我的。让我仔细研究,说是对我和白白都有好处。”
他声音弱弱的,面色发白,眼眶泛红,看起来无辜可怜。
随后他又挠挠脑袋瓜,沮丧道:“但是上面的句子很难,我看不懂。”
“你能看懂才怪!”殷无涯打断他的话,扬声呵道:“这都怪容舟,他蠢!我怎么会有这么蠢笨的徒弟。”
——得是多瞎啊,才能把这书交给小乖乖?
晏凛之伸手桌下拉拉他的袖摆,提醒他莫要在晚辈面前跳脚,失风度。
他把话题拉回正道,:“你可知这书是容舟从何处弄来的?”
“不知。”大鱼摇摇头,眸子透彻,内里唯有如烟夜色,灿烂星河。
得到答复后,晏先生将黄昏时教给黎纤的修行要点又重复一遍后,才与殷无涯御剑离去。
转眼间,悬星小院恢复静谧,徒留浩荡汜博的剑气在半空盘旋,肆意地撞击着周遭草木。
穿过院里的古木,片片青黄叶子飘落,拂上大鱼的发旋,自鬓角滑落,最后落在少年瘦弱的肩膀上。
“我是无意的,我不知道这是本坏书。”黎纤凑向江逾白,眼巴巴地看着他,说出自己最想说的话。
“所以,我不坏。”句子虽从发涩发苦的喉咙里蹦出来,却带着甜与糯。
江逾白抬手掸落他肩上枯叶,道:“你不坏,你很乖。”复又戳了戳他嘴角旁的软肉,企图戳出一个梨涡。
闻言,黎纤果真还了他两个梨涡。
随后,江少主舀起两瓢水倒进碳火锅,燃起火苗,准备让黎纤好好吃一顿。
他揉搓着大鱼的脑袋瓜,盯着这张干净的脸,心道:
——你不坏,容舟也不坏,这本书也不坏,坏的人只有我。
***
“师父的字迹遒劲蕴力,有惊涛骇浪的势,这字虽形似,却无韵。而且师父怎么回去写……这种书。”
“你莫要疑神疑鬼。”
“明明是你先怀疑师父没死的,现在却来说我疑神疑鬼?”
“我没有。”
“你有!”
婆娑疏影下,两位高境长者像毛头小子般争论,几番唇枪舌战后,殷仙师占了上风。
他掏出一张传讯符,言简意赅地问了容舟梨花宝典的执笔人是谁。
而后长篇大论,大书特书地批评二弟子不长眼睛,瞎搞事,弄得小乖乖站墙角淋了半日雨。
传讯符在灵力的摧动下,泛起碧绿荧光,化成一只指甲大的蝇虫,即将开启一场跋山涉水的征途。
*
由于长年受千秋花月,松谷清风的熏陶,归元山方圆千里的村落皆民风淳朴热情。
容舟忘记这句话是听哪个师弟说的了,当时他嗤之以鼻,不以为然,只觉那师弟胡诌乱嘘,瞎拍马屁罢了。
但,今日他算是彻底感受到了。
真的太热了,他都被烫到了!
暮色冥冥时,他躺在牛车上,嘴里掉着个草叶,认真地翻看着桃花宝典,研究内里精髓要义。
脑子里时不时地就晃过碧落峰大师姐的脸。
忽地一阵邪风吹过,他打了个喷嚏,之后又接二连三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谁他娘地叨咕小爷呢?”容舟嘟囔着,自在地翻个身。
到了小周山,车上的乘客下了大半,如今只剩他与这对赶车的老夫妻,倒是半点也不挤。
“小伙子,你是个修道之人呐?”老妇人笑呵呵地问他。
“嗯,是个剑修。”容舟未多想,拍拍身侧本命剑,大方认下。
“往哪去?”
“归元山。”
“归元修士,了不得嘞!”赶车的老头赞叹道。
老大娘有些疑惑,道:“既然是修行人,为何不在天上飞呢?”
容舟答道:“前些日子方才跨境,体内灵气起伏不定,时疏时密,且经脉滞塞,不宜御剑飞行。”
他跨境于人间烟火处,万事不得马虎,几日来,别说御剑,连个温水诀都不曾捏过。
“真是厉害嘞。”老大娘同他套起近乎,“这么年轻的小伙子不知娶没娶媳妇?”
容舟笑笑:“没呢,先立业后成家。”
他笑得欢,大娘笑得更欢,脸上的肉堆叠在一起,越发兴奋。
“再跨座山头就到黎阳城了,但黎阳城有入夜后闲杂人等不得进城的规矩。”驾车的老伯建议道:
“不如去我侄女家中歇歇脚,喝两碗热汤,明日再赶路也不算迟。”
说到热汤,容舟着实有些饥肠辘辘,虽迫不及待地想见辰师姐,却也知黎阳城的古怪规矩,左右思量下便应了他的提议。
但,此刻,他恨不得自己没长嘴!
四方木桌,老夫妇将他夹在两边,对面是个有点面熟,膀大腰圆的姑娘。
“那日与公子在流月小城惊鸿一瞥后,公子的相貌就深深地刻在了娇娇脑子里。”
“本以为,我探亲结束回家后,咱们二人今生都无法再相遇!却没想到……”
“缘,妙不可言。”姑娘叹道,恨不得扑进容舟怀里。
容舟头皮发麻,心中满是懊悔:我就不该图这一碗汤!
听到侄女声情并茂地讲述着两人的缘分,老妇喜不自胜:“既然有缘,那就莫要再错过了,正好小伙子尚未娶妻生子......”
“不,不不不。”容舟连连摇头,把二十年积攒地智慧一并用上,他扯出抹苦笑,声音里染上悲凉哀戚:“其实,我早已娶妻。”
“她是个境界高于我,修为强于我的母老虎。”
“每次我们俩争吵时,我总会被他得鼻青脸肿。”
“我曾经娶过几房小妾,后来,不是被她吓疯,就是被她毒死。”
他边说边装腔作势地擦拭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总之我家有悍妻,心性歹毒,实在不是娇娇姑娘的良配。”
语毕,他正欲同三人告别,却听屋外刮起一阵风。
惹得鸡鸣狗吠,树叶沙沙作响。
俄而,乌头门被吹开,门扉差点砸在容舟上。
门口处立着个姿态绰约的姑娘。
姑娘肩上罩着远山如黛的披风,头上带了顶紫青软烟罗斗笠,余风吹开小片纱巾,露出流盼美目,胭脂薄唇。
她似笑非笑道:“家有悍妻,心性歹毒?我竟不知容舟师弟已成家了?”
第73章
***
饭后的碗筷是江逾白洗的, 他立在渠井旁边,手腕挑转,十指翻飞, 不知道还以为他在研制某种高阶灵器。
半晌后,他擦干手上的水珠, 走进篱笆院。
黎纤盘腿坐在院里吐纳调息。悬星院地势偏僻, 周遭岑寂, 海棠花簇铺满大半院落,他隐于花簇中, 沧海一粟般的单薄渺小。
江逾白靠近花堆里的鱼, 开口道:“我出去一趟, 一刻钟后回来。”
闻声, 黎纤掀开眼皮, 鸦睫轻颤,虎牙尖抵着下唇瓣,:“白白是不是准备去还花花伞?”
“!”
江逾白有些惊讶,随即反应过来,约摸是他冲着矮个修士使眼色的时候,被看到了?
耳朵被大鱼一把抓在手里, 大鱼吐出葡萄的酸甜气息:“白白撒谎的时候,耳朵会动。”
月华潋滟,穿透万丈苍旻与无边夜色, 丝缕地洒在他周身,衬得鱼神采奕奕。
“……”
——你们做上古灵物的都这么善于观察吗?
“那我下次撒谎就把耳朵捂住。”
江逾白逗他,而后才倒出事情始末, 并强调:若是自己提前知道黎纤会去摘大荷叶,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借花花伞。
不知是哪句话取悦了大鱼, 惹得他翘起嘴角,让风铃般的笑声溢满悬星院。
江逾白见他笑完,叮嘱他用心修炼后,起身离去。
月白色的身影远去,渐渐没入黑夜深处,黎纤收回视线,‘腾’地站起,衣袍处带起数片花叶,墨色山水里下了场猛烈的花瓣雨。
大鱼抖落身碎花草叶,迈开腿朝着与江逾白相反的方向跑去。
月圆夜快来了,他要给自己寻处隐蔽的洞。
然后,在一刻钟内赶回来,安安稳稳地坐在白白面前。
*
银丝卷云纹衣摆掠过片片萧疏草木,于一处宽广的女修寝院停下。
江少主礼貌地向偏厅的看门老妪报上姓名,取出纳戒中的桃李春花彩绘伞,交代来此处的目的。
老妪斜眼打量他,见他神色坦荡,便要去喊那姑娘下楼。
却见自门外回来三四个女修,他们嘻嘻哈哈,每人手里都提了些纸袋子,飘出炸鸡柳,炸丸子的酥香。
为首的那个姑娘见他站在门口,眼睛一亮,便风风火火跑过来:“江师兄!”
此人正是花绣,几日不见,她身上倒是又多了不少首饰环佩,跑起来叮当作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人形锣鼓。
方一站定,紧接着便是蹦豆子似的问题:
“断空灵气冢刺激不?”
“流月小城的拍卖会上有没有绝佳的祛斑膏?”
最后还算有良心地问了问,江逾白,黎纤二人有没有受伤。
江逾白言简意赅地回答,顺便格外提了嘴,自己来此处只是为了还伞。
花绣又嘁喳说了几句便把话锋转到别的地方:“再过几天就要全宫大考了,小江师兄明日…回无为学舍吗?”
她这么问,自然不是关心江逾白的学业问题。
尤符整日浑浑噩噩,醉生梦死,只会让他们自习。好不容易讲次课,讲的东西也是玄乎得要命,无人懂,无人学。
所以,在每次大考来临前,小江师兄就会变成小江夫子,给其余三人逐个辅导。
“嗯,我明日上午去学舍,记得带书。”江逾白道。
“嗯嗯嗯!”花绣疯狂点头,天下间逾过元婴期的修士有千百个。但,此刻,她只觉小江师兄是全天下最好最厉害的人!
她夺过江逾白手中的伞,仗义地主动请缨帮他还伞,随后一拍脑门,好似才想起什么一般道:“江师兄近几日莫要靠近朱雀院。”
“为何?”江逾白道,他记得住着几个麒麟剑修。
“于纯魔怔了!”花绣撇撇嘴:“成天嚷嚷自己见了鬼,拿着剑砍来砍去,他的那几个狗腿子都被吓跑了。”
“但也说不定是装的,上次试炼大考时他也是装病躲避考试。反正不论真假,江师兄和黎师弟莫要靠近他就好。”
江逾白应下后,二人做别,花绣塞了袋炸鸡块给他,才跟着一众小姐妹笑嘻嘻地往院里走。
因白日落了雨的缘故,夜里的风倒是清爽不少,江逾白回到院里后,第一时间就是去看黎纤。
只见大傻鱼靠在树下,微微喘息着,额上冒了层汗。
“出了什么事?”他问道,面上有些焦灼。
“没事。”大鱼弯起嘴角,桃花眼底有些许欢欣,大抵是因为找到了满意的洞穴。
****
天边银月皎皎,寒星烁烁。
临近亥时,尚未宵禁,书宫周遭的市集已散,正是人们寻欢作乐的好时辰。
如意馆内,琴师素手轻拂弦丝,奏‘高山流水’,‘此情绵绵’。
穿着木兰僧衣的长发和尚,一身酒气地靠在窗子边,眯着狭长凤目,凭栏远眺,想是在寻摸什么。
绿莹莹的传讯符篆团成球,化作小飞虫的模样,飞离太乙书宫,途径数坐琼楼水榭,廊桥高台。
它穿梭在半空之中,擦过一处朱红瓦甍,被被一道突然袭来的灵气定住,直直下坠,落在镂空砌花窗棂上。
和尚懒洋洋地捏起这只虫,思索着该拿它怎么办才好呢?
古琴一曲终了,弹琴的头牌落落大方地起身,偎在他身榜,诧异道:“这是何物?”
“想必是变异的萤火虫吧。”玄芜面上笑得温柔,手里却用足力气,将其捏成齑粉,随手扬洒。
他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皱眉吐槽道:“你们这的竹叶青太一般了。”
——来青楼楚馆就单单为了喝酒吗?
——都他娘的喝八.九坛子了,傻缺玩意儿。
姑娘默默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赔着笑:“那不知贵人在何处饮过绝佳的竹叶青?”
“何处...”
向来精明风流的脸上泻出迷惘:“在黎阳城,约摸好些年了,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喽。”
姑娘翻了个更大的白眼,只觉他是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憨批。
这样的人她见多了,三十而立的年纪专门喜欢去烟花柳巷里装深沉,赚姑娘眼泪,骗姑娘身心。
二人一时静默无言。
此间寂寥,楼下却曲音袅袅,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
她快嫉妒死楼下的姐妹了,听鸨母说,华灯初上时,楼下来了位风雅俊公子。
薄唇白面,温润如玉,看起来还很有钱!
和尚失神地望着窗外月亮,不发一言,像是与此地格格不入的界外人,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想独处,叫琴师姑娘退下。
姑娘高兴还来不及,她施施然退出此间雅室,兴奋昂扬地转战另一间。
换上件翡翠烟罗百褶纱裙,琴师变舞伎,在靡靡之音里尽显婀娜身姿。
如丝眉眼抛向倚靠在胡桃镶金坐榻上的公子。
却,得不来丁点回应。
***
沈清浔斟满一杯酒,缓缓灌入腹底,浓酒辛辣,呛得他脸色咳嗽不止。
台上的舞伎身段柔顺,嘴里还咿呀唱着曲儿。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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